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顆小石頭

甜幼清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死掉了。

三百歲的小海獺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被自己親手下毒,毒到嘔吐不止爬都爬不起來。

她只是想做一道紅燒土豆, 誰能想到, 這種在人類食譜裏再普通不過的食物, 竟然有毒!

從尚頤名邸到禦景別墅,她來的時候清了清嗓子, 咩啊咩啊叫了兩聲, 然而封啓正在洗澡,沒有聽到。

她在客廳溜溜達達地轉圈等他洗完, 然而某個瞬間突然覺得上腹部極度不适。

上次在封啓家洗過澡,她還記得二樓衛生間的位置,立刻捂着嘴巴旋風似的鑽了進去, 掀開馬桶蓋狂吐不止。

像是被噎住了食道般的窒息感, 呼吸不暢,一直到胃裏都吐空了,那種劇烈的嘔吐感才稍稍緩解。

勉強撐着玻璃門站起來,漱了漱口, 随即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腳下一軟癱倒在地板上。

“甜寶,打起精神來!”

封啓抱着懷裏小臉慘白的甜幼清,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焦灼地問:“告訴我你哪裏不舒服, 我送你去醫院。”

甜幼清搖了搖頭, 頭暈眼花的感覺頓時加重了,她艱難地啓唇,“我不要去醫院……我、我只是吃了一顆土豆……”

小姑娘虛弱極了, 綿軟的嗓音細若蚊吟,封啓貼耳湊近她唇邊仔細聽,“土豆?”

他旋即反應過來,“土豆是不是發芽了,還是未成熟的青土豆?你自己做的菜麽?”

甜幼清哼唧了一聲,她腦子混混沌沌的,隐約記得削皮的時候土豆有一面是青色的,小坑坑裏好像是有點芽芽,她以為只要洗幹淨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這樣有毒……”甜幼清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現在頭暈的厲害,被一顆土豆毒地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我想學做菜來着。”

她又生氣又委屈,眼圈都紅了,封啓聞言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氣,仔細地問:“只吃了一顆麽,你剛才吐幹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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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幼清扁着嘴巴點了下頭。

“別害怕,是龍葵素中毒,我叫醫生來給你輸液。”封啓抱起她到卧室的床上躺着,摸了下她汗涔涔的額頭,放低嗓音溫柔地安撫她,“等我一下,我拿醋過來。”

卧室門沒有關上,甜幼清隐隐約約聽到封啓條理清晰地打電話。

“吃了發青發芽的土豆,菜估計沒做熟,龍葵素含量應該很高……”

躺在床上的甜幼清暈乎乎地想,封啓可真不愧是學霸呀。

雖然還是難受地要命,但好像安心多了。

封啓倒了一杯醋來,伸長手臂攬着甜幼清坐起來喂給她喝下去。

“嗯……”甜幼清酸地小臉皺巴成一團,別開臉不願意喝,她的牙齒都酸到打顫,這太難喝了。

封啓耐心地哄她,“甜寶乖,快點喝完,龍葵素又叫茄堿,醋酸可以緩解一點,你聽話我等下就把糖罐給你,好不好?”

甜幼清眉毛皺成小波浪,耷拉着眼尾,嘴巴湊到杯沿小口地抿了一下,“咦——”

“喝一大口。”封啓捏住她挺翹的小鼻子,“趁舌頭沒反應過來馬上咽下去就不酸了。”

甜幼清乖乖照做,酸地小身子打了個寒顫,苦着臉哼唧了一聲,“還是好酸。”

“那是因為你不夠快,再來一次。”封啓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本正經地道。

小姑娘吸了口氣,猛地喝了一大口,咽下去的時候嗆了一下。

封啓忙拍了拍她的背,從床頭角櫃上扯了張紙巾給她擦了下嘴,“還剩最後一口。”

連哄帶騙地喂她喝完,封啓接了杯水給她漱口,扶着她躺好,給她心理暗示,“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甜幼清狐疑地抓了抓脖子,蔫巴巴地小聲道:“好像有好一點。”

封啓唇角微揚,忍不住親了下小姑娘的額頭,低緩的嗓音輕柔,“先睡一會兒,醫生馬上就來了,輸上液就不難受了。”

甜幼清乖乖地嗯了一聲,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醫生被催得急,火急火燎地趕來禦景別墅的時候,病人剛睡着。

病人家屬把病因,發病過程和症狀闡述地一清二楚,體溫已經測量過,還喝過食醋應急,廚房裏在煮清血解毒的烏梅茶。

遇到這種家屬真是太省心了,醫生做過檢查,輸上液後想囑咐一下,結果發現沒別的要交代了。

相顧無言三秒鐘,醫生道:“多喝熱水。”

甜幼清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房間裏只亮了一盞幽藍的夜燈。

幹嘔反胃的感覺沒有了,但是腦袋像戴了一頂厚帽子般昏沉,眼皮很重很重,睜着眼都要消耗所剩不多的力氣。

她的左手被一只溫暖幹燥的大手握着,甜幼清轉動了下腦袋,身形颀長的少年弓着背趴在床側,沉靜的藍色燈光籠罩着他清隽的側臉,濃密的眼睫很長,覆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身上黏膩膩的難受,甜幼清緩慢地翻了下身。

封啓睡得很淺,稍有動靜立刻就醒了,見小姑娘半阖着眼,擰着小眉頭,忙站起身來,“怎麽了甜寶,還難受嗎?”

