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聽着耳邊兒子均勻的呼吸, 江未按滅燈光留一盞夜燈,望着窗外黑沉的夜,心尖還在發麻。
他說他都知道了。
聽到這句話, 他是慌亂的, 同時又有種終于的釋然, 好像頭上懸着的那把刀終于落了地, 落地後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他不知道他如何得知, 也不知道他了解了哪些部分,這不重要, 關于那一段經歷, 他不在乎被人知道, 但如果葉采澤是因為愧疚這種情緒而對他這樣......也不重要。
他更在乎的是,當聽到他說, 他為自己戒了煙, 為自己不打架, 即使存着狐疑,他還是忍不住發揮着想象, 暗自歡喜。
明明踩進過陷阱,摔得遍體鱗傷, 他卻還是忍不住迷醉于邊上的罂粟小花。
這無異于飲鸩止渴,可他找不到根治的法子。
手機上豐白回了他的消息, 雖然沒太看懂他的旁敲側擊, 但也透露出葉采澤接下來一段時間很忙,馬上又要準備進組, 還專門說了葉采澤有多麽敬業,着重點出,雖然敬業, 但從沒有和合作夥伴傳出過緋聞。
全程多是豐白在說,江未主動找他還提到葉采澤,似乎讓他嗅到了兩人奸情的氣息,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葉采澤方方??誇了個天花亂墜,比媒婆都要敬業。
江未本來不打算回了,後來還是問了一句。
[他為什麽轉行?]
這句話一問,對?豐白立馬明白了什麽,兩人顯然是攤開了,他的消息很快回過來。
[因為你。]
[雖然他并不承認,但他每部電影都要求在各國放映,即使有地方上不了,他也會自費組織公益性播放。]
[他想讓你看到。]
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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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看到自己心底的那片高牆又裂了一道口子。
他只知道自己喜歡看電影,但他不知道,分手後,他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影院了。
和豐白聊完已經是淩晨,江未在酸酸澀澀的情緒裏入睡。
醒來睜眼,又是新的一天。
江未努力讓自己忽視心底對那簇小花的渴望,無法扼殺,但他可以無視隐藏。
踢踢還是不願意去海邊,江未也沒逼他,便在周邊的小城鎮轉了轉,踢踢開學後大概率沒機會再出來,他也不想兒子帶着遺憾回去,特意搜尋了不少特色景點。
說起來,最近這段時間父子倆逛的地方都能趕上在國外看過的景點了,本來江未是打着哄兒子的主意,但一起逛下來,不知不覺也沉浸其中。
這和在國外是不一樣的,大概也是因為,國內的土地讓他有着一種歸屬感,看着熟悉的建築和熟悉的?孔,連口中飯菜的味道也是熟悉的,這一切都讓他很放松。
路過一個小鎮集市,踢踢停在了一個發箍攤子前,說想給朋友挑點禮物,江未自然同意。
踢踢先挑了一個小老虎耳朵自己戴上,又拿了一個小兔子耳朵的塞給江未:“爸爸。”
江未遲疑接過,在兒子期待的目光下在頭上比了比,又看到對方轉變為鼓舞的目光,還是戴了上去。
“好看。”踢踢點頭。
誇完他繼續挑選,一邊挑一邊嘟囔着,狐貍給林匆匆,小羊給王墩墩,蝴蝶結給雅菲,沙粒姐姐是皇冠......
最後他又拿了一個小黃鴨,似乎是挑完了,擡頭問江未:“爸爸,要這些可以嗎?”
“可以。”江未拿着手機付款,剛解鎖,便彈出來一條新消息。
他付了款,接過老板遞來的袋子把發箍裝上,與此同時,兜裏的手機隔幾秒震動一下,消息一直不斷。
他牽着踢踢離開小攤,手機的震動持續了幾分鐘終于停下,踢踢說是餓了,兩人便進了一家小店點餐。
兩人坐在小店裏木質的窗扇前等餐,一聲提示音響起,是踢踢的手機。
踢踢放下手裏玩弄的老虎耳朵,從小書包裏拿出了手機,按亮屏幕後,下意識先看了一眼他爸爸。
江未只當不知道,擡頭看窗外的行人。
“爸爸,”踢踢片刻後出聲,“你手機關機了嗎?”
江未:“......沒有。”
“哦。”踢踢點頭,然後低頭用鍵盤寫字。
“爸爸,”一會兒踢踢又道,“你現在心情開心嗎?”
江未:“......還可以。”
兩分鐘後,江未的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打的視頻通話。
江未閉了閉眼,從外套兜裏拿出了手機,點了接聽。
葉采澤的那張俊臉出現在屏幕中,似乎沒想到接通如此順利,臉上驚訝了一瞬,然後立馬展開了一個笑,分明是失魂落魄的離開,隔了不到一天,竟已經又恢複了神采。
“陌......江哥。”葉采澤出聲,及時地改了口,端得一副尊敬乖巧的樣子。
江未淡淡看着屏幕,淡淡出聲:“有事?”
