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您愛人懷孕了,你不知道嗎?”

“快快快,  讓開,搶救推車呢!”

“檢查一下病人的心跳、血壓、心率!”

“病人是否有藥物過敏史?”

搶救推車的滾輪聲混雜着急促的腳步聲如波漣漪紋在醫院走廊的牆壁上蕩開來,引出一片令人心慌意亂的雜音,  許靈卿呆滞地站在急診室外,  眼睜睜地看着昏迷的江雪塢被一群白大褂急匆匆地推了進去,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後背黏膩,  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是他沒有保護好他........

許靈卿踉跄幾步,  後背抵在冰涼的瓷磚上,  偌大的走廊一時間安靜下來,勾勒出他隐在黑暗中的剪影,  看上去無比落寞。

江雪塢在他懷裏疼的微微呻吟的畫面似乎還歷歷在目,許靈卿腿有些軟,幾乎有些支撐不住,  緩緩從牆壁上滑下,  蹲下身抱着膝蓋,  像個孩子似的蜷成一團,  眼圈悄無聲息地紅了。

他想起許正燃昏迷當日,兩個人趁着夜晚翻牆回家時,  他是怎麽對江雪塢說的?

他說,會保護他。

他沒有做到。

許靈卿渾身一僵,心中的愧疚如同在幽暗處生長的藤蔓瘋狂滋生,  纏的他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他垂下脖頸,  像是受傷無助的天鵝,  将頭埋進了膝蓋裏,沒有讓人看清他眼底的水光。

滴答、滴答——

手表上指針轉動發出的聲音氤氲在空氣中,  引起耳膜震動,  心髒鼓噪。

時間被悄無聲息地拉長,  每一秒都似乎行走在刀尖上,滿心煎熬,無法忍受。

許靈卿抱膝蜷縮在角落,就像十幾年前被無情的許虞煙關在禁閉室裏那樣,通紅的眼眶直勾勾看着對面的牆壁,雙眼茫然,恐懼感和無助感從腳底板直沖大腦,卻只能清醒地感受着神經被寸寸淩遲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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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咔噠”的開門聲,許靈卿才從恍惚中短暫回過神來,如夢初醒。

急診室的門開了。

許靈卿倏然回過神,看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低聲喊道:“誰是患者許靈卿的家屬?”

“我是。”

許靈卿趕忙站了起來,卻因為長期蹲着,一時間大腦供血不足,兩眼發黑踉跄了幾下,指尖下意識扶住了牆壁,這才堪堪站穩:“........”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心中再大的氣也去了三分,眸底閃過一絲無奈,走到許靈卿面前,低聲道:

“患者現在身體機能一切正常,沒有出現落紅和先兆性流産的症狀,只是額頭有些擦傷,不放心的話,可以住院觀察一晚再走。”

“.........”許靈卿忐忑的心跳在聽到“患者身體機能一切正常”的時候逐漸平穩下來,機械性地點了點頭,連帶着醫生後半句話都沒有認真聽。

“患者家屬,你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嗎?”醫生見此,加重音調重複了一邊,眸中閃過一絲不悅,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啊,在聽........”

許靈卿慢半拍地擡起頭,遲鈍地轉了轉眼球,盯着醫生,語氣陳懇:“你剛剛說什麽?”

醫生:“..........”

她有些生氣,微微蹙起眉,語氣像是家長在批評犯錯的孩子似的:“您愛人差一點就落紅流産了,你還在發什麽呆?!”

許靈卿:“..........”

在心底消化并且理解完醫生的後半句話,他的臉上才遲來地浮現出些許愣怔,像是突然聽不懂人話了,不可思議道:“什麽落紅?什麽先兆性流産?”

“.........”醫生見許靈卿臉上的茫然不似作僞,這下比許靈卿還驚訝:“您愛人懷孕了,你不知道嗎?”

“..........”醫生的話像一記重錘敲在神經上,哐的一聲震的許靈卿當場傻在原地,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慢半拍道:“......我不知道啊........”

他像個提線木偶似的機械性地回着話,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醫生的話外之音——

懷孕.........江雪塢竟然懷孕了?!

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不知道?!

“你們這些Alpha,平日裏就只關心工作,能不能對自己的Omega多一點關心和照顧?!”

