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求情
“督主的琴弦是怎麽斷的?”這凝重的氛圍牽動着阿琅身上的每一根毛發, 她試探性地轉移話題, 倒不是真的指望他會告訴她原因。
公孫懷低垂着眼睑轉向琴身,縱然被琴弦傷害過,他依然甚為憐惜地撫摸着那根斷裂的琴弦,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這琴弦用上等的蠶絲所制, 本不易斷,琴弦被人動過手腳。”
他與她大致講過這七弦琴的構造, 琴弦斷在前梁處, 也是大多數琴弦易斷之處, 只是這琴是他親手所制, 他如此謹慎細微的一個人, 絕不會出差錯,除非有人動了手腳。
撫琴時, 斷線易傷手, 尤其是當時心不在焉,極易中招。這琴除被人動手腳之外,他撫琴之時怕也想着心事, 才會掉以輕心。
“會是誰?”他的屋子除了他本人、阿琅、曹元亨, 未經他的允許絕不會有人輕易進屋。
“這世上想害我的人多如牛毛, 哪裏能想到是自己身邊的人。”公孫懷側臉對着阿琅,說得意味深長。
身邊的人……曹元亨跟了他那麽多年, 沒有理由懷疑,那麽他指的難道是她嗎?
“我曉得你不願留在宮裏,但我知道你不會害我。”而他語氣篤定, 消除了她的憂慮。
阿琅微微一驚,憑什麽他對她深信不疑?
“有件事阿琅一直不明白,督主待我為何異于常人?”阿琅終究借此機會将這段時日的困惑問出了口。
“你像我一位故人,那位故人于我有恩,可惜她走得早,我難以報恩,所以我留着你,不過是借此情思,別無他由,你也無需妄加猜測。”公孫懷輕描淡寫地說。
阿琅明白了個大概,原來他把她當成了別人的影子,才會有特殊待遇。他沒想着把她當成長生不老的藥引,她該謝天謝地,高呼萬歲,可消除了顧慮,心裏更加亂糟糟的,還有些發悶……
“原來是這樣,阿琅真是好福氣!”她咧嘴一笑,信誓旦旦拍着自己的胸脯,揚言道:“為了督主的那位故人,阿琅定要替您找出害您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自信,忽然語無倫次,他堂堂東廠督主,揪出一個叛徒可不是什麽難事,何須她去參一腳。
“你和那個叫蔡安的似乎走得很近?”公孫懷漫不經心地問她。
阿琅心中一顫,也有些糊塗,好端端的,他怎會提到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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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回道:“蔡安與我同在順昌伯府遇難,可謂患難與共,不瞞督主,不久之前,我與他已結拜為異性兄弟,難不成督主懷疑蔡安?不會的,他膽小怕事,別說進您的屋,就連這院子他都不敢随意進出。”
公孫懷生性多疑,既然懷疑到身邊的人,司禮監裏的每個人都脫不了幹系,而阿琅與曹元亨皆已排除,那麽剩下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蔡安也在其中。
“此事我可以不再追究,只是蔡安此人,你別再與他來往。”公孫懷語意決絕,像是認定了蔡安的罪狀,不容置疑。
“為何?督主懷疑他總要有個理由,司禮監裏那麽多人,何以見得是蔡安?何況他進司禮監,不也是您安排的麽?”阿琅第一次與他擡杠,她沒什麽俠義心腸,只是她把蔡安視作親人,無緣無故被人潑髒水,叫她心裏怎麽好受。
公孫懷回頭看向她,面色陰沉,卻不發一言。這是他執掌東廠以來第一次失策,安排蔡安進司禮監,一則高祿案已了結,他需要進宮當差;二則他與阿琅相識,可彼此相伴。
只是近日,他察覺到蔡安有所異動,恐非善輩,才布下此局,如今他的琴弦遭人動了手腳,便可确信無疑是蔡安所為。
他決不允許心有異動的人留在她的身邊,即便他們交情匪淺,也不可徇情。
“此事是否與他有關,何不當面去問他近日可有什麽異常舉動。”他抱起損壞的琴身,淡然撇下這一句,轉身不再面向她。
阿琅張了張嘴,剛才跟他擡杠的底氣忽然之間消失殆盡,朋友之間本該相互信任,可是仔細一想,蔡安近日不似從前那樣與她同進同出,而她從未懷疑過他。
“這是督主故意布的局?”他果決斷定是蔡安在他的琴上動的手腳,還有一種解釋便是他早就知道一切才會設下這樣的局讓蔡安自投羅網。
公孫懷放下琴,執起斷弦的一端,“今日我屋門并未上鎖,此事我只對曹元亨一人說過,然而當時除咱倆之外,還有一人躲在牆角根兒……”
“他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阿琅呢喃自語,這世上想殺公孫懷的人不計其數,可是蔡安只是找準了時機傷了他,不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更像是使點壞心思給誰出氣。
一直以來,蔡安奉她為恩人,義薄雲天,總想為她肝腦塗地,所以當她受到委屈,他就要為她打抱不平。
只是他不夠圓滑,沒有什麽花花腸子,不懂得全身而退,到頭來還是害了自己。
“督主要如何處置蔡安?”她的牙齒打着顫,手心出着汗,既已成事實,蔡安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司禮監,只是他觸犯了東廠的督主,若傳言屬實,他極有可能被打入東廠的牢獄,受盡折磨致死。
“阿琅以為我要如何處置他?”琴弦“铮”的一聲,叫人心驚膽戰,而他冰冷的語氣像是寒冬臘月裏的風霜,拍打着她的臉,生疼生疼。
“蔡安雖有罪過在身,卻罪不至死,還請督主網開一面,饒他一命!”當初她為了保全阿玕的性命,向宋世良下跪求饒,如今又為了蔡安向公孫懷下跪磕頭。
“起來!我何時說要殺他?”受天底下的人跪拜,他可以承受,并且極為享受,唯獨她不可對他磕頭跪拜。
他的命令裏夾雜着幾分愠怒,轉身走向她将她拽起,阿琅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昂首看向他道:“督主方才說什麽?”
