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晉江獨發】 晶瑩剔透的清甜……

從孫嘉曜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幾個少年吃吃喝喝,在暑期的末尾放縱,孫嘉曜直接喝暈了。

孫嘉曜媽媽扶着喝醉的孫爸爸進來,孫爸爸滿臉通紅,豪情萬丈地抓着空杯子舉杯,慷慨激昂道,“你們幾個,就是國家的未來,是國家的希望……”

“你快去睡覺吧,真是煩死人了。”孫媽媽咬牙掐了他一把,推着他進去,現場清醒的人,也就剩下了陳一瀾和溫初檸。

溫初檸和陳一瀾想幫孫阿姨收拾露臺,孫阿姨怎麽都不許,非要讓他們早點各自回家休息。

從小別墅區走出來,喧嚣與熱鬧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夜風吹過道路兩邊的景觀樹,別有一種空曠的靜谧。

走到十字路口,陳一瀾問她,“回哪?”

“家屬院吧。”

東西早就被周夢送過去了,舅舅去外地參加什麽講座,估計回來也會很晚。

其實有那麽一點點私心……莫名想跟他多呆一會,溫初檸很珍惜這樣的片刻。

“好。”

陳一瀾照舊是老樣子,雙手插袋應了一聲,有點散漫。

溫初檸跟在他身邊,路燈把二人的影子拉長,他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很多話藏在心口,因為乍一見面而發酵,欲說還羞,大概也是因為十七歲是個朦胧又酸甜的年紀,因為一個眼神,因為一點觸碰,心思也敏感起來。

奇怪……以前見到陳一瀾,怎麽沒有這樣的感覺?像喝下的第一口冰鎮氣泡水,入口後小氣泡噼裏啪啦炸開,甜味後知後覺湧上來。

溫初檸借着紅燈看了他一眼,他的身形比以前更加結實高大,每一處的肌肉線條都是恰到好處,因為長期的鍛煉,他身上總有一種斐然的氣質,是力量,也有一種坦蕩和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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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她的視線,陳一瀾睨了她一眼,溫初檸鎮靜自若。

“要不我讓你抱一下得了,”陳一瀾輕笑一聲,“你正大光明看,我又不會說你。”

說着,陳一瀾還幹脆站在了她面前,他比她高了那麽一大截,于是在她面前微微躬身。

一張俊臉在她面前放大,溫初檸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他直直地看着她,她甚至還可以在他湛黑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夜風涼,撩着她的一縷碎發拂過他的下巴,軟軟癢癢,攜着一點皂香味。

溫初檸的目光想躲閃,他就躬身晃着臉随着她躲閃的動作。

“……你看什麽!”

“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

奇怪,紅燈怎麽還沒結束,但心裏也想要這紅燈再久一點。

陳一瀾頗有點無賴,看她的眼神像在說“小沒良心”,“啧,我們四百多天沒見面了啊,看看還不行?”

“……你們隊裏,不是有女生嗎?”

這話是脫口說出來的,說出來之後,溫初檸瞬間後悔了。

陳一瀾站正身子,神态閑散。

倆人站在路燈下,陳一瀾晃了晃腿,踢走一粒小石子,像是随意又自然地說,“哪兒能有你好看啊。”

“……”

“你放心,咱倆認識十幾年,我對你可是有特殊濾鏡的。”

溫初檸抿抿唇,轉頭的檔口臉頰就有些隐隐發燙。

“走啊。”

綠燈亮了,這條街上行人少,只有一輛車在寬敞的馬路上等紅燈。

陳一瀾雙手插袋,倒走着看她,還對她吹了聲口哨。

溫初檸小跑過去。

“嘿,你跑什麽。”

陳一瀾提步追她,溫初檸可跑不過他,除非他故意的。

過了這路口,街角有一家便利店,陳一瀾說,“輸的人買飲料。”

“那我可随便選了。”

溫初檸跟在他身後進來,店裏只有一個收銀員在玩手機。

空調開的涼爽,吹散一些夏季的悶。

溫初檸想從冷櫃拿可樂,陳一瀾從她手裏抽出來放回去,遞給她一瓶酸奶。

“吃那麽多還喝碳酸飲料,今晚不想睡了?”他把酸奶塞她手裏,“多喝點奶,長個。”

“……十七了還能長嗎?”溫初檸略無語。

“不長也挺好啊,”陳一瀾直起腰站在她面前,單手拎了一瓶冰鎮礦泉水。

他氣勢有點逼人,個兒高,擋着一點光。

溫初檸仰頭看他,餘光看到那個收銀員小哥往這看了一眼。

莫名臉上有點燒,冷櫃的涼氣絲絲縷縷,怎麽都吹不散那股燒。

“這不是最萌身高差嗎?”