看着許靈卿一臉懵逼的模樣,醫生越說越生氣,絮絮叨叨将許靈卿說了一頓,最後嘴都說幹了,見對方還直呆滞僵硬的如同一根筆直的木頭杵在原地,像是受到了什麽重大打擊似的,甚至連瞳仁都凝固住了,以為對方沒有在聽,氣的血壓飙升,恨不得當場掐人中:“........”

她忍了忍,到底沒忍住,直接将許靈卿踢進江雪塢的病房:“好好照顧病人,他身體弱成這樣,再有下次,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

說完,醫生氣哼哼地走了。

等醫生走了,許靈卿耳邊的嘈雜聲才慢慢消了下去。

實際上,許靈卿剛剛根本沒有在聽,單單“病人懷孕了”五個字就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仿佛連靈魂都升空了,大腦像是中了病毒的程序般一片亂碼,根本無法轉動起來,理解醫生的話。

他的目光飄忽,直到對上病床上尚在昏迷的江雪塢,才逐漸凝成實質,大腦也慢慢清醒過來。

許久後,暮色的陰涼順着窗臺淌下,透出刺骨的冷意,樹葉簌簌,在夜風中打着卷兒,又落了一地枯黃。

許靈卿不知站了多久,才緩緩回過神來,動了動站着酸麻的雙腿,慢半拍地走到江雪塢身邊,坐到床上,不受控地輕輕撫了撫對方額頭上纏着的紗布。

随後,他的指尖微微下移,越過江雪塢的下巴,脖頸,胸口,一直劃到腹部,輕輕停了下來。

這裏,他的身體裏,孕育着一個生命。

許靈卿指尖開始顫抖起來,猛地将其收入掌心,狠狠閉上眼,鼻尖微酸,眼圈再次紅了。

不知道為什麽,在意識到這個事實時,他竟然莫名有些想哭。

他只感覺自己這輩子從未有這般清醒地意識到,這個小生命身上淌着獨屬于江雪塢的血脈,從此之後,他的生命再也不似飄忽的浮萍,終于有了歸處和牽挂。

他的身體裏懷着屬于江雪塢的孩子........是江雪塢的。

.........

江雪塢從昏沉醒過來時,頭莫名有些疼。

他艱難地動了動指尖,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從嗓子裏擠出一點聲音,幹澀如同砂石摩擦地面般沙啞:“水.......”

他剛一發出這個音節,就有人聞聲走過來,雙臂溫柔地穿過他的後背,将他扶到枕頭上躺好,接着又将溫水體貼地遞到他嘴邊,慢慢地喂他喝下。

因為昏迷了好幾個小時,沒有喝水,江雪塢喝水的動作不由得帶上了些許急切,清亮的水液順着他的嘴角淌下,又滑落到不斷滾動的喉結處,接着被人用指腹輕輕抹去。

他是沙漠中行将枯死的樹木,被人喂了足夠的水源才堪堪有了生機,蒼白的臉上逐漸恢複些許紅潤。

江雪塢慢慢睜開眼,看見許靈卿就坐在他身前,頓時愣住了:“..........”

許靈卿沒注意到他的神态,見他喝完水,又談過去扶他躺下,替他整理好枕頭,防止他靠的不夠舒服,接着從一旁搬來一個小桌子放到床上,擡起清淩淩的眸子看向他,語氣淡淡:“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飯?”

“...........”江雪塢沒想到自己摔了一跤,許靈卿竟然會變的如此溫柔,表情微微一滞。

許久之後,他才艱難地運轉起逐漸恢複工作的大腦,想到自己昏迷前他和吳筝言的說話聲,不由得脫口而出一句道:“吳筝言呢?”

見對方一醒來,不僅不關心自己,也不關心肚子裏的孩子,許靈卿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但想到江雪塢現在還懷着孕,他到底沒嗆聲,忍下心底的那口氣:“你摔下來之前他下意識用手接了一下,雖然沒接穩,但手還是被撞骨折了,疼的哭了一路,我讓他去骨科檢查了一下。”

“還好,中度骨折,沒搞成殘廢。”許靈卿頓了頓,忽然覺得自己話裏醋味有點重,慢半拍地移開視線,開始找補道:“他剛剛過來看了你一眼,說要陪你,但我讓他回去了。”

“.........”

