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晉江獨發】 仙女給你加油……

這話說出來,倆人相視,溫初檸先低頭吃飯。

果不其然,這是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态。

歸根結底,是她對認識了這麽十幾年的鐵哥們産生了一點不可描述的想法,單單一想,就覺得又酸又甜。

酸是因為他們是朋友。

甜也是因為他們是朋友——還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多虧了小飯館裏人熱氣騰騰,沒人注意到她微微發紅的耳廓。

她也不敢擡頭看,對面的少年更是如此。

想到“內人”倆字,陳一瀾嗆咳了一下,溫初檸下意識給他抽了張紙,還不忘擰開了旁邊的礦泉水遞給他,結果想起來自己進來的時候喝了一口,忙說要去找杯子。

陳一瀾直接接過了她的礦泉水,擰開了瓶蓋喝了幾口。

“這……”我喝過的。

話都沒說完,最後還是咽下去了。

她坐在椅子上,陳一瀾捏着礦泉水瓶,手臂結實,腕骨突兀,十七歲的少年,總有一種很純粹的清冽。

就這一刻,世界都好像真空了,有些情緒在神知鬼覺,混進空氣裏,見縫插針的沁進十七歲的少女心事。

溫初檸低下頭繼續吃飯,也沒看到陳一瀾放下水瓶,耳廓隐隐發燙。

“溫初檸,你別這麽沒良心,我對你可最特殊了,”陳一瀾嘀嘀咕咕,“喝你一口水還要讓我用杯子,你忘了咱倆小時候,我還把西瓜尖兒先給你吃呢!”

溫初檸莫名頭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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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兩只鴕鳥埋頭吃飯。

飯後倆人溜達了一圈,主要是因為有一體育生體力好,溫初檸的耐力也差不到哪兒去。

這天的後來,陳一瀾去了游泳館,溫初檸跟着去。

像老樣子。

倆人換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游泳館。

晚上七點多人很少了。

溫初檸回家了一趟,背了一個背包,丢進去兩本英語書,丢進去一副耳機。

她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游泳池的不遠處。

陳一瀾換了半長泳褲,在岸邊活動了一下身體,拍了拍胳膊和腿,這才下了水。

溫初檸戴着耳機聽聽力。

這個點泳池裏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尚且算是安靜,溫初檸的暑假作業還剩下一點,她跟着聽力做作業。

陳一瀾攀着水一圈圈地游,對游泳運動員來說,一天不下水,就找不到水感。

所以有時候哪怕訓練計劃不緊張,也一定要下水游兩圈。

他很久、很久都沒有過這樣靜谧的時刻了。

在國家隊裏訓練的時候,是幾人一組,永遠都有教練在前面看着電記表,看着別的小組一個個超越。

他是喜歡游泳的,甚至是這麽多年來他最喜歡的事,可有一天,當這件事變的不那麽純粹——每一次下水,都要被教練點評,都要當作比賽去沖刺,去争那一秒、甚至是0.5秒的進步,快樂的天平開始傾斜。

陳一瀾攀着泡沫分隔帶,摘下了泳帽也泳鏡,遠遠地看着坐在岸邊的溫初檸。

游泳館的燈光長亮,落地玻璃窗,外面是一個小公園,樹影綽綽。

她安安靜靜坐在那裏,低着頭戴着耳機,手裏握着筆,書本放在腿上。

水很深,他攀着分隔帶,這樣正大光明地看着她。

——會想起七八歲的時候回來了一次,其實是參加市裏的一次比賽,溫初檸坐在觀衆席裏,小臉通紅,為他加油。

也會想起那天她也是這樣坐在岸邊,遞給他一罐荔枝氣泡水。

還有晚香玉的夜風拂面,小姑娘低着頭,鼓足勇氣,又擡頭,眼睛閃亮亮,說,陳一瀾,你已經很棒了。

很奇妙,一顆已經幹涸的心髒重新活了過來,在胸腔裏撲通撲通地跳。

陳一瀾淡笑,把泳帽扔到岸上,重新戴好了泳鏡,在水中利落地轉了個身,池水粼粼,一些小落寞都被收回心底,他閉着眼睛穿梭在水中,想到每一年都給她帶回的比賽的紀念物,都被她當寶貝似的裝進玻璃盒。

十多年的記憶,哪怕一年只見幾回,也在清晰起來。

池水是涼的,身子是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跳。

溫初檸做完最後一篇聽力,脖子有點酸痛。

她活動了下脖頸,捏了捏後頸。

擡眼看,泳池裏只剩下了陳一瀾。

要怎麽形容呢。

溫初檸摘下耳機,游泳館裏很安靜,只有拍擊水花的聲音。

泳池好大,水面寂寂,只有他游過的地方,破開了白色的浪。

他游的不快,像是只在水裏放松着,腿晃着,長臂伸展,那樣輕松地向前游着。

像……一條靈活又年輕的帥人魚。

這條帥人魚安安靜靜從頭游到尾,然後手掌觸壁,在水裏漂亮地轉身掉頭。

人魚游累了,就攀着泡沫分割線游過來,摘下泳鏡,抹了一把臉,額頭光潔,臉頰至下颔至脖頸的線條那樣流暢好看,水蕩漾着,少年的手臂已經很結實。

他對着她坐,閑閑地坐在泡沫線上,對着她吹了聲口哨,“溫初檸,好了沒啊?好了我們回家?”

