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保護你

夜已深了,  夜風寒流似冰,刮的人臉生疼。

空氣中浸入骨髓的涼意随着呼吸被彙入人的四肢百骸,迎面走在路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戰,  紛紛裹緊了衣領圍巾,  只覺血液似凍僵了般緩緩凝滞,只能通過搓手的動作避免手掌被凍僵,  快步往家裏走去。

白日裏如織的車流已經變得蕭條起來,  連地鐵和公交車都已經停運了,  停車庫離醫院還有一段距離,江雪塢便讓許靈卿先在醫院避避風,  等自己開車到醫院門口時再出來。

江雪塢并不怕冷,反倒是許靈卿幾年前在雪地裏等他大病一場後,就變的極不耐寒,  稍微吹點風都容易生病。

但縱使如此,  許靈卿還是用自己的圍巾将江雪塢的臉裹了個嚴嚴實實的,  遮住了那副過于優越的容貌,  攥着他的衣角,擔憂地看着他:“要不還是我去開車吧,  你穿太少了。”

“不會。”江雪塢臉埋在毛巾裏,鼻尖全是許靈卿身上玫瑰烏木的信息素香,悶聲道:“其實,  我有點熱。”

他出去抽煙之前就被許靈卿拽着穿了不少衣服,  現在圍着圍巾,  更是要熱出汗來,但好在許靈卿選衣的眼光還不錯,  使江雪塢此刻的穿搭并不顯得臃腫,  反而顯得他寬肩窄腰,  英姿飒飒,輕易吸引了一堆Omega的眼光,在不遠處指着江雪塢竊竊私語。

許靈卿聽到聲音,敏感地看了他們一眼,不着痕跡地上前一步擋住江雪塢的身形,不知為何忽然改了口:“好吧,那我在這裏等你。”

江雪塢聞不慣醫院的消毒水味,早就想出去透口氣,聞言立刻擡腳快步離開了,背影像極了拔dior無情的渣男。

許靈卿:“.........”

他站在原地緊緊盯着江雪塢的背影,臉上的笑意随着對方轉身的那一刻倏然淡去,變得冷冽陰沉,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垂下眼,蓋住了眼底的猶豫,片刻後似是下定了決心,轉身往醫院內部走去。

“醫生。”

許靈卿推門進去時于鏡微還在低頭寫着病例,聞言擡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綻開一個獨屬于醫生的職業性微笑:“江太太,您來了,是來複查的嗎?”

說完,點了點面前的光屏,調出許靈卿的所有就診記錄:“您剛做完二次分化手術,術後一個月的懷孕幾率是術後一年幾率的兩倍,您得抓緊時間,采用我教您的方式備孕。”

“不用了,”許靈卿笑了笑:“我不想要孩子了。”

于鏡微驚訝地擡眸,終于露出眼鏡後一雙過于銳利的瑞鳳眼,表情逐漸變得嚴肅,面上是蓋也蓋不住的疑惑:“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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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忘記許靈卿為了腺體手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犧牲,對方怎麽說不要就不要?!

“我先生不想要。”許靈卿并不想多說,似是想起了那些躺在冰冷手術臺上的日子,眼睫微顫,忍不住攥緊了指尖,下意識移開視線,像是在安慰自己,低聲道:“所以,我照顧好他就夠了。”

“而且,我現在并沒有足夠的能力和信心去照顧一個孩子,”許靈卿頓了頓,神色不經意間洩露出些許蒼白憔悴,聲音沙啞:“..........家裏出了一些事,我爺爺生病了,情況很糟糕。”

于鏡微本來還想再問,在聽到最後一句話後又住了嘴。

他的表情變來變去,最後只能長嘆一口氣:“好吧。”

他是一個充分尊重病人意願的好醫生,立刻聽懂了許靈卿的言下之意,善解人意地拿出一張空白單子刷刷刷地往上寫,最後遞給了許靈卿:“這是短效避孕藥,同房後服下,避孕幾率可達百分之九十。”

說完,他的神情逐漸變得嚴肅,細細叮囑道:“但一旦您忘記服用,且有了懷孕的征兆,切記不能繼續服用,否則會造成先兆性流産,日後終身再難懷孕。”

許靈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想了想又道:“我易感期過後,總是焦躁不安,極難控制情緒,有時候還會出現嗜睡幹嘔的症狀,是什麽原因?”