陳一瀾比劃了一下,姿勢利落地抛起礦泉水瓶又接住,瓶子在空中劃了短短一道線。

陳一瀾說這話的時候,眼角挑了點笑意,總算沒在泳池見到的時候那樣低氣壓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記得有那麽一陣子,陳一瀾參加某國內賽事,比賽的畫面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

甚至在導播把鏡頭切給他的時候,她還會特意按下暫停。

陳一瀾比賽的時候沒什麽表情,眼神專注,薄唇微抿,戴了泳帽和泳鏡,在她眼裏那也是最耀眼的一個。

謝天謝地,這年頭沒那麽多小姑娘關注體育運動,或者說大家關注的,也只是那些站在頂峰的運動員。

不然憑陳一瀾這臉,絕對能引起不小的轟動。

“走了。”

陳一瀾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見人反應,伸手捏住了她的臉頰,“溫初檸。”

“……”

她猛地回神,拍開他的手,“走了走了!”

二人并肩走在一起,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并肩去上學,一起回家,甚至是他回來時,陳一瀾像刻意等她,又神态自然。

溫初檸總會懷疑他只是路過。

有點話梗在唇邊,但也沒說出來。

他倆相識都要十幾個年頭了,有什麽話,真想說,肯定會坦誠相待。

陳一瀾對回來的這兩個月假期緘口不言,溫初檸也對家裏的事情保持沉默。

真走到了家屬院,二人一前一後進單元門。

舊樓梯樓道本還沒那麽狹窄,但擔不住陳一瀾高,瞬間讓小小的空間逼仄起來。

聲控燈,踩一下,就亮起暗色燈。

到三樓,踩一下,燈沒亮,是壞了,樓道的拐角處總有一些住戶放了些東西,陳一瀾忽然停下了身影。

溫初檸沒意識,差點撞在他身上。

陳一瀾摸出手機,開了手電筒給她照着腳下的路。

在閃光燈亮起來的那個瞬間,一點風從樓道的舊窗戶裏吹進來,她撩起視線,他握着手機的手指骨分明,光線側影打過來,線條結實好看。

二人的腳步在五樓停下。

陳一瀾家在四樓,溫初檸家在五樓。

一樓三戶,他兩家都在東戶,上下樓的關系。

停下,不只是因為到地方了,還是因為四樓東戶傳來的争吵聲。

“你說怎麽辦?”一道女聲叫嚷,“陳一瀾都十七了,做職業運動員,能有幾個人真參加奧運會拿金牌?你也是個體校教練,你知道,游泳運動員二十多歲就退役,到時候他幹嘛去?有什麽正當工作?”

“……”争吵的另一方保持靜默。

女人情緒更激動,“我早就告訴你我不支持他走職業,連續五次比賽都第二第三,過不了多久就會被退回來,到時候他怎麽上大學?就算以特長生身份進去了,他在體校也沒讀多少書……畢業之後呢?像你一樣,當個沒出息的游泳教練?”

“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男人終于忍不住了,不耐地說,“我兒子我能看不出來?一瀾就是游泳的好苗子!除了這一年,他拿了多少冠軍?”

“你以前也沒少拿冠軍,你進了省隊當教練,你帶出過幾個奧運冠軍,零個吧?我也沒看出你混到什麽名堂!就這樣,趁着這兩個月,我馬上打電話給我同學,讓一瀾去臨江一中先上學。”

聲控燈熄滅,又亮起,防盜門的隔音并不好。

溫初檸站在陳一瀾的身邊,悄悄擡起頭看他,門內的女人在哭,男人在沉默,聲控燈又暗了下去。

溫初檸适應了黑暗,也隐約的看到陳一瀾的臉上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起伏,可溫初檸覺得,他此刻應該也不想去面對這些。

她靜默了一會,說,“要不你來我家,幫我收拾一下東西?我媽前幾天剛把行李送過來……我還沒收拾呢。”

“好。”

陳一瀾應下。

五樓就三戶,中間和西戶早就搬走了,所以五樓的聲控燈也壞掉了沒人修。

溫初檸摸出鑰匙開了門,陳一瀾下意識地摸牆壁,摁開開關,暖白色的燈光鋪瀉。

好多個大紙箱子放在客廳裏。

這個房子的樣子其實已經變了點,這些年周夢把這房子當陪讀房租出去,所以當時重新裝修了下,簡潔風格,家具用品俱全。

加之周夢走之前,找了家政簡單收拾,也添補了些用品。

陳一瀾打開一個箱子,裏面是好多玻璃盒子,被人小心地單獨收藏在一個大紙箱裏,旁邊還細心地墊了泡沫防摔。

裏面放着好多小物件,國內各個省市的文創擺件小物件。

旁邊的箱子也打開着,裏面好多卡通玩偶,玩偶的設計別具風格,胸口都繡着字。

什麽錦标賽,什麽省賽,什麽冠軍賽的吉祥物。

都好早了,玩偶上還刺繡着年份。

“這麽多,還留着呢?”

