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陰陽合和歷
? 女魃雙手吊起,衣衫上血跡斑斑,唇角流下鮮豔的血跡,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垂着頭。三天不見,她順滑的長發已經幹黃得如同枯草一樣了。
但姜族長帶着白芷真君、香柏老祖想盡了辦法,都沒能讓她說出自己目的。他們都不敢讓別人插手,畢竟誰知道異獸園裏還有沒有他們的同夥呢?他們只能把女魃關押在白芷真君的地牢裏——姜族長的宅子都塌了,還在重建中呢。
剛走進昏暗地牢,荀言的神色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地牢中若隐若現的妖氣和濃重的血腥味,讓他的面部線條陡然銳利起來。
慕長昀沒注意到。
慕長昀走過去看了眼凄慘的女魃,不太滿意地問道:“用過刑了嗎?”反正是上古時候活下來的人了,也不會輕易死了。
女魃咬了咬牙,擡起頭來,憤恨的目光刺向那如同神祇般完美的面容。她吊在空中,嘴唇幹燥得脫皮,已經瘦脫了形,不知道會有多醜。可對方明明是重傷未愈,面色蒼白毫無人色,卻只顯出一種蒼白的美感,下颔微微擡起的線條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優美,脖頸側面淡青色的血管隐藏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就像在引誘人堕落犯罪。
女魃呼吸一窒,別過眼盛氣淩人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今日還敢如此對我,不怕天道降下天譴嗎?!就算你不在乎,他們就不在乎嗎?惡因得惡果。你也修了一千年了,就算再無知,也該懂這個道理吧!”
女魃乃是天女下凡,當年黃帝大戰蚩尤,對陣風伯雨師之時,天女女魃下凡助陣,事後雖然贏了,卻沾染了邪氣,無法再上天。可即便如此……
姜族長和香柏老祖面色微變,即便如此,女魃的地位比起他們這些不入流的散仙也高多了。像他們這樣本來就是妖修,妖身又極其普通的散仙,就算道行高深,已經足以住到九重天以上了,也依然沒人看得起。天道更不用說了,要不是這裏是誇父遺地,看到他們刑訊女魃,恐怕早就一個雷劈下來,把它們劈得魂飛魄散了。
可誰讓她好死不死要殺的是荀言?親眼目睹了一場荀言和應龍之戰後,姜族長再怕女魃,也不敢跟荀言過不去了。大不了,就躲在異獸園裏不出去了呗。
更何況,那個大美人看上去也不好惹,不知道是哪個道上的大神……
想到那堵轟然坍塌的水牆,姜族長心裏涼飕飕的,不打算接女魃的話了,就算天真塌下來了,也有個高的去頂,天道還不至于為了個女魃,就讓天塌了。
不就降幾道天雷麽?
不就降幾道天雷麽!
女魃冷笑道:“難不成你們能躲在這一輩子不出去不成?只要你們出去,必有一天惡果上身!”
慕長昀無動于衷道:“別仗着自己年紀大就作威作福,天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還注意着你這幾千歲的老女人?”
這種對于年齡的攻擊對女人來說殺傷力太大,女魃秀麗的面孔一下子扭曲了,但她硬是不能反駁,誰讓是她自己一直強調自己尊崇古老的身份的呢?
慕長昀靠近女魃,伸出纖長的手指捏住女魃下颔,眼尾掃出一個惡劣的弧度:“老太太,不是年紀大了人家就該讓着你,我們年輕人也不是活該讓你敲詐,出門自個注意點,往人家刀尖上撞還非得訛人,你這麽碰瓷,天道知道了還會幫你?它是笨蛋嗎?”
——他這話可一點沒錯,要不是女魃率先攻擊他,她怎會淪落至此?現在女魃居然反過來威脅他們,說起來,可不是“碰瓷”嗎?
盡管已經近距離面對過這張昳麗至極的面孔,但不可避免的,女魃又晃了晃神,暈乎乎地不知道他說了什麽。等慕長昀離開她才反應過來,發覺自己又稀裏糊塗昏了頭,臉都氣青了。
慕長昀問姜族長道:“有水牢嗎?”
姜族長遲疑地看了眼女魃。他之前也想過用水牢,因為之前他也注意到了,女魃撞碎水牆後極其痛苦,一瞬間失去了戰鬥力,可照理來說那時候她沒有受太大的傷,不應該這樣,所以原因就只能是女魃畏水了。但之前姜族長不敢,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不過現在看起來,也不用留這條線了,反正已經跟女魃結下了私仇……
“有是有。”姜族長猶猶豫豫地說,“但很多年沒用過了,泡在裏面久了,皮肉都會漲開。水用的是地府的黃泉水,不知道溺死過多少小鬼,其中戾氣之重,稍稍靠近便能讓人感到一股寒涼陰森之氣從腳底板竄上頭頂,那麽深重的戾氣要是伴随着水流慢慢滲入體內,哎呀……”姜族長一副不敢細想的表情。
女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不喜歡水,非常不喜歡,要不是為了回天上,她也不會和應龍合作。那水牆中的水湧入她胸腔中的難受勁,她現在想起來還在後怕。
慕長昀隐晦地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目光,不得不說姜族長還是很上道的。姜族長深藏功與名,恐吓完畢閉上嘴,又不說話了。
慕長昀對女魃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你可以仍然選擇不說為什麽來殺我們,也可以将你知道的所有事都說出來。但你要是不說,我們現在就回把你丢進水牢裏。不說,還是說,決定權在你。”
女魃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目光閃動,虛弱道:“你們趨附神農氏,妄圖争奪天帝之位,再興戰事,禍害蒼生,我殺了你們,庇佑天下,有何不對?”