于鏡微點了點頭,雙手交叉在胸前繼續問道:“嗜睡幹嘔的症狀出現在什麽時候?”

許靈卿歪頭想了想,輕咳一聲,臉上逐漸浮現出一些尴尬和不自在:“嗜睡是在和先生.........之後,幹嘔是在爺爺轉入病房之後才出現的。”

他剛剛換回自己的身體,才察覺到這些症狀,卻不知道江雪塢在他的身體裏時就已經出現嗜睡的情況,以至于對方回到許家第一天就睡到錯過晚飯。

于鏡微是個合格的醫生,認真地分析道:“江先生是S級Alpha,各方面都十分強悍,您和他同房之後出現勞累嗜睡的情況是很常見的。”

許靈卿臉上熱意更深,幾乎要燒起來:“.........”

于鏡微頓了頓,裝作沒看見許靈卿通紅的臉龐,語氣平淡道:“至于幹嘔,有可能是親眼目睹親人遭遇病痛後出現的應激性反應。”

“不過,鑒于您還在易感期期間,還有一種罕見的情況是您因為長久沒有見到自己的Alpha,出于強烈的依賴心理,出現了築巢綜合征。”

“Omega陷入築巢綜合征時,不僅會像Alpha一樣暴躁易怒,還會出現嗜睡幹嘔等的假孕症狀,以引起Alpha的注意,等得到Alpha足夠的安撫後,又會自動恢複正常。”

“不過,為了診斷的精确性,還是建議您去抽個血進行檢測。”于鏡微補充道:“如果時間來得及的話。”

“不用了。”

許靈卿想到江雪塢上次對他說過想他的話,心裏已經對于鏡微的判斷信了百分之九十,出聲拒絕了做檢測的建議。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光腦,大概算了一下時間,知道江雪塢已經在來醫院的路上了,為了避免對方久等,便伸手拿過藥單:“謝謝于醫生。”

“我還有事,先走了,檢測下次再做吧。”

“好的吧。”于鏡微扶了扶眼鏡,微微笑道:“再見。”

許靈卿拿着藥單去前臺領了藥,拿到手才發現只有一個小小的方形盒子,嫌麻煩便扔了外殼,将藥瓶放入袋中,等江雪塢在他身前停好車,便低身鑽進了車內。

江雪塢見他進來,伸手将圍巾給他圍上,順手打開了暖氣,将買好的甜品從後座拿出來:“給,一晚上沒吃東西,餓不餓?”

許靈卿美滋滋地打開一盒草莓蛋糕,挖了滿滿一勺,先遞給了正在開車的江雪塢:“給,你先吃。”

江雪塢眼神望着前方,微微偏頭咬了一口,微微蹙眉:“還可以,不過比你做的還是差了點。”

許靈卿縮回手,慢慢舔幹淨勺子上的殘餘,這才挖了一塊蛋糕,嗷嗚一口吃掉,扣着手指道:“那當然,我以前可是想當甜品師的。”

江雪塢放在方向盤上的指尖微頓,不着痕跡地用餘光看了他一眼:“現在也可以啊。”

“不行。”許靈卿一口拒絕了:“我要是去工作了,誰來照顧你。”

江雪塢心想我是生活不能自理還是怎麽,轉過頭試圖和他講道理:“你去工作了我也能照顧自己啊。”

許靈卿摳摳手指,小聲道:“那不一樣。”

他低頭,語氣裏帶着難得的固執,嘀嘀咕咕地反駁:“我母親和我爸爸就是因為互相工作太忙、感情不好才離婚的,我不要像他們一樣。”

江雪塢怔了怔,一時間心底忽然又湧現些許酸澀,看着許靈卿乖巧的發旋,一時呼吸沉促,心尖發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空氣間一下子變得沉默安靜,連帶着兩人之間的氣氛都變得微妙凝滞起來。

許靈卿看着江雪塢沉默的側臉,被冷風吹得生鏽的大腦這才艱難地運作起來,緩緩反應過來一件事:

他和江雪塢也離婚了。

轟——

像是有什麽東西倏然在耳邊炸開似的,再次認識到這件事的許靈卿仿佛挨了一記重錘,心髒處傳來陣陣刺痛,像是被強行被鑿穿血肉,目光有了一瞬間的呆滞。

他,他和江雪塢也離婚了..........

