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虛耗

唐九容的房子在頂層六樓，對面就沒房子了而是一個平臺，頂層冬冷夏熱常年漏水，不過層高高，于是隔了兩層，下面一層隔了兩室一廳的房子，上面一層還有個房間做儲物間。

更妙的是從二樓出去直接上了頂樓平臺，買賣二手房的客戶經理當時賣房子給她的時候，說頂層也給她用，她可以用來種點花做個院子啥的，到時天朗氣清，在頂層曬個太陽喝個熱茶，豈不美哉。

唐九容很不能理解為啥這個客戶經理覺得她是那種會種花喝茶的人。

實際上頂層就一直被荒廢着，放了一些唐九容不要的舊物。

唐九容買頂層的原因只有兩個——一安靜，二空間大。

只不過她萬萬沒料到，因為對面是個平臺，樓下的人經常上來曬被子，曬被子了就順便唠家常，所以根本就不安靜。

唉，要不怎麽說的，這世道是實踐出真知，光靠想象，是沒法面面俱到的。

不過等發現這點的時候尾款已經付了合同已經簽了，生米煮成熟飯，客戶經理都對她愛撘不理了。

要是再去換換房子，又更麻煩手續更多，換好的房子也不一定就合胃口，唐九容在心裏權衡再三再三權衡，就這麽住下來了，到現在已經兩年。

她覺得各方面都不錯，除了上下樓要爬六樓這一點，不過反正她很少出門，也沒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唐九容對自己的房子基本滿意，顧銀盼一進來，卻露出挑剔的目光。

她環顧四周，看見了堆着衣服的皮沙發，又看見了電視櫃上散落的包裝紙，客廳的窗戶上挂着百葉窗，上面也是灰塵。

顧銀盼張口吐出評價來——

“髒。”

“亂。”

“差。”

相比之下，房間整體的色調很溫馨，牆面是嫩黃色的，沙發是姜黃色的，電視背景牆是磚紅色，地板看上去有些年頭，有種歲月帶來的煙火氣，進門就看見上二樓的臺階，是刷着黑漆的鐵制歐式設計，下面是一些櫃子。

唐九容好像失聰一般，對這評價毫無反應，從櫃子裏拿出一雙拖鞋來，扔在顧銀盼腳邊，自己直接進了客廳，又拐去了廚房。

顧銀盼原本壓根沒穿鞋，此時腳上雨水混着泥土，看着唐九容扔下來的這雙粉紅色毛絨拖鞋，開始懷疑這個人沒有常識。

她便幹脆沒穿直接進去了，在客廳往廚房看了眼，看見唐九容打開了冰箱，正拿了瓶水喝。

總之看上去沒有招待自己的意思。

顧銀盼躊躇了一下。

仔細想想，要這人特意來招待自己，好像要費更多的口舌，還不如自給自足，目之所及有三個門，樓梯旁邊兩個，對面一個，顧銀盼打開對面那個，果然看見了一個衛生間，于是進去開始洗漱。

而唐九容喝完水出來，見客廳沒人，也無動于衷，直接坐下來玩了會兒手機，過了幾分鐘，覺得有點想上廁所，就站起來直接打開了廁所的門。

裏頭煙霧騰騰，卻也可見人影，老設施沒有做到幹濕分離，唐九容和顧銀盼目光相接。

唐九容：“……啊，你還在啊。”

一種尖銳的疼痛從大腦中傳來，唐九容倒退兩步，抱頭跌倒在地上。

……

二十分鐘之後，顧銀盼穿着一件寬大的能蓋住膝蓋的T恤，坐在沙發上，一邊喝着牛奶，一邊看着仍倒在地上的唐九容。

唐九容已經從剛才的疼痛中抽離出來，但卻仍抱膝倒在地上，眼神失焦，一言不發。

顧銀盼看得火大，道：“你門都不敲就進去，我教訓你一下，有錯麽？”

唐九容不說話。

顧銀盼道：“何況你家這廁所連鎖都沒有，說起來頂上還掉了塊瓷磚，你住着不難受麽？”

唐九容不說話。

顧銀盼道：“我剛才就說了，你要聽話，你現在這是什麽态度？”

唐九容終于動了。

她轉了個身，變作背對顧銀盼的姿勢。

不說話。

顧銀盼：“……”

