30 “你還想一步登天,你怎麽不想……

時清上次進宮還是因為殿試,今日則是因為分派職位。

按着以往科考慣例,基本一甲前三名次出來後都會被分到翰林院任職,以後就是翰林出身。

今年是朝中有事耽誤了,這才拖到現在。

今年的一甲前三,狀元是常淑,探花是時清,存在感最低的老二榜眼是個考了大半輩子的人,之前在京城從未聽聞過。

她們三人奉召從皇宮的正門進宮,午門大開,在踏足金水河禦道的那一刻,可謂是享盡了讀書人的榮耀。

這條路,唯有皇上能走,就是君後一輩子也只走一回。

常淑昂首擴胸,端的是一派風雅溫和,路上還跟榜眼多搭了幾句話,一副極好相處的熱心腸形象。

榜眼虛歲四十五,身形清瘦,面相忠厚,受到常淑的關照,不甚自在的再三拱手道謝。

她跟常淑不同,常淑哪怕是庶女也是生活在京城之中,見慣了繁華。

榜眼從下面來,本來考中第二就已經足夠緊張驚喜,再次進宮恨不得謹言甚微,免得出了什麽纰漏得罪什麽人。

一路上她都不敢左右看,生怕觸碰到宮中忌諱。

如果可以的話,她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

可是常淑跟她搭話她又不能不應,最後只得硬着頭皮颔首道謝。

“你在京中若是有什麽不懂的,或者有什麽難處,盡可來常府找我。”常淑還在說。

時清都能接受豬當她面放屁,但就是沒耐心忍受常淑呼吸。

她實在是聽不下去,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反問道:

“找你有什麽用?”

“你是能給她買地呢,還是能給她建造府邸?還是你常淑的名號在京中已經好使到提你的名字就能免費吃飯了?”

“常狀元如果真這般菩薩心腸,天底下等着你救助的貧苦人可多着呢。如果純屬是吃飽了閑得想顯擺,不如蹲在巷子口跟狗叫兩天。”

“狀元當狗,肯定有趣。”

常淑臉上溫和的笑意幾乎繃不住,目光陰翳的看向時清,“時清,我只是好心幫助榜眼,你這說的都是什麽話?”

“人話。”

“你要是聽不懂也正常。”

時清毫無形象的睨她,“咱們三個一起走,就你話多能叫喚,少說兩句能憋死你是嗎?”

“還是說你這張嘴是租借來的,用完等着還?榜眼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事事還需要你來教。”

常淑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攥緊,她狠狠地剜了時清一眼。

等她扭頭再看榜眼的時候又是另一副表情,“你別理她,她就是這個炮仗脾氣,向來看不慣別人熱心腸。”

這兩位都是京中貴女,榜眼可不敢跟着附和。

她擡起袖子擦額頭上的汗,讪讪笑着,身體卻是很誠實的往時清這邊靠。

“……”

那一瞬間,常淑的臉色黑的像鍋底,怎麽都掩飾不了。

時清沒忍住笑出聲,常淑更恨不得當場弄死她!