那邊人似乎是在車上,畫?有些颠簸,手機被他舉得更高一些,露出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襲白衣長衫,古裝。
調整好角度葉采澤出聲道:“我要去試戲,武俠片。”他語氣裏不覺又帶上了一絲炫耀的意思,那期待的眼神分明是在等着什麽。
但——江未:“哦。”
葉采澤收了眼裏的神采,難掩失望,又有些不甘心補充道:“武俠片,我演一位大俠,很厲害的那種,打戲特別多。”
他清楚地記得,當初秦楠森一部武俠電影姜陌可是來來回回看了不知多少遍,不僅自己看還拉着他一起,他問哪裏好看,姜陌回,全部。
後來他轉行特意找這部片子看了,一集電影兩個多小時,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打架。
所以前陣子這電影找上他,他只看一眼題材便接了。
現在的他無比慶幸這個選擇,不是說不喜歡嗎,那他就努力讓他喜歡好了。
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黃毛小子,他今年二十五,是一位三金影帝,是一位七歲孩子的父親,他已經成長了,以前的他覺得愛的人不喜歡自己,是件天都要塌下來的事,現在......好吧,現在他的天也已經塌得不成樣子,可那又怎樣?
他現在最不差的,就是把天重新撐起來的勇氣。
而且,這些都是他應該承擔的。
飯菜上來了,江未把手機立在了一邊,擡手幫兒子盛一碗湯放他?前,又囑咐一句:“小心燙。”
對?葉采澤:“......”
桌上兩人已經旁若無人開始吃,葉采澤等了那麽一會兒,沒等到接話,便幹脆自說自話。
“這還是我第一次接到武俠片,之前找我的都是刑偵、文藝那一挂,我雖然沒有什麽文藝細胞,但我有劇本就能演,尤其是這種容易走出國門的題材,我最喜歡拍。”
“當初決定去演戲,我對家裏人說,是因為我喜歡,不拿個影帝死不瞑目的那種喜歡,我騙了他們。”
“其實,是因為你喜歡。”
這是葉采澤第一次提及那段經歷,因為豐白聯系他了。
以前他死要?子,不好意思承認自己那麽沒出息,別人不愛自己了還心心念念。
現在,他一點都不介意在江未?前把自己刨開來給他看,只要他願意看。
那段日子裏,他瘋了一般,遍尋不到人,身心被後悔自責和窒息的無力感包裹,他完全沒想到會成這樣,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說出“分手”那句話,他怎麽會,他怎麽能,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姜陌竟走得這樣幹脆利落,讓他挽回都沒有機會,一次次的失望中,他一次次消沉、頹敗,想姜陌的無情,想自己的無力,像是一具空洞的軀殼,行屍走肉,失了魂魄。
他被朋友嘲笑着安慰,被父親指着頭皮怒罵,被兄長揮拳企圖打醒他,可他似乎已經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他甚至無法開口說話,一個歌手成了啞巴,簡直是最大的悲劇。
他已經忘了自己怎麽挺過那段日子,大概是忽然有一天被他哥葉東澤給打醒了。
他哥說:“就你現在這德行,對方就算回來了,只看你一眼就能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看他一眼,葉采澤只想,他只要再看自己一眼,都是好的。
那天,他時隔半年再次開口發出了聲音,嗓子劈了一樣一句話分了好幾個岔:“哥,我要去演戲。”
他喜歡看電影,他就演,總能看到他。
或許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竟然還真有做演員的天賦。
只是當他一次次拿獎,當他的電影一次次在世界各地上映,他等的人卻一直沒回來。
他心底的期盼等着等着,成了埋怨,成了不能提的脆弱。
他本以為自己會繼續在虛僞的故作堅強中粉飾太平,然後,他回來了。
“對了,”葉采澤用輕松的語氣繼續掩飾着自己,“你看過我的那部電影嗎,拾荒者,去年還在國外重映來着......”
“沒有。”本以為不會回答的人開了口,“沒有看過。”
葉采澤嘴邊的笑僵一下,又恢複:“沒事,那個不好看,但我現在這一部肯定好看,不過上映要到明年年底了。”
說了這麽多,車子也到達目的地了,葉采澤拿着手機又喊他:“江哥。”
江未擡一下眼。
他道:“等我回去可以去找你嗎?”
江未看一眼擡頭的兒子,又給他盛一碗湯,然後才出聲道:“我說不可以,你就不來了?”
葉采澤:“當然不會。”
那還說這些廢話,想着他擡手就想挂了通話。
那邊人卻央着等一下。
“最後一句,”屏幕裏的人臉上挂了有些傻的笑,“小兔子真可愛,很配你。”
江未懸着的手按了下去,屏幕顯示通話結束。
江未看一眼偷偷擡眼的兒子,沖他伸手:“拿來。”
踢踢緩緩遞過了自己的手機。
江未解鎖打開,正好在聊天界?,已經發送的消息裏,有一張不知什麽時候偷拍的自己,頭上還戴着那雙兔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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