慕長昀沒有猶豫:“換水牢。”
女魃驀地睜大眼睛,猛地掙了一下鎖鏈,鎖鏈“嘩嘩”作響,在空蕩的地牢中回蕩出凄厲之感,令人悚然一驚:“你敢?!”
慕長昀巋然不動,盡管他站在地上,需要仰視女魃,可神情卻仿佛居高臨下的嘲弄一般:“你既然拿這些狗皮倒竈的東西糊弄我,還沒個心理準備?你以為荀言是誰,會和什麽人在一起?也是你随口幾句話就能戲弄的?”他不動聲色間狐假虎威地給自己戴了個高帽,不再搭理她,“送去水牢,就算她真是鐵嘴,你們也得把東西都撬出來!”他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七星龍淵,“你們也知道,荀言不是太有耐心的人。”
荀言非常盡職地微微拔出七星龍淵,霎時一股冷冽刺骨的殺氣在整個地牢中蔓延開來,這殺氣仿佛地獄深淵矗立的血色石碑,壓着其下千百年來殒命的厲鬼,稍有觸動,便會惹來鋪天蓋地的奪命追殺。甭說是吊在那奄奄一息的女魃了,就是站着好端端的那幾位,都不禁打了個哆嗦,腿一軟。
姜族長等人七手八腳把人弄下來押往水牢,女魃還試圖掙紮,可連續幾日的審問早已讓她燈盡油枯,又哪裏掙紮得動呢?
女魃想起出師未捷的後羿箭,心中一涼,無盡的後怕湧上心頭。是啊,和荀言在一起的人怎會是無能之輩?荀言誅神萬千的事跡可是廣為流傳,一般人敢跟他一塊待着嗎?她和應龍竟想用這人做籌碼逼迫荀言,現在想想,根本就是找死!
因她在下界任何地方都不能久待,否則必定造成地方大旱數年,餓殍遍地,別看她嘴上說得狠,其實她自己知道,她這個天女已經為天道摒棄,要是讓天道注意到什麽地方出了這樣的事,必定要罰她,到時候就算天帝願意讓她上天,也沒用了。
——是的,女魃放着安穩日子不過,非要冒險抓慕長昀,再利用慕長昀逼荀言自殺,是因為天帝給他們秘密頒布了旨意,誰能在百年內殺了荀言,誰就能榮居八十重天。僅在曾經荀言住過的八十一重天之下,而八十一重天正是仙界最高的一層天。
白芷真君離開時悄悄問慕長昀:“能告訴我你是誰嗎?”聽上去很強啊。
慕長昀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言多必失嘛。
荀言一直憋着,直到白芷真君的背影消失了,才小聲道:“我知道。”
慕長昀偏頭看了他一眼,荀言柔聲道:“咪咪。”他叫着這個貓咪的稱呼,目光柔軟極了,讓慕長昀幾乎有種被順毛的錯覺,身上感覺很舒服。
“……”慕長昀面無表情地搶走七星龍淵,“啪”一聲把冒出半寸的劍身按回去,頓時地牢中陰森的殺氣消失了,“把這個稱呼忘了。”他不滿意道。
然而他嘴上這麽說着,心裏卻不由地微微一動,竟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了。
慕長昀情不自禁地看向荀言,想問問他為什麽想這麽叫自己,卻看到荀言茫然地左右四顧,一下子又把剛才的事忘了:“好重的血腥氣,我們快離開這。”
慕長昀皺了皺眉,沒再追究下去:“嗯,走吧。”
走出地牢時荀言忽然疑惑道:“我跟你說件奇怪的事,我隐約記得三天前聞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但那是很強大的妖氣,甚至有點帶着魔氣。”失憶狀态下的荀言對事情的判斷力會大大下降,只能做一些日常的行動,可卻沒辦法像拔劍後那樣,對任何氣息都很敏銳,準确把握住出手的時機。這就是他之前沒有發現姜族長等人是妖,也沒有發現慕長昀是妖(也修了魔)的原因。
慕長昀握着七星龍淵鎮定地說:“你記錯了,你怎麽會記得呢?”
荀言想了想:“但是……”
慕長昀飛快岔開話題:“你看前面,那是什麽?”他本意自然只是引走荀言注意力,但沒想到一擡頭,真的看到前面有些不同尋常。
異獸園裏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兩條長隊排着井然有序地走向遠處,好像要去祭拜什麽。這隊伍左邊是滿臉肅穆的男子,右邊是神色虔誠的女子,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個二龍穿雙壁的器具。走在隊伍末尾的男子見他們站在那,一把把他們拉進隊伍:“哪家的孩子?成年了還不知道參加大祭?”他說着就把荀言拉在自己前面排着,又讓他媳婦給慕長昀讓了個位子。
慕長昀:“……”
荀言滿臉迷茫:“大祭是什麽?你們拿的這個東西我也沒有啊。”
那男子瞪了他們一眼,從袖子裏掏出兩個二龍穿雙壁,給他們一人一個塞手裏:“平時光顧着玩,還沒行過房吧?這麽重要的事都不知道。看見前面擡着的伏羲女娲蛇身交尾像了沒?”
荀言懵懵懂懂地點點頭,慕長昀莫名其妙地走在他旁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女子嘴唇蠕動,嗫諾了幾句,好像認出他了,拉了拉丈夫的袖子。
男子扯回袖子繼續講解,恨鐵不成鋼地瞪着荀言:“這三天是陰陽合和歷上的好日子,最适合雙修,身心結合,感應天道。等祭完兩位大神,回屋把門一關,嗳你是不知道,那滋味美得……□□,欲死欲仙啊!”他一臉“你個毛頭小子沒見過世面”的表情說,整個人都酥麻了一下,“你居然願意錯過這麽好的時機?!”他簡直痛心疾首了,“春宵苦短,良辰易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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