“馬上了。”

溫初檸坐在岸邊看着他。

窗外的月光皎潔,寂寞又熱烈地映照着人間萬物,年少的心動,又在這片月光下,開成了嬌豔的玫瑰。

溫初檸想,陳一瀾一定會站在頂端。

而她麽。

溫初檸低下頭把書裝進了書包。

平凡的她,想做黑夜裏的小月光,滿腔的喜歡,就碎成了無數星星,平淡地陪着寂靜黑夜。

二人從游泳館出來的時候下了雨,臨江市的天氣總這樣,一陣陣的,疾風驟雨,下不了一會就停。

二人躲了一會雨,等雨漸小後才撐傘走。

陳一瀾舉着傘,往她這邊傾斜。

溫初檸懷裏抱着包,默默跟在他身邊。

“抓住。”

前面有個小水坑,陳一瀾腿長,一步跨過去,他的傘仍然罩着她,自己站在了絲絲小雨裏。

他一手為她舉着傘,一手遞給她。

那只手很寬大,掌心柔軟,長指分明。

溫初檸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有力量,溫潤潮濕,下一瞬間就将她往前一帶。

青檸的味道被雨水打濕,長在心裏的玫瑰顫了顫。

悄悄看一眼,陳一瀾看着她腳下,提醒她前面水深,提醒她跳過來。

口吻閑閑淡淡。

溫初檸想到小時候,那會下了一場大雨,她和陳一瀾從外面跑回家。

那天和現在一樣,晚上突然下起雨,但那時候只聽到了雨滴噼裏啪啦打下來,聽不到劇烈撞擊的心跳。

“陳一瀾。”

溫初檸叫他。

陳一瀾停下腳步偏頭看她。

“走慢一點。”

“好。”

他答應。

好奇妙,只是一個“好”,心就安靜下來,好像可以走出一條豪情萬丈的路。

等走回家屬院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陳一瀾抖了抖傘上的水才遞給她。

二人又一前一後上樓,三樓燈壞了,陳一瀾提前開了手機的手電幫她照着。

到了四樓,剛想道別,東戶的門突然拉開。

電視裏正在播放一檔狗血劇,臺詞沒聽到,只聽到女人在大哭。

“汪阿姨好。”

陳一瀾的媽媽,汪茹,急診外科醫生,四十多歲,頭發盤在腦後,已經隐約有些白發,因為忙工作,也沒什麽時間保養。

對比起來,曾經同樣是急診外科的周夢,那可真是差別太大了。

“小檸也才回來,早點休息啊。”

汪茹跟她打了個招呼,開了門,讓陳一瀾進門。

陳一瀾進門前跟她說,“晚安。”

“晚安。汪阿姨也晚安。”

汪茹對她笑笑,陳一瀾進了門就關上。

四樓的聲控燈,又暗下去。

溫初檸上樓,舅舅已經把聲控燈修好了,跺跺腳就亮起來。

她從書包裏摸鑰匙。

老房子,實在不太隔音,她聽見了汪茹在說話。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少帶着人家溫初檸到處瘋,人家在臨江一中,那可是重點高中,別耽誤人家學習。”

“對了,媽上午給老同學打了電話,可能會讓你進臨江一中普通班,先聽課看看。”

“你走職業這事,媽媽不同意,正好你最近幾次比賽,名次都一般,媽媽覺得你還是好好上大學,還剩下一年半的時間,你聰明,好好學,說不定能考個本省的學校……哦對,你那麽多比賽,是不是能高考加分來着……?”

“媽,我喜歡游泳,我要走職業。”

“陳一瀾——”

汪茹大叫,“你跟你爸一樣,非要跟我對着幹是嗎?”

“既然不同意,一開始為什麽讓我學呢?”

“陳一瀾!”

“我睡了。”

砰。門關上。

溫初檸拎着鑰匙,還沒插·進鎖眼裏,她拎着鑰匙,鑰匙上挂着熊貓頭的碎鑽挂墜,她拎起來,熊貓上的碎鑽閃閃發光。

她捏着熊貓頭,心口墜了墜。

那一尾帥人魚,好像為水而生,他在無數個黑夜裏游着,不管多難多累,他都在咬牙堅持着。

游啊游,從六歲到了十七歲。

溫初檸回了家,無視周隽陽,心事重重地洗漱後躺在床上。

卧室的床頭,玻璃櫃裏是滿滿的他送的紀念物——也是他曾經大大小小的榮耀。

溫初檸拎起一只小企鵝,小企鵝的胸前刺繡着某次運動會比賽的字。

她舉着小企鵝。

螢火蟲對天上的星星說,你的光早晚有一天會消失的。

星星不說話,挂在天上一閃一閃。

溫初檸放下企鵝,拿起了手機,翻找到陳一瀾的微信。

她給他的備注,是emoji新出的表情,一條男人魚。

她編輯一行字發過去——

陳一瀾,你超棒的。

星星永遠發光,陳一瀾也是。

溫初檸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手機振動了一下。

她拿起來看。

陳一瀾給她回:大人的事兒不關仙女管。

得嘞,少女夢又變成了仙女的煙花,噼裏啪啦炸開。

溫初檸心情頗好地給他回:仙女不管,仙女給你加油。

而後潇灑一扔手機,翻了個身,又轉回來,撈過那只企鵝抱在懷裏。

八月中旬的某一天夜晚,美夢是淋濕的青檸味,是他攥着她手腕時的溫熱。

陳一瀾躺在床上,盯着屏幕好半天,低低笑了出來。

仙女不管,仙女給你加油。

笑着笑着,就有點收不住了。

游,怎麽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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