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姜陌從小是個乖孩子, 旁人總是這樣誇他。

他确實乖,長得模樣乖,性子也安安靜靜, 說起話來單字蹦, 放在孩子堆裏, 就是最好欺負的那個。

大院裏孩子多, 他們讓他幫忙跑腿買零食, 一開始姜陌自然不樂意,他能看出來他們眼裏的揶揄, 他不愛說話, 但是不傻。

然後他得到的便是更直接的針對和惡意, 他坐在樹蔭下看書,一群孩子看到他就喊:“小啞巴出來了!”

他不理, 他們更來勁, 一會兒是扔歪的沙包, 一會兒是滾動的足球,還有人拿上了水槍, 怎麽壞怎麽來,就是看不慣他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樣子。

一次兩次姜陌不理, 但他到底不是任人欺淩的軟包子,所以在第三次, 他動了手。

領頭的孩子被他打掉了一顆乳牙, 他自己臉上被撓了一道子。

本來是小孩子胡鬧,對方家長趕來後也沒有說什麽, 姜陌便帶着一道血印子回了家。

姜陌母親徐瑤看到兒子被撓花了臉,心疼的拉着他問怎麽了,還拿了醫藥箱給他擦藥, 只是藥還沒擦完,姜父姜生天回了家,開口便将姜陌責備了一番。

胡鬧,不像話,沒教養,怎麽難聽怎麽說。

縱使姜陌自知打人确實不對,聽到那些詞語也沒忍住出口:“他們用球扔我。”

徐瑤瞬時心疼了,對着丈夫道:“是他們先欺負小陌,我們兒子就不是撩火的性子。”

結果姜生天眼睛一瞪道:“他們為什麽扔你不扔別人?你有沒有反思過你自己的錯誤?他們扔你就是你動手的理由?”

姜陌被這番言論說得還未成型的三觀都被颠覆了,他覺得不對,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便也沒再争辯什麽。

但他隐約知道,他爸是在說他不愛說話的這個性子,他當着自己的面說過很多次,看到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就來氣。

因為別人也看不慣,所以活該被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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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生天話說得重,徐瑤不敢當面反駁,便只等人走了才抱着兒子安慰,說他們欺負人不對,姜陌打人也不對,以後不要再這樣,說要多交朋友,活潑一些,多和他們說說話,玩一玩,他們都不是本性惡劣的孩子,還說了很多,但姜陌都沒有記住。

因為姜陌在疑惑,明明媽媽也不愛說話,也不活潑,也沒有很多朋友,甚至笑容都很少,這難道是件不正确的事嗎?

他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這些問題對他有些深奧,當時年幼的他更在意的是,他和別人打完架回家,錯都歸到了他身上,可他明明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這股壓抑的情緒在被父親帶着跟那位牙掉了的孩子道了歉後更加低沉,他想不明白,又無法消化父親對他負面的态度,漸漸地,他開始更加沉默。

後來人們也會說,姜陌是個乖孩子,但又總會在後面加上一句,就是有點不好接觸。

他的叛逆期似乎來得有些早,別人越是這樣說他,他越是不改,越是不理人。

他們管不着他,即使是他爸媽。

後來姜陌長大後懂事了才知道,那一年還是個小基層的姜生天正在職業的上升期,而他打的,是比他更高一級的領導的兒子。

雖然職位有差異,但論家世地位,姜家絲毫不輸對方,但姜生天還是帶着他道了歉,不為別的,只為了面子。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對姜生天來說,在權勢地位上已經無需擔憂太多,他唯一需要維系的,便是那張臉了。

也因此,在姜陌身陷抄襲門時,姜生天把他叫回家又是一頓破口大罵,丢人,沒長進,沒出息,還是熟悉的詞語,還是怎麽難聽怎麽來,姜陌只靜靜聽着,甚至在好奇,能輕易說出這些話的人,是如何在人前維持那樣一副優雅得體的模樣的。

和兒時不同的是,這次的姜陌心中已經毫無起伏,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指責,習慣了謾罵,習慣若無其事。

不在乎,就不會痛。就像他同樣不在乎自己這個兒子一樣,他的憤怒只是為自己的面子。

所以他很感謝自己的母親,讓自己遺傳了她的性格,能免于那些累贅的情緒。

可是後來這些習慣都被打破,那短短半年時間,那個莽莽撞撞在他世界裏肆意侵占的人,将他原有的一切都打破,然後重建。

他說,他相信自己,他喜歡自己。

他不在意自己身體的缺陷,不在意自己的性格,甚至連他自己嬌着自己的那些雞零狗碎的習慣都能容忍。

那時的姜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被愛着的。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原來被愛是這種感覺。

那段日子是他那麽些年來,最難以忘卻的。

所以在最後那份愛被撕開時,他甚至都沒有再去确認一遍的勇氣,因為太痛了,他下意識将自己全副武裝起來,讓自己不要那麽難看。

其實現在想,他不僅是不敢,也是自私地想為那短暫的溫存保留一份美好的記憶,他不想把那份真相全部揭開,這樣他還可以欺騙自己,那些溫存裏還是有真正的愛的。

如果全都是假的,那他也太慘了。

許是長久沒有得到回複,耳邊葉采澤的聲音又傳來:“怎麽了,在想什麽?被我感動的要哭了?”