榜眼也難,不是她不喜歡熱心腸,實在是她毫無根基不敢接受這麽突然的善意。

比起笑面虎常淑,榜眼寧願往時清這個有話從不忍着的炮仗這邊走。

時清也不跟榜眼搭話,她就走自己的。

榜眼倒是偷偷松了口氣。

跟兩個年輕人比,她就顯得謹小慎微很多。

常淑慢慢綴在後面,視線落下時清背上,恨不得燒個窟窿出來。

且忍忍她,等到了朝堂再說。

雖然現在情況跟計劃有變,她未能按着系統指派得到長皇子的助力,但她的功名還在,她依舊是今科狀元,哪怕分派職位她也比時清要高。

等她步入朝堂,總能想辦法跟五皇女搭上線,最後完成自己位極人臣的目标。

這麽一想,常淑臉上又重新挂上笑意,大步往前走追上時清跟榜眼。

能讓常淑心安的就是她還有功名,只要功名還在,一切就有希望。

皇上是在禦書房召見她們,同在的還有時鞠。

上次殿試的時候,三人已經見過皇上一次,這是第二次。

皇上今年五十多歲,中等身材,容貌保養的極好,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

若是從眉眼間細看,能看出跟她同父的親弟弟長皇子有五六分相似,連同擁有皇家血脈的沈郁一起,長相都屬于冷豔那一挂的。

統一的鳳眼,天生帶有皇族的威嚴跟壓力。

皇家姓蕭,王朝已經持續了百年有餘。

當今這位,底下皇女皇子無數,成年的皇女有六位,除了身體孱弱的老大外,還有五位。至于皇子嘛,那就更多了。

三人拜過皇帝,被免禮站起來。

“分派職位這事本應半個月前就結束,如今卻是拖到現在。”皇上嗓音清清淡淡,音調緩慢慵懶,“今日叫你們過來,為的就是此事。”

她鳳眼撩起,看向常淑,“狀元。”

常淑呼吸發緊掌心出汗,心髒說不出的激動雀躍,極力穩住聲音回道:

“在。”

她終于要步入朝堂了,像她母親跟長姐一樣,身穿官服出人頭地,甚至她的起點比她長姐還要高,往後就看誰看再拿她庶女的身份說事。

就如常淑所想,皇上淡聲說,“狀元常淑,入職翰林,從事從六品修撰。”

翰林院啊!

雖說職位只是個從六品,但這只是個跳板。當朝前二品官員,基本全都出身翰林,極少有例外。

這說明什麽,說明這就是個過度職位。

常淑渾身血液都跟着沸騰,甚至已經看見自己位極人臣的那一天,好似前幾次任務失敗的痛苦折磨跟打擊都一掃而空,整個人神清氣爽。

原來真正擁有權力,是這麽享受的一件事情。

“謝——”

常淑剛撩起衣袍要跪下謝恩,就瞥見宮侍快步走過來,附耳在皇帝身邊說了些什麽。

皇上微微擡手攔住常淑的動作,垂眸傾聽宮侍說話。

常淑一臉茫然,衣袍撩到一半,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放下。

時清眼皮微微跳動,側眸看旁邊的時鞠,眼裏寫着八卦。

時鞠神色淡淡老神自在,臉上沒有半分多餘表情。

“常淑,”皇上開口,宮侍退到一邊站好,“常大人請求面聖。”

常淑微怔,緊接着就看見皇上傳話讓常母進來。

常淑心裏有股怪異的感覺,隐隐覺得不安。她攥緊衣袍,看向皇上,臉上的急切跟暗示寫得明明白白沒有隐藏。

皇上颔首,“不急,等聽聽你母親進來說些什麽再分派職位也不遲。”

她側眸看向榜眼跟時清。

兩人行禮齊聲說,“是。”

她倆更不急。

常淑攥着衣袍的手指用力用到僵硬麻木,最後只得緩慢松開。

衣擺垂下,上面的褶皺印子很深。

常母身着紅色官服進來,站在禦案正前方朝坐在禦案後面的皇上行了個臣子的大禮。

“常愛卿起身,”皇上擡手虛扶一把,“你這般着急忙慌的趕在分派職位之前過來,可是有要事要說?”

常母卻是跪着未起,額頭抵在地上,“臣關于狀元之事,有事情要說。”

禦書房裏衆人看向常母。

常淑也跟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目光沉沉。

不會的,這是她親生母親,絕對不是來攔着她一步登天位極人臣的。

昨日常母從她房裏離開後,母女兩人就沒見過面。

直到今天早上她奉召進宮,常母站在她房門口:

“淑兒,聽母親一句勸,這個官咱不做了。不然以你心浮氣躁的性子,定會招來殺身之禍,我這個當母親的總不能看着你送死。”

“您到現在都不相信我,長姐當年步入朝堂時您可不是這麽說的,同樣是親生女兒,您為何這般偏心?”

常淑氣到砸了一只茶盞,茶水濺到鞋尖上,“既然您看不起我,那我的事情就不需要您過問!”

