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秋情

收留蒲兒在司禮監非長久之計, 公孫懷從東廠回來之後, 阿琅便識趣地向他交代了前因後果。

每當與他單獨相處時,總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他仍是一聲不吭,不愠不怒, 只是這樣的風景獨好,阿琅忍不住偷眼望望。

他今日散值回來換了一身細領大袖橘綠素绫道袍兒, 腳上也換了一雙玄色的雲頭鑲履, 輕裝便服, 悠然自得, 活脫脫就是個舞文弄墨的士人模樣, 只是他與儒雅沾不到半點邊兒,人家文人雅集自有談笑風生的氣度, 他倒是天底下的人都與他無關似的, 關起門來孤芳自賞。

阿琅承認自己沒出息,見點美色忘了人家是東廠督主。他雷厲風行的行事手段阿琅自然見識過,但要說他心狠手辣、殘害忠良, 倒真沒見什麽真章, 不禁懷疑到底是她認識他時間太短, 還是這一切只是外界以訛傳訛,故意醜化?

“你該知道, 她不屬于這兒,紫禁城的宮人各有司職,原先在哪兒就該回到哪兒去, 否則這宮裏的差事誰還能當得好?”他手指的傷尚未痊愈,今日不撫琴,一面侍弄窗前香幾上的香爐,一面理所當然地講着宮裏的規矩。

先前已為了蔡安與他頂嘴過一回,她與蔡安交情深,也算是情理之中,可是蒲兒,兩人萍水相逢,她只是湊巧淌了這趟渾水,哪裏有資格異想天開奢望他能把她留下。

“督主教訓的是,阿琅知錯了,可是先不說蒲兒,錢選侍留在萬歲爺身邊,當真無礙麽?”既然無法直接解救蒲兒,那便只能從錢選侍着手。

公孫懷豈能不懂她的小心思,他撲扇着袅袅升起的香煙,無關痛癢道:“阿琅,你來聞聞,猜猜是什麽香?”

他是有意岔開話題,她不得不依,只身向前,搖頭道:“阿琅粗鄙,只在廟裏聞過香火,識不得這是什麽香,還請督主不吝賜教。”

“這叫麝香,可入藥,外用有鎮痛消腫之效,你的金瘡藥中便含有此香,難道你沒聞出來麽?”他動了動食指,上頭仍纏着先前她為他包紮的棉布。

說起來,他一天一夜留在東廠,換過藥了嗎?

“原來這叫麝香,難怪氣味如此熟悉,只是阿琅愚鈍,未能留意。”

“你還真是粗心大意,不過這也無妨,多聞了也未必有好處。”好端端說着,他忽然轉身取了一杯茶水潑在香爐裏,煙雖滅了,可早已香盈滿室。

這香可真厲害,非但芳香怡人,且香味持久,聞得多了心情竟無比愉悅。

阿琅沉醉其中,整個人飄飄然,不知怎麽就靠向了公孫懷,許是他站在香幾旁久了,身上熏了香味,經久不散,她喜歡這種沉穩中夾着一絲甜味的香氣。

“這麽好聞的香,為何聞多了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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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懷低頭,發現她不施粉黛依然粉腮紅唇,上下翕合的檀口把人的思緒都給攪亂了,他十指在大袖底下緊捏在一塊兒,指尖的痛意把他一竿子打醒了過來。

別開視線,張嘴聲音愈發低沉:“物極必反,以後你自然會明白,不過若說好處,除藥效,也可在顏料與墨中摻上少許,如此寫出的字畫,芳香清幽,封妥之後也可防腐防蛀。”

字畫……說起來,錢選侍的那幅《美人春睡圖》展開畫卷也散發着幽香,起初她不明白是什麽道理,原來是加了麝香,這些文人,還真夠知情識趣的!

“至于你說的那畫,回頭讓人一并送去延祺宮,人各有命,是福是禍,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關于蒲兒的事,他當真不留半點情面,說他冷酷無情倒是一句不假,說到底蒲兒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還犯不着他堂堂司禮監掌印出面。

話到了這份上,她再求情就是自讨沒趣,得罪了他今後怕是沒好果子吃。

好在經過一天一夜的照料,蒲兒的燒退了,她也已經仁至義盡。

阿琅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回去之後,她向蒲兒言明了公孫懷的态度,蒲兒小小年紀,倒懂得大是大非,許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連掙紮的力氣都省了。

不過,令阿琅震驚的是,送她回延祺宮的人是曹元亨,他手上似乎還揣着一個錦盒,像是早做了準備要走這一趟。

事後阿琅才幡然醒悟,不是公孫懷不把人放心上,而是想不留痕跡,有曹元亨撐場面也是一樣,若是司禮監扣了人,延祺宮那頭也不好多言,自然沒有理由責罰蒲兒,或許今後還會善待于她。