陳一瀾半蹲在紙箱子面前,心口像漫過去什麽不知名情緒,又好像戳破的柑橘,酸澀,卻也有種回甘。

“對呀,”溫初檸換了雙拖鞋,酸奶一路沒喝完,她放在桌上,“這都是你送我的。”

陳一瀾靜默無言,拿起一個玩偶捏了捏。

這是他們之間的不具名約定。

陳一瀾六歲時進入體校,十六歲前參加了許多省級以下的比賽,十六歲後參加了多場大型賽事。

他每去一個城市參加比賽,就記得給她帶回來一個當地的小物件。

那只是某時分別前的豪情壯志,卻都被他們兩個小心地藏在心中。

一個回回記得,一個小心珍藏。

溫初檸搬了一箱東西,打開箱子看了看,是衣服,于是搬回房間。

正一件件挂在衣櫃裏,陳一瀾搬着那個玻璃展櫃進來了。

“放哪?”

“書桌旁邊吧。”溫初檸回頭指了指。

“玩偶呢?”

“你放這兒吧,我等會放到我床上。”

“……”

陳一瀾把玻璃櫃放在書桌上,窗戶開着,風吹起窗簾。

卧室的燈有點暗,陳一瀾看到玻璃櫃裏有一只小白貓擺件,那是他有一回去廈城訓練,怎麽都不知道買點什麽特別的紀念品。

那是個島城,島上貓很多。

他圍着島跑完幾公裏,路過一條巷子,街邊趴着一只小白貓。

小白貓不困,擡着頭看着他,尾巴慢悠悠搖。

陳一瀾無端想起了遠在臨江的溫初檸。

安靜恬淡,一雙眼睛明亮。

他買回了一只小白貓擺件送給她。

陳一瀾擡起頭,溫初檸安安靜靜,彎腰撿起衣服挂在衣架上。

他莫名就想起下午時見到她——那時,他沉在低落的情緒裏,以一次次的訓練麻痹自己。

她就坐在岸邊,不催不問。

在他上岸時,遞給他一瓶荔枝氣泡水。

——她還記得他喜歡的。

時光會改變很多東西,但好像不會改變溫初檸。

二人忙活了一會,簡單收拾出來幾個箱子。

溫初檸燒了一壺水,倒了兩杯端出來。

十一點,陳一瀾該走了。

溫初檸端着杯子,話在唇邊踟躇。

“早點睡。”

“陳一瀾。”

二人的話幾乎同時說出口。

陳一瀾恰好站起來,把杯子放在桌上,很細微的“啪嗒”聲。

他等着她下一句。

房子的格局很好,穿堂夜風拂面,陽臺上大概是上一戶人家養的晚香玉沒帶走,清甜的味道拂着鼻息。

溫初檸擡頭,撞上陳一瀾的目光,他在等她說話,視線落在她臉上,是平和專注的,不催不問,匆匆挪開視線,也仍然記得他線條流暢的下颔,還有突兀分明的喉頸與喉結。

本來很有勇氣的一些話,在喉嚨裏繞來繞去,原本清涼舒爽的夜風像蒙了一層滾燙的緋紅,無端讓心跳變的急促又緊張。

“陳一瀾……你已經很棒了。”

她快速說完,低下頭,借故去拿杯子去廚房刷。

沒緣由的話,彼此都心知肚明是為什麽。

陳一瀾長臂一伸,在她發頂揉了一把。

“早點睡吧你!”陳一瀾走到門口開門,“走了。”

“哦……”

防盜門關上。

家裏瞬間空蕩起來,溫初檸聽到自己在加速的心跳,然後有一股熱流在胸口源源不斷地泛濫。

他摸了一把她的頭發,好像還殘留着他身上好聞的、幹淨的、清冽的皂香。

似一朵輕輕的羽毛,掃過少女最敏感的心尖。

見到他時的小雀躍,藏在眼神裏的小心思,都被掩在眼角眉梢。

因為他是陳一瀾,他已經比同齡的男孩子優秀太多,因為他們是相識這麽多年的好友,朋友兩字,像一條獨木橋,一個不小心地逾越,就會掉進懸崖。

所以注定很多小心思,都要藏在心裏的最深處。

溫初檸拍了拍臉,深吸了幾口氣。

刷了杯子一回頭,冷不丁看到了依靠在門口的高大身影。

“你怎麽沒走——”溫初檸瞪大了眼睛。

“晚安!”

“晚安……”

完了,剛才的窘态都被他看到了!

陳一瀾!

溫初檸幹巴巴站在原地,壓根不敢腦補自己剛才做了什麽蠢反應。

啊啊啊。

陳一瀾站在門口,聽見門內“咔噠”反鎖門的聲音,回想起剛才看見的一幕。

溫初檸站在廚房的窗邊,紮了個馬尾,露出一截白皙脖頸,從他的角度能看到一點側臉,少女白瓷一樣的肌膚蒙着一層晚霞似的緋色。

他無端覺得空氣裏還留着荔枝氣泡水的味道。

那是一種晶瑩剔透的清甜。

原本陰郁了多日的心情,雨過天晴,下樓的腳步都輕松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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