熟悉的聲音讓江未回神,但因為最後想到的并不是多愉快的回憶,連帶着對對方的态度一下也冷了下來:“沒什麽事就挂了。”

葉采澤被這突然轉變的語氣冷得一哆嗦,來不及想自己又說錯了什麽,便連聲道:“有有有......”有什麽?他腦子一下短路找不到話題,眼角瞥見和來組裏探班的男友親親我我的Omega,眼裏一時泛酸,嘴上開了口,“我想你了。”

下一秒,他聽到了另一邊嘟嘟嘟的忙音。

他伸手捶兩下左邊胸腔,試圖手動拯救他的心髒。

效果并不太好,他拿着手機翻到了相冊,裏面寥寥幾張照片,全是江未。

有兒子發他的帶着兔耳發箍的江未,有在海邊吹風時他偷拍的背影,還有一張是節目最後拍的大合照,他專門去找導演組要的。

簡單幾張,他反反複複滑動着,翻看着,一次次放大,看他淡淡的眉眼,看他薄薄的唇,看他漆黑的發梢,還有那小巧的耳,還有......

葉采澤的指尖在對方眼底輕輕摩挲,為什麽把痣點了呢,他曾經說過的最愛的痣,為什麽,他不想去想,不想去試圖想象對方當時的心情,是厭惡,是仇恨,還是別的,他受不了。

在組裏不拍戲休息的時間,他想江未時,有時候翻看着這幾張照片,有時候翻看着對方的朋友圈。

江未的朋友圈很幹淨,不是全無內容的幹淨,是滿目的千篇一律。

他沒有設置權限,這個號的內容從七年前開始,不多,一月大概一兩條,一眼下來,全都是一些歌曲鏈接分享,多是一些英文歌。

偶爾夾雜着一條純文字或者圖片,都夠葉采澤細看良久。

有一條寫——最近暫不接單,已接單月底前完成。

時間是四年前,就在這一條後面緊跟着一張照片,時間卻是間隔了半年之久。

照片裏是兩幅畫,被一只手輕輕壓着拍攝,一大一小,很明顯可以看出,分別出自大人和兒童的筆觸。

葉采澤想到了豐白給他的資料裏提到,江未曾經休學了三年,在他即将畢業的時候。

他當時想了許久也想不出為什麽,現在看到這張照片,他隐隐感知到一些,卻也連不上什麽頭緒。

他錯失的太多了,只要一想到他在異國他鄉獨自帶着孩子,還要上課,還要寫歌,還可能被人欺負,他就難受得要命。

又看到和兩幅畫一起出鏡的那只手,沒有一點肉,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他好不容易翻着花樣将人養得胖一點,下巴都變得圓潤,卻又瘦成了這個樣子。

他恨不得經歷這些的是自己,恨不得将七年前的自己亂拳打醒,可都是虛的,他只能在睡不着的時候一遍遍想,他能做什麽。

就像現在翻着手機,他也在想,他能做什麽?

彌補也是虛的,傷害已經造成,他不奢求江未對自己笑臉相對,甚至他永遠不再原諒自己......也是他活該,他就想對他好,好一點,再好一點。

以前的姜陌也喜歡分享歌曲,葉采澤追他的時候沒少聽,只為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話題。

他見他發交響樂,便說自己也喜歡,對方顯然信了,便和他聊貝多芬和莫紮特,葉采澤說,這我熟,小學課本上畫雞蛋那個。

從小就沒認真聽過兩節課的葉采澤沾沾自喜,然後姜陌再也沒跟他聊過音樂。

而現在的葉采澤,他大學輔修了音樂藝術,不僅能和他聊交響樂,一些樂器樂理甚至寫歌作詞的他都能和他聊一聊。

再看江未發那些英文歌,葉采澤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知道聽個樂呵。

他甚至可以揣測到他當時的心情,是輕松,還是沉悶。

他又慶幸,他這七年來做出的那些努力好像也沒完全白費。

挂斷葉采澤的電話,江未手機又響起來,這次是周溫文。

江未接了和對方聊了許久,等他挂斷,已經到了接兒子的時間。

等接了兒子回來再次打開手機,便看了微信裏多出了十幾條消息提示。

他以為是葉采澤又在發一些無聊的消息,打開卻不是。

無聊的确實是葉采澤,發得卻不是消息,而是朋友圈評論。

作者有話要說:  葉采澤:老婆挂我電話還和別的男人聊那麽久qswlqswlqswl猛男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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