又過了一個月,秋風瑟瑟,落葉枯黃,在這滿目蕭條的秋天裏,紫禁城的後宮迎來了春景。

宮裏出了一樁喜事,錢選侍有娠,太醫診斷已有二月有餘。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不聞後宮瑣事的皇帝聽了都眉開眼笑,晉封錢選侍為貴人,下令恩賞各宮。

這是皇帝大婚以來的第一子,若能誕下麟兒,錢選侍無疑母憑子貴,縱然不是嫡出,後面的日子也用不着發愁了。

“這位錢選侍還真有點能耐,承恩不久就能懷上龍種,但願她當了母親之後,脾氣變好點兒。”近日與公孫懷獨處,阿琅不似從前那樣默默做事什麽都不說,時不時跟書場裏的大爺唠嗑似的在他面前暢所欲言。

聽說蒲兒回到延祺宮後,就被高美人要去了,錢選侍與她姐妹相稱,自然拱手相讓。又因司禮監曹公公出面奉上皇帝的恩賞,說了幾句好話,只能當衆吃癟。

阿琅忽然覺得,公孫懷的心腸或許沒有外界想得那麽壞。

他安安靜靜地聽她碎碎念,不予置評,只點評她近日新作的畫道:“你這畫的是什麽?”

一個月前,她忽然對繪畫産生興趣,公孫懷親自撥冗教授,不容她拒絕,只是一個月過去了,她的畫功絲毫沒有長進。

“菊花啊。”她指着他門口的菊花盆栽,補充道:“照着督主門口的菊花一筆一筆畫的,不……像麽?”

她本來還挺有自信,至少每一片花瓣都勾勒出了爪子的模樣,再上點鵝黃,還挺像回事兒,可一看公孫懷蹙眉,她覺得她要涼了。

“畫虎不成反類犬,我瞧你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兒,過來。”他一副嚴師的模樣,不茍言笑。

阿琅忙不疊上前,他把一支細軟的紫毫遞到她面前,“拿好,跟着我學。”

“是。”阿琅握筆在手,與他并排立在案前。

公孫懷幹淨利落地攤開兩張熟宣,雪白的紙面與他的膚色幾乎融為一體。美人作畫,賞心悅目,阿琅失魂落魄,直到他拿筆杆子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才痛醒過來。

“專心。”他一臉嚴肅,語氣卻輕柔似鵝絨,阿琅像是幹了三兩燒酒,醉醺醺,臉頰發燙,心慌意亂。

她真不該跟着他學習作畫,美色當前,誰能真沉得住氣啊!

而她每一個小動作包括神情的變化,公孫懷都盡收眼底,他卻視若無睹,沉住氣在紙上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花瓣的輪廓,口中念念有詞:“你功夫尚淺,姑且以寫意入門,像這樣先用淡墨勾出花苞,用中墨雙勾花瓣畫出次要花朵……”

阿琅如夢初醒般地回到正題,照着他的筆法在紙上來來回回,與他相比還是不盡如人意,多次試下來,她畫的花瓣毫無美感可言,搔頭抓耳,不知該如何是好。

公孫懷卻是極有耐心,反複指導,甚至不惜與她貼近身軀,手把手教她一筆一劃勾出菊花的花瓣形狀。

肌膚相觸的一剎那,阿琅像被雷劈了似的,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像牽線木偶一樣由他擺布。

“專心一點。”他的氣息并不像寒風一樣冷,而是如火一般在她耳邊噴薄而出,灼燒了心。

他們挨得那麽近,太不真實,誰都知道公孫懷有潔癖,不善與人親近,更遑論做出如此親密地舉動,可他們之間似乎常有這樣的接觸,起初她不在意,相處久了,氣氛大有不同。

阿琅心慌了一陣,又好像酥酥麻麻,什麽東西在她心口上撓癢。

“督主,我好像學會要領了,您讓我自己試一下罷。”再這樣下去,只怕她要把持不住,像餓狼一樣撲上去。

“嗯。”可他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态度,撒了手就開始冷眼旁觀。

阿琅心裏莫名一頓惱火,更加無法靜下心來作畫。

“你心不在焉,在想什麽?”冷不丁一句,阿琅渾身汗毛豎起,仿佛被他洞穿了壞心思似的,不知所措。

“沒、沒什麽,可能是有點兒累了,督主,我能改日再畫麽?”與其說是央求,不如說是撒嬌,她在他面前忘了自己的身份,逐漸露出了女兒家的嬌姿。

公孫懷狹長的鳳目一開一合,像是在抹去眼底濃郁的色彩,良久,他淡淡“嗯”了一聲,讓她回去,而他自稱尚有公務要處理,直往前院。

他的步子有些急促,而左胸膛那顆鮮活的心更是跳得又急又快,二十六年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狂躁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你們聞到什麽味道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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