剛聽到吳筝言要留下來陪自己的時候,江雪塢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又聽到對方已經回去的消息,江雪塢重重地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許靈卿的決定從來沒有這麽深得他心過,畢竟吳筝言在他身邊一秒鐘,他便覺得危機如影随形:“謝謝。”

“.......不謝。”

話音剛落,兩個人都身形一僵,不約而同地尴尬住了。

空氣中似乎都變得凝滞粘稠起來,壓的人心頭一沉,張不開口。

畢竟做了三年的同床夫夫,兩個人雖然沒到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地步,但像現在這麽生疏,還是頭一回。

許靈卿沒有江雪塢那麽能忍,實在受不了這樣尴尬的氛圍,率先移開眼,硬邦邦地問道:“餓不餓?”

畢竟江雪塢現在是一人吃兩個人消化,會餓也很正常。

一想到吃,那種翻江倒海般反胃的感覺又上來了。

江雪塢本來想問問許靈卿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聞言不自覺被轉移了注意力,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覺得沒什麽胃口,于是便孩子氣的躺下了,搖了搖頭:“不想吃。”

是不想吃,不是不餓。

做了三年夫夫,許靈卿知道江雪塢起居比誰都要精致,吃穿用度一向挑剔,尋常的東西,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許靈卿聽得出他的話外之音,好脾氣地容忍了江雪塢的孩子氣,從一旁的飯盒中拿出幾樣餐盒,擺在了江雪塢的面前。

這都是他在江雪塢睡着的時候,回家親手做的。

江雪塢卻誤以為這是許靈卿從外面叫的飯菜,悄悄地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臉,用沉默表示抗拒。

許靈卿默了一瞬,強硬地掀開被子,伸手去撓江雪塢的敏感點:“吃飯了。”

一直不吃飯,對大人孩子都不好。

“.......”江雪塢不想吃外賣,卻逃不開許靈卿的魔爪。被許靈卿撓的亂動,忍不住笑着去抵住他的動作:“你別鬧我。”

因為江雪塢怕癢,許靈卿以前就愛鬧江雪塢,姑且算是兩人之前心照不宣的小習慣。

許靈卿一時半刻也改不了這個習慣,兩個人鬧騰了一陣,紛紛都出了一層細汗,看着對方,似乎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兩個人以前夫妻之間相濡以沫的時候。

許靈卿顯然和江雪塢想一塊去了,一時間耳根通紅。

因為江雪塢懷孕了,更加受不了玩鬧和觸碰。

許靈卿雙手撐在江雪塢耳邊,與他四目相對。他尴尬了一下,猶豫片刻,暫時性地抛去了兩人之間未解的恩怨,試探性地問江雪塢:“要不,先不吃飯了?”

“..........不。”孕期的生理反應不是江雪塢能控制的,他前幾個月前因為和許靈卿吵崩了,見不到對方,便一直再忍,此刻終于忍不住了。

他猶豫一瞬,到底還是一把抱住許靈卿的雙臂,張嘴咬上他脖子上的紅寶石。

許靈卿慢半拍地低下頭,看着江雪塢隐忍的臉,試探道:“我來?”

江雪塢聞言哼笑一聲,音調低沉懶散,帶着些許漫不經心:“你想到的倒美。”

許靈卿:“.........”

看不起誰呢這是?!

好歹他現在也是在Alpha的身體裏,想收拾江雪塢那不是分分鐘的事?!

江雪塢閉着眼,沒有看到許靈卿不服氣的眼神,嗓音沙啞,像是在暗自忍耐什麽:“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沒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

“系統1206,開啓靈魂鏈接,展開我的精神空間。”

“滴!收到代號為1206宿主的指令,正在進行靈魂鏈接.........”

“精神空間展開中,請稍後.........”

随着許靈卿脖子上的紅寶石顏色愈發馥郁鮮紅,許靈卿只覺得一臉懵逼,耳邊忽然傳來滴滴兩聲,眼前頓時閃過一陣耀眼的白光。

緊接着,他只覺接着靈魂一輕,随後整個人和江雪塢滾入一個完全空白的空間,身軀如浮在雲端之上般無力。

眼前倏然出現江雪塢的臉,許靈卿驚訝地發現自己不僅變回來了,還被江雪塢按在身下,動彈不得:“.........”