他只覺頭昏腦脹,腦子發懵,口中的甜品一瞬間變得毫無滋味,無聲無息地放下了勺子。垂下頭去,纖長濃密的眼睫微顫,遮住晦暗不明的眉眼。

一路無言。

許靈卿剛剛還勉強恢複正常的心情再次低落下去,就連江雪塢湊過去解開他的安全帶,順便在他嘴角親了一下時,他都是蔫蔫的。

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聲音都不想吱一個。

江雪塢将車倒進停車位,牽着許靈卿下了車,似乎有些不适應對方長久的安靜,頻頻擡頭去看他,沒話找話道:“太晚了,許宅關門了。”

透過一扇鐵門,江雪塢還能看到裏面擺放着各色的桌椅和氣球,顯然是在為天亮後的宴會做準備。

許靈卿“哦”了一聲,勉強打起精神,沒精打采地回話道:“沒關系,我們可以翻牆回去。”

江雪塢:“.........”

“你回自己家還需要翻牆?”

許久過後,江雪塢發出了一句振聾發聩的疑惑。

“鑰匙早丢了。”許靈卿解釋道:“因為不怎麽用得上。我16歲讀高中後就很少回來了,節假日也是。”

“偶爾回去,也是為了看爺爺。白天來的家裏話一般不關門的,所以我也懶得重新配。”

至于為什麽不經常回家,原因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一是因為許軒亭父子,二是為了避免許虞煙時不時抽風關他禁閉。

“那你這麽多年過年是在哪裏過的?”江雪塢迅速抓到了重點,略有些疑惑。

許靈卿雙手揣兜,将臉埋進圍巾,悶聲回過頭避開江雪塢的視線,忽然不說話了。

江雪塢忽然想到對方每次大年夜都會在自己的家門口放新年禮物,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上前用力揪住許靈卿的臉,将對方的臉搓成了一個白玉團子,肆意揉捏,沉下語氣:“說,這麽多年你是在哪過的年?”

許靈卿被揪的“唔唔唔”地吐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半晌才逃離江雪塢的“魔爪”,觑了江雪塢一眼,破罐子破摔,小聲咕哝道:“在你家不遠的酒店。”

“每次?”江雪塢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每次。”眼看着事情也瞞不住,許靈卿不敢在江雪塢面前說謊,老老實實道:

“你早上晨跑有固定的路線,六點三十分的時候會經過那家酒店門口。晨跑結束後會去對面的街道上吃早餐,然後去對面的花店買一枝白山茶花或者玫瑰花,傍晚的時候會和雪落姐出來散步或者遛狗,不然就是去小區的籃球場打籃球。”

“喜歡灌湯小籠包,不喜歡油條;喜歡花香,讨厭聞到車尾氣;特別招門口幼兒園的小朋友喜歡,但是幼兒園的Alpha老師們都不喜歡你,因為每次你去接雪落姐的寶寶時,全園的Omega老師無論男女老少都會過來和你搭話。”

他說話時還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對方以為自己是個變态,偷窺他的一舉一動,臉埋的更低了。

江雪塢聞言一噎,沒想到對方早就在角落裏暗自觀察自己這麽多年,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但面上毫無怪罪的意思,反而伸手将他抱進懷裏,輕聲嘆道:“你怎麽這麽傻啊?就不知道來找我?”

許靈卿沒有想到江雪塢說話的重點在這裏,動作一怔:“你不怪我?”

“怪你幹什麽?”江雪塢眼一橫。

“我,我........”許靈卿撓了撓耳朵,一張臉漲的通紅:“我偷看你啊........”

江雪塢聞言才反應過來,面上微微一愣,奇怪的是,他心裏似乎并沒有感到多少愠怒。

他細細咂摸了一下,總覺得如果是被別人偷窺,他多少會覺得有些冒犯,但如果是面前這個傻子..........