他剛醒來嗓子微啞,低低地咳嗽了一聲。

甜幼清眨了下眼睛,軟綿綿地道:“我好多了,只是身上黏黏的,我想洗澡。”

她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水浸濕了,微微蜷曲地貼在臉頰上,封啓摸了下她的小腦袋,溫聲道:“好,我去放水。”

浴缸放滿水,封啓攔腰抱起她過去,正要問她能不能站穩,懷裏的小姑娘驀地一下變回海獺滑入水中,潛入水底翻滾着形成水流沖洗了着毛發。

封啓怔愣了片刻,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兒來,正好不用擔心他出去等的時候,她自己洗澡會不會跌倒。

撩了下水,封啓輕車熟路地牽着她的小爪子,輕柔細致地給她梳毛。

不過她還生着病,不敢給她洗太久。

甜幼清翻滾了一圈,從水裏露出清麗的小臉,烏黑的發尾輕輕蕩漾。

封啓幽邃的桃花眼蒙着一層熱霧,深深地凝望着她,遲遲沒有開口,像是生怕一眨眼,眼前的景象便化作夢境如煙飄散。

“你不害怕嗎?”甜幼清擡起眼眸,卷翹的睫毛上沾着水珠,糯軟的嗓音微低,“我是妖。”

封啓望進她純淨的眼底,看到她言辭袒露內心卻不确定地猶疑。

他揚了下眉,作思索狀,緩緩扯起唇角,“那要具體看你是什麽妖。”

甜幼清見他絲毫沒有退怯之意,又覺得自己有失妖的身份,鼓了鼓嘴巴,“海獺是猛獸,本海獺可是東嶺海首惡,隔壁清瀾江的江豚都怕我呢!”

封啓捧場地贊嘆,“這麽厲害。”

小妖怪特別好哄,有點小得意地輕哼了一聲,無形的尾巴翹了起來。

封啓發現,她身上的白裙材質很奇特,像是柔軟的紗,浸在水裏卻薄而不透,在浴室的光線下泛着一層細閃的光澤。沒有繡紋,只交領處點綴了一顆壓襟珍珠扣。

“要拿衣服給你換下嗎?”

“不用的。”甜幼清扒着浴缸沿想要站起來,封啓忙扶了她一把,觸手卻是幹燥的沒有半點水汽。

封啓開始見怪不怪,拿幹淨的浴巾将她包上,大手撐在她腋下将她拎抱了起來,單臂穩穩地托住她,曲起另一只手臂護在她膝彎。

把小姑娘抱到床尾的沙發上先坐着,封啓動作幹淨利落地換了一套被罩床單。

甜幼清頭腦重新陷入昏沉,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在封啓過來抱她的時候,伸着纖細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

一躺進柔軟的被窩裏,甜幼清便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見她嗜睡,封啓不放心地又打電話問了下醫生,确定沒問題才安心。

不過醫生囑咐了一句,注意監測□□溫,她攝入龍葵素的劑量不輕,有可能會發燒。

封啓不敢松懈,仍抓着她的小手守在她床邊。

“你為什麽要這樣睡?”甜幼清沒什麽力氣,動了下手指,輕輕摳了下他的掌心。

封啓正要開口,卻見她緩慢地擡手拍了拍身側空的位置。

“床有這麽寬呢,我占不了那麽多地方的。”她綿軟無力的嗓音輕輕道。

“……”

封啓眼皮一跳,漆黑的眼眸沉默地望着她,鋒利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突然想起之前小姑娘一臉希冀地問,可不可以在他家洗個澡。

那個時候,他有良知,沒有企圖。

現在。

他斯文地淺笑了一下,嗓音低啞地應了一聲:“好啊。”

封啓繞到床的另一側,掀起被角,動作很輕地規規矩矩平躺在她身側。修長有力的大手尋到她自然蜷縮的小手,牽在掌心裏。

夜已經很深了,封啓望着頭頂潔白的牆壁被夜燈映照出一片淡淡的幽藍,靜谧的房間裏呼吸聲輕淺,他薄薄的唇緩緩漾開一抹微小的弧度,眸色比暗夜濃稠。

“甜寶,你要記得,是你先招惹我的。”

一次又一次。

睡意朦胧的甜幼清無意識地哼唧了一聲,牽着她的大手好像稍稍用力握緊了一些。

她也曾和同伴牽着爪爪,裹着同一根海藻安穩地漂浮在海面上酣睡,但那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太久遠太久遠,久到再次手牽手入睡的時候,安全感也是嶄新的了。

翌日,封啓被清晨的涼意喚醒。

緩緩地睜開眼,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竟然連一片被角都沒蓋到,完整的暴露在晨起的秋寒中。

身側的小姑娘則裹成一顆小肉粽,跟他牽在一起的小手溫熱,巴掌大的小臉兒紅撲撲的,一側牙齒尖尖露了出來,咬在紅潤的下唇瓣上,睡得格外酣沉。

封啓:“……”

作者有話要說:  路有凍死骨式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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