她眼裏閃着倔強得光,聚積在胸腔裏的火氣頃刻散盡,他松開了她,嘆了口氣道:“前兩日寶鈔司裏病死個人,蔡安過去碰巧可以頂上缺兒。”
言下之意,蔡安只是離開司禮監到別的衙門當差,沒有性命之虞。
寶鈔司,聽着像是印鈔的,進去的人倍兒有面子,可進了宮才知道,這是二十四衙門中的其中一個衙門,造的不是錢財,而是伺候宮裏各位主子每日金汁用的草紙。
在寶鈔司當差,不像在別的衙門那樣體面,何況他是從司禮監調派出去,好比從高處跌落到谷底,怕是要被人說盡閑話,難以擡起頭來做人。
寶鈔司設在紫禁城外的皇城,隔着數道宮牆,以後想要見一面恐怕也沒現在那麽容易了。
“阿琅在此代蔡安謝過督主寬恕之恩,只是阿琅還有個不情之請,想在蔡安離開當日能夠送他一程。”公孫懷能夠饒過蔡安,阿琅已經感恩戴德,可她仍有別的奢望。
結拜一場,理應相送。
“此事應你。”公孫懷輕易地應了她,頓了頓,又道:“明日起,你便可以自由出入司禮監。”
而後面的話更令阿琅難以置信。仿佛蔡安一走,她就解除了禁令,行動不再受到約束。
“今日學士已向我說明情況,你于內書堂進學二月以來,學識頗長,禮數也已周到,可在宮中行走,只是要你做的差事,你還得按照規矩辦,切莫壞了周章。”而他仍有他的規矩,一旦壞了規矩,她就會被打回原形。
原來他也不是一直想要禁锢着她,用得到她的地方還是得善加利用。
“是,阿琅但憑督主吩咐。”她唯唯應答,只要能夠走出司禮監這扇門,就不怕在宮裏見不到宋世良。
說着不想與錦衣衛有任何瓜葛,可阿玕還在宋世良手上,她還是得靠他打聽阿玕的事。
“嗯,差不多已到進膳的時辰,你與我一道用晚膳罷。”風平浪靜後,他對她仍是和和氣氣。
而且折騰了半天,五髒廟早已唱起了大戲,他聽到了她饑腸辘辘的聲音,阿琅面上一紅,不經意間吐了吐舌,而這一細微的小動作被公孫懷盡收眼底。
與他一起用膳,不像奴婢伺候主子,每一次他都會要求她陪坐在身旁,兩人低頭無言,各自動着手裏的碗筷。
阿琅也不與他客氣,既然是他的命令,她自然毫無顧忌地照做,但凡喜歡吃的菜全都夾在自己的碗裏。
她最愛吃鲫魚豆腐湯,過去在家鄉時常自己釣了來燒湯,豆腐也是拿自家的黃豆磨了來做,這道菜在江南極為常見,沒想到北方也常吃。
這菜的精髓在于用肥美的鲫魚和新鮮的白豆腐所熬制出來的濃郁白湯,極為鮮美,魚肉鮮嫩,豆腐順滑,入口便回味無窮,可惜公孫懷只喝湯,從不吃魚肉和豆腐,不知其中滋味。
殊不知,他光是喝着湯,看着她享受美食的陶醉模樣,便已甘之如饴。
作者有話要說: 胳膊肘往外拐怎麽辦?
當然選擇原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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