“淑兒……”

常淑坐馬車進宮,常母後面說話的聲音淡去。

禦書房裏,常母開口,“啓禀皇上,常淑身體舊疾未愈,恐難擔任官職。此事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詢問禦醫,前天晚上臣才從宮裏請的禦醫,為常淑診治。”

常淑心頭咯噔一跳,驚詫的看着常母,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是她親生母親說的話?

常母在人前從未誇贊過她一句,說的都是常悅怎麽好怎麽努力,眼裏根本沒有她這個庶女。

如今好不容易在皇上面前提到她,一張嘴竟是要毀了她的前程?

皇上擡眸看常淑,常淑面無表情唯有臉色蒼白眼睛發紅。

“朕瞧她不像是重病在身,”皇上說,“身體不好慢慢調養就是,總不至于舍棄好好的功名不要,閑在家裏養病。”

“常淑跟別人不同,她傷在肺腑,說發病不知道是哪一會兒,”常母堅持,“求聖上準許常淑辭去功名,當個在家安心養病的尋常百姓。”

常淑最在乎的就是功名了。

狀元的功名像是披在她身上的一層光鮮亮麗的外衣,脫掉這身功名她什麽都不是,只配站在陰影裏自卑醜陋的看別人面朝陽光。

如今常母連功名都要給她一并薅去。

她是多看不得自己有出息?多害怕自己奪走屬于長姐的一切!

否則怎會竟這般狠心到将她一棍子打死在地上,當個永遠不能翻身的尋常百姓!

皇上微微皺眉,擡眸看常淑,“狀元覺得呢?”

常淑呼吸沉沉,胸膛起伏明顯,她跪在常母身邊,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臣,不同意!”

她怎麽可能願意棄官不做,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人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後又被迫失去。

母女兩人形成對峙,持着不同意見同樣跪在地上。

皇上沉默不言。

禦書房裏的氣氛瞬間低沉下來。

時清看着常母,心裏隐隐有預感。

常大人應該是知道點什麽,不然當娘的怎麽會狠心到不願意讓女兒做官。

奈何常淑眼睛被功名利祿蒙蔽住,死死的抓住她的狀元頭銜,不肯看向別處。

“既然如此,狀元覺得身體尚可,”皇上看着常淑,“那就準了你吧。”

常淑眼睛瞬間一亮,跪在地上重重磕頭謝恩。

然而她心頭的喜悅剛彌漫上來,就聽見身後傳來長皇子的聲音。

“慢着。”

今日常淑是注定不能如願。

禦書房幾人朝長皇子行禮。

長皇子穿着正式的宮服,朝皇上福禮,“皇上,臣弟有事啓奏。”

時清看着長皇子,瞬間明白是那日她成親夜裏的事情要揭露了。

長皇子出身後宮,行事向來謹慎,要麽不出手,要出手定是一擊斃命。

他打蛇打七寸,等的就是今天——

在常淑最風光之時,将她從狀元神壇徹底踢下去!

“狀元德行,不配為官。”長皇子着人将那日擒獲的人押上來。

對方幾乎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将自己的所作所為交代的清清楚楚,“是常狀元指使我,我只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

怪她存着僥幸心理被錢迷了心,真出事了才知道害怕。

常淑臉色瞬間刷白,比剛才還要難看,她額頭抵在地上,“臣不認識她,定是有人誣陷臣。”

皇上手搭在桌面上,看向長皇子。

“哦?那誣陷你的人是誰,竟能連菱角的手帕都有!”長皇子将手帕甩在常淑身上。

“菱角離開那日,東西是本宮派人看着收拾的。這手帕他最是喜歡,若不是這手帕,郁兒怎會上當?”

長皇子目光猶有重量一般沉沉的壓在常淑身上,“你還想怎麽狡辯?”

人證有,物證也有。

常淑像是被關在籠子的困獸,左右都逃不出去。

“求皇上明察秋毫,還臣清白。”

到現在,常淑能做的就是咬牙不肯承認。

長皇子冷笑,“你難道還要讓本宮把菱角也帶上來,問問他這手帕是給了誰?”