他遲鈍地轉了轉眼珠,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看着周圍的場景,瞳仁中的呆滞迷茫神色不加遮掩:“這是哪?”

“這是我的精神空間,我将你的魂體和我一起,拉入了這裏。”終于找回主場的江雪塢笑容蠱惑,微微挑眉,修長的指尖動了動:

“你是第一個進入我的精神世界的人。”

“.........”許靈卿并不覺得有多高興,冷笑着嘴硬道:“我是不是該覺得高興?”

江雪塢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逐漸變得幽暗,如同月下寒潭般閃着難言的光澤。

雖然這裏是屬于他的精神空間,他能随意操縱這裏的任何物體,甚至靈魂。但是,只有對他有着絕對信任的人,靈魂才會被他拉入這裏。

思及此,江雪塢狹長的眼尾微眯,眼底倏然一暗。脫離孱弱的omega身體的他,此刻又重新恢複了絕對的掌控欲和主導權,指腹悄然在許靈卿的嘴邊擦過,低聲輕笑一聲:“說的不錯,下次不許再說了。”

說完,他看着面上逐漸染上些許慌亂的許靈卿,清冷的臉上笑意清淺:“希望等一下,你的嘴還能這麽硬。”

然後在下一刻,江雪塢就直接動用精神空間主人的權利,切斷了許靈卿的視覺感官,放大了他所有的觸感感知神經。

許靈卿只感覺眼前忽然一黑,什麽也看不見了,驚得他下意識抱住了江雪塢的脖頸。

精神世界裏不止有他們兩個,還有一大片芬芳馥郁的玫瑰田,和許靈卿玫瑰烏木的信香緩緩交纏随風搖曳,紅的滴血,幾乎要照亮整個精神空間。

..........

等江雪塢先從精神世界裏脫離出來時,許靈卿還沒醒。

他側着臉,胸膛輕輕起伏着,維持着昨天的那個姿勢,靠在江雪塢的脖頸睡着了。

也許是昨天他的魂體被江雪塢折騰的狠了,他一時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自顧自睡得天昏地暗。

江雪塢低頭看去時,許靈卿的臉頰還微微泛着紅,溫熱的呼吸清淺均勻,像個羽毛似的,輕輕拂過江雪塢的皮膚。

他如八爪魚似的,四肢抱緊江雪塢,如同貓咪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尖,充滿占有欲地将心愛的小魚幹圈進了自己的地盤。

江雪塢笑了一下,伸出手臂将他摟進,額間抵着額間,享受着這難得的溫情,腦中卻在慢慢梳理着昨天晚上從系統處得到的劇情任務。

經過昨晚和許靈卿的近距離接觸,他終于能觸碰到系統。

先讓對方給主神發去申請獲得解綁宿體的權限後,他接着啓動了靈魂鏈接,得知了最後的劇情任務——“帶球跑”。

也就是說,他只要再完成“帶球跑”這個任務,就能成功脫離這個世界。

換句話解釋就是,留給他最後和許靈卿相處的機會,只剩下最多八個月。

等他幫許靈卿生下這個孩子,就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一想到和對方相處的點點滴滴,縱然是心冷如江雪塢,也多少能品出些許.........不舍。

不知不覺間,窗外已經天光大亮,鳥聲脆脆,一夜已經過去。

忽然間,江雪塢的光腦滴滴響了一聲。

江雪塢倏然睜開眼睛,眸底一片清醒。他以為是他常設的鬧鐘,為了不吵醒睡着的許靈卿,及時将光腦按了靜音。

他就着摟着許靈卿的姿勢,點開光腦,卻發現剛剛的提示音不是鬧鐘,而是吳叔給他發的消息提示音。

吳叔在光腦上說,他今天留在家裏照顧手骨折的吳筝言,所以就不能替他面試今天來應聘的甜點師了。

他知道江雪塢摔傷了,還貼心地和甜點師改了面試時間,将面試時間從昨天下午改成了今天上午十一點。

江雪塢看了一下時間,現在才早上八點半,應該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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