這麽會兒功夫，唐九容身上的“虛耗”從肩膀疊到了三層，顧銀盼都快看不清對方了。

她捏了捏鼻子，覺得心累。

這個劇本正常麽？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她感到心累麽？

顧銀盼放軟了語調，道：“你合作一點，我們接下來可是要住在一起好一陣呢，這樣，你好好說話，我就不傷害你。”

唐九容的肩膀動了一下，半晌，轉過身來，看着顧銀盼道：“你為什麽要住在這？”

這可真是問了個最難回答的問題，顧銀盼道：“這……這你不用知道。”

唐九容微微皺眉，似有不滿，卻也沒糾纏，又問：“你是什麽？妖怪？神仙？修仙者？”

顧銀盼道：“……這你也不用知道？關你什麽事啊。”

唐九容看着顧銀盼，眼神中明确露出不滿，似乎在說——你怎麽什麽都不說。

顧銀盼道：“你就不能問點我能說的？”

唐九容從地上直起身來，卻也沒站起來，直接盤腿坐着，面露沉思。

半晌，她問：“人死後，會變成鬼麽？”

顧銀盼愣了一下。

其實她剛才也在想唐九容到底問什麽自己才能回答，想來想去，卻也沒想出來，沒想到，唐九容居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她看着唐九容，對方消瘦而蒼白，頭發很長，卻略顯淩亂，顯然沒有在打理，話雖如此，也顯得清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顧銀盼見慣美人，但美人中唐九容可算是氣質獨特的一個。

因為她想死麽？也是，被那麽多虛耗纏着的人，想死也沒什麽奇怪的。

顧銀盼道：“人死後的一段時間裏會留存一點精神能量，這能量很快就會消失，通常無論如何精神強大的人，頂多留存半年，就沒了，不過也有生前怨氣太大，化為厲鬼的情況，這情況很少見。”

唐九容又問：“那麽說，就不可能有輪回了？”

顧銀盼點頭：“哪來的輪回，任誰都只活一遭。”

唐九容道：“那麽說，是不可能見到死去很久的人了。”

顧銀盼先是點頭，又問：“你有想見到的人麽？”

有那麽一剎那，顧銀盼覺得自己從唐九容的神情上看出了什麽，那似乎是一種脆弱與無助，悲恸與憤怒，然而轉瞬即逝，唐九容挂着死人臉道：“是的，如果可以見到死去很久的人，那我不是可以把過去的偉人都召喚來麽，想必很快就能發財。”

顧銀盼：“……”錯覺啦，果然是錯覺。

唐九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手，說：“我餓了，要去做飯了。”

唐九容又進了廚房，顧銀盼眼看着對方又不管自己了，便也就不打招呼，開始觀察房子的其他區域。

她先打開了第一房間，顯然是個卧室，卧室裏是一張雙人床，鋪着灰白條紋的床單，外頭有一個陽臺，夕陽正透過窗戶照進來。

顧銀盼又打開第二個房間，第二個房間似乎是個書房，三面都是連接到屋頂的書櫃，中間是一張書桌，上面放着電腦。

這是顧銀盼沒想到的，畢竟看唐九容的樣子并不像是那麽熱愛看書的人，她随意看了幾眼，發現上面有許多關于妖精鬼怪的書籍，如此看來，唐九容似乎是個靈異妖怪文化的愛好者。

這是她在遇到自己之後如此淡定的原因麽？顧銀盼想。

大略看了幾眼之後，顧銀盼走到書桌邊上，看見正有攤開的一本，便拿起來看了一下，書裏講的是古代妖怪，顧銀盼看了幾行，便覺得這書的作者應該知道非人類世界的存在，裏面所說的妖怪，都是真實存在的。

顧銀盼翻了幾頁，忽然看見其中一頁唐九容夾了書簽，她翻到那一頁，看見那一頁标題是——

【虛耗】

唐九容推門進來，說：“我做完了，出來吃飯。”

顧銀盼一時愣住，不知道自己應該吃驚于唐九容居然做了自己的那份，還是吃驚于唐九容知道“虛耗”的存在。

兩個念頭在顧銀盼腦海中交替閃過，最後顧銀盼道：“你知道自己被‘虛耗’纏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