常淑滿頭冷汗,目光恍惚,滿腦子都是“完了”。

她的前程,她光明坦蕩的未來,完了。

皇上問,“狀元還有沒有什麽要辯解的?”

常淑指尖壓在地上,說不出話。

皇上淡聲說,“常淑,意圖陷害進士時喜跟長皇子之子沈郁,品性惡劣不配為官,剝奪狀元頭銜,永不錄用。”

“不配為官,永不錄用”八個字像是一座山,重重的壓在常淑肩上,将她壓垮。

如果連官都做不了,還如何位極人臣?

常淑幾乎趴在地上,耳邊一陣嗡鳴。

短短不過半個時辰,她經歷了大喜到大悲,喪失了所有思考能力跟理智。

[滴——]

[宿主常淑,任務失敗。]

[系統檢測到宿主徹底失去助力工具人“長皇子”,故而判定宿主任務失敗。]

[“狀元”頭銜被剝奪,“位極人臣”目标失敗。]

[系統任務,失敗。]

滿腦子都是“失敗”,系統冰冷無情的電子音每發出的一句話都像是對她無能的嘲諷。

偏偏這個時候,常母還在旁邊催促她,“常淑,快謝恩。”

謝恩?謝什麽恩?她前途跟功名都沒了還謝什麽恩?

常淑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見半點光。

她從有光亮的山頂被人一把推回黑暗的深淵,光是想到今日之後別人對她的看法,常淑就不能接受。

她伸手指着常母,“怪你,都怪你,我有今天全怪你!”

常淑聖前咆哮,宮侍示意衆侍衛把她拿下!

還是皇上擡手攔住,“聽她說。”

宮侍微微怔住,明白皇上想看個熱鬧,便退到後面,“是。”

“如果不是你偏心長姐,我怎麽會想着跟她争,可我一個庶女又怎麽争得過她一個嫡長女?”

常淑反手指着自己,“我跟她比,只配活在影子裏,光都是她的,我也想有人誇贊,也想有衆星捧月的待遇。”

常母滿臉痛苦,想伸手攔她,卻被常淑推開。

“還有你,時、清!”

常淑目光發狠的看着時清,恨不得吃了她,“你幾次三番跟我作對,我有今日全怪你!”

“若不是你,我現在說不定已經位極人臣了,我早就一步登天将你們全都踩在腳底下!”

“你這個低賤的人為什麽要跟我作對!”常淑伸手要掐時清,“就你這張嘴,你就該被挂在牆頭上渴死!”

衆人大驚,還沒等侍衛過來,時清擡腳抵在常淑肚子上,一腳将她踹回地上老實坐好。

時清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低賤?什麽時候我一個嫡女輪得到你個庶女罵低賤了?”

“我這張嘴怎麽了,我這張嘴說的都是大實話。”

“還位極人臣将別人踩在腳底下?”

時清氣笑了,朝常淑“呸”了一聲,“就你?也配?”

“你還想一步登天,你怎麽不想着一步升天呢?”

“長得醜就算了,你想的還挺美。衆星捧月?什麽時候癞蛤蟆披着青蛙皮就敢當自己是個人了?”

“你錯是錯在你庶女的身份嗎?你錯在你一無是處還自命不凡。”

“別人有今日吃過多少苦你怎麽就看不見,你那雙就會嫉妒的紅眼睛是對琉璃珠子、用來當擺設的嗎?”

“什麽都跟別人比,賣豆腐的李伯伯昨天剛躺進棺材裏,你怎麽不跟他比比?你要是買不起,我送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凡她光明正大努力點,也不至于鬧到今天。

時鞠眼皮跳動,伸手拉時清,示意她別說了皇上快要笑了。

時清看向常淑,“就你這樣不求上進耍陰招的也敢要誇獎,你是比狗懂看門守家還是比雞會起早打鳴?”

“你還沒它倆勤快就敢要人誇獎,誇你什麽?誇你臉大嗎?”

常淑被時清罵的找不到插嘴的地方,每次剛想張口就被她的聲音怼回去,憋的臉通紅。

時清罵完舒了口氣,痛快了。

非要逼我口吐芬芳教你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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