好像也還好。

許靈卿見江雪塢久久不語,以為對方是生氣了,不禁有些着急。

他悄悄将臉埋進江雪塢的脖頸,小心翼翼地伸手攬住對方的後背,将額頭抵在他身上,滿臉寫着挫敗:“對不起,那時候我怎麽追你你都不答應,還老不理我,我就是想見見你,真的什麽也沒幹.........”

江雪塢心想你都敢偷看了還有什麽事不敢幹的,捂了捂他冰涼的耳朵,輕嘆一聲:“你........”

這麽這麽笨?

江雪本想說些什麽,然而此刻滋實在難言,最終,江雪塢只是點了點他的眉心,無可奈何道:“下次不許了。”

不許偷看=不許再見江雪塢。

許靈卿自動将這句話翻譯成了別的意思,心猛然一沉,手腳冰涼,莫名有些慌。

他的手腳開始發起抖來,眼尾緋紅,語氣裏已然帶上了些許哽咽:“我,我真的不敢了......”

“想見我,直接來就是了,知道嗎?”江雪塢緊接着道。

“啊?”

幸福來的太突然,以至于許靈卿直接被砸暈了過去,半晌才呆滞地張了張嘴:“.......哦.....”

“哦什麽哦,”江雪塢沒好氣地用圍巾包住他被風吹得通紅的臉:“記住了嗎?”

許靈卿眼底重新一點一點亮了起來,比天邊的星子還要璀璨。

他用力點了點頭,滿滿當當裝的全是江雪塢的倒影:“嗯!”

江雪塢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許正燃是怎麽把這傻子養這麽大的,半晌摸了摸他冰涼的頭發,輕聲嘆氣:“先進去再說。”

雖然許靈卿再三表示自己會翻牆,但江雪塢始終不信,堅定地認為許靈卿高中時是絕對的弱小可憐,被同班同學欺負了都不敢吱聲,怎麽可能會翻牆。

“你別小看我,”許靈卿瞧了他一眼,滿臉寫着不服氣:“我們高三元旦那會兒封校,你說你想翻牆去時鐘廣場看跨年,我不放心你就跟着去了。結果我早就翻過去了,你動作慢,還差點被保安抓住。”

江雪塢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心道許靈卿怎麽記着這麽多自己年輕時候的黑歷史,努力回憶着,片刻後遲疑道:“有嗎?”

“怎麽沒有,最後還是我在校領導面前替你背的處分,不然你以為你那年怎麽能順利出國進行學期交換。”

說完,許靈卿熟練地繞到許家圍牆的另一頭,後退幾步,接着猛地沖刺,腳踩牆面,雙臂一伸,仗着Omega特有的柔韌度,像個貓兒似的躍上圍牆上方,瞬息間便将雙腳騎在圍牆上頭,身輕若燕。

他的動作之熟練、發揮程度之穩定,直接驚呆了江雪塢。

許靈卿像是有些得意,晃了晃頭,惬意地任由夜風吹起他的頭發,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罕見地露出些許少年的意氣與朝氣來。

天邊出現微光,與雲影共徘徊,此間少年皺眉舒眉,一樣動人。

好一派風流恣意的畫面。

江雪塢有些看愣了,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許靈卿面前。

許靈卿盯着江雪塢走到他面前的動作,彎了彎眸,低下身,沖着江雪塢伸出了手,笑意清淺,随着夜風吹出去好遠:“我拉你。”

話音如珠玉粒粒落地,清脆明淨。

江雪塢動作一頓,指尖微顫,不受控地伸出手,緩緩握住了他的指尖。

肌膚相貼,指尖相觸,目光相接時,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經年持久的心動。

天,剎那間亮了。

晨日如魚躍出水般破雲而出,撕裂黑夜,萬丈金光紛紛揚揚灑在了瓦檐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使許靈卿的一舉一動籠罩在暖黃的光暈中,恍若玉人。他身後背影是簌簌落葉的銀杏,随風旋轉,漂亮似蝶,漫天紛飛的銀杏葉落在他肩頭,襯得他眉目如畫,笑眸燦燦,如一顆星子般煜煜生輝:

“握緊我的手,不要怕。”

“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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