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架空民國文09真女人從不回頭看爆|…… (1)
老李猶豫許久,小心地從袖子裏取出一支手|槍。
很精致,很小,一看就是進口貨,因為目前國內做不出來這樣精細的東西。
易申只看一眼便笑了笑:“弄這麽個東西很不容易吧?”
老李點頭:“我們覺得你應該有個防身的武器。”
易申搖搖頭。
“這東西在我手裏,你想過我能用它打死幾個人嗎?”她問道,“我有開第二槍的機會嗎?”
老李耍起無賴:“至少在必要的時候,它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易申看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麽的?”她沖老李招招手,随手打開面前的抽屜。
她取出一個小瓶子,在老李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嗎,這東西能毒死一百個你。”
老李倒吸一口冷氣,往後仰了仰身子。
易申“啪”地一聲推上抽屜:“你該幹嘛幹嘛去,不用管我的事。”
老李神情恍惚地走出她的辦公室,游魂一般地往樓下走。
直到出了這棟樓,與他擦身而過的管事啐了他一口,他才緩過神來,回頭往樓上那個房間望去。
那房間擋着窗簾,但老李有種錯覺,似乎易申就站在窗簾後面看他。
——他今天是幹什麽來的?
老李更加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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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申對老李也很無語。她以往的單子上面,明明有這些東西的。
化學是門奇妙的學科,同一種東西,放在染布缸裏面,就能做染料,略作加工放在戰場上,就能當武器;如果再加改動,既可以做救人的良藥,也可以做傷人的毒|藥。
她以為老李對他經手的東西很了解呢,誰知他就是個老老實實辦事的人?
易申當然不會去窗邊看老李。
她翻出一支水銀溫度計測了測體溫,又用聽診器聽聽自己的肺音,便出門去科爾斯特那裏了。
科爾斯特對她的肺炎遲遲不愈感到十分費解。
“你明明可以打死一頭牛!”他匪夷所思地叫道,“可是你卻無法打敗這小小的細菌。”
易申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緩解:“你也沒辦法用刀砍死細菌,不是嗎?”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殺耕牛是犯法的。”
科爾斯特用力敲自己的頭:“所以你應該和我一起去阿美利卡!那裏的青黴素可比海城好搞到手。”
當然,科爾斯特這一次仍然沒有說服易申。不過就算他是洋人,也沒辦法無限制地搞到青黴素,再有錢也沒辦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後兩支青黴素交給易申:“我再想想辦法,你也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
易申敷衍道:“好的好的。”
回廠子的路上,易申遺憾地感慨:“看來他是榨不出什麽油水了。”
系統:【……】看到這兩人相愛相殺(并沒有),它不知為什麽感覺很欣慰呢。
這一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加寒冷。
易申的身體本就有點虛,加上肺炎反複,她裹上幾層大衣仍覺得冷,索性便換回了舊時穿的襖裙。
趙執安看她往身上一層一層地套夾棉的小襖,疑惑地問:“洋裝不是也能多穿幾層嗎?”
易申白他一眼:“洋裝顯身材的,我穿成胖冬瓜就不好看了。”舊式的襖裙本就不顯身材,外面再套上個大氅,一點也看不出她裏面穿了多少衣服。
趙執安連忙獻殷勤,說二奶奶穿什麽都美如天仙。
易申冷笑:“你說一車好話我也不會給你加零花錢的。”
趙執安只能賠笑。
時間一天天過去,趙氏工廠也越來越艱難。
上面給易申批原料,卡得越來越嚴,巡捕房還三天兩頭到廠裏來做檢查。
一會兒說廠裏的消防設施不齊全,一會兒說工人上崗前沒有做培訓。
但易申問他們标準是什麽的時候,一個個卻支吾着說不出來。
若是在一百年之後,哪怕是在三十年之後,有人來說易申的廠裏消防沒做好、工人培訓沒做好,那易申是會心服口服的。
但是這個年代?
海城去年炸了三四座小廠子,除了易申這裏,所有的廠子裏都有童工。
所以在她看來,這就是在找茬。
易申沒辦法,大把的錢撒出去,卻管不了幾天。她打點了這個,改天巡捕房就換一批人過來找茬,讓她煩不勝煩。
偏偏趙執安還給她拖後腿,只要她回家,就會對她說什麽做生意要以和為貴,她就是前兩年得罪的人太多,所以現在海城其他商人合起夥來對付趙家。
易申只當他在放屁。
等到來年春天,趙家工廠裏幾乎有一半的機器都停了工。
工廠外面一天二十四小時有軍隊把守,進出的人都要檢查,許多工人見勢不妙,都辭職了。
——去誰家做工不行?他們只是小老百姓,這麽亂的世道,萬一哪天被逮到,當場槍決了都是有可能的,他們找誰說理去?
易申随他們去。有人辭工,她就讓會計結賬讓他們走人。
不過趙家給的薪金高,有些過得困難的人家,還是堅持來上工。
軍隊看得緊,老李都沒辦法往外倒騰東西了。
他有時候連廠門都進不去。
易申也不幫他,還和管事們一起站在門裏對他冷嘲熱諷,看他的笑話。
老李:就很氣。
雖然知道易女士是為了給人做樣子,但還是很氣。
他陰沉着臉威脅:“二奶奶,你這是不顧惜二小姐了嗎?”
易申涼涼地說:“要什麽自己進來拿,東西就在我廠子裏,你有本事就拿走啊,又不是我不給。”
然後管事們就會發出愉快的哄笑。
然而笑過之後,生意還是得繼續做。
——其實這些日子,并不是只有趙家的廠子難做,所有人的廠子都難做。
紙幣沒出幾年,已經有貶值的趨勢,背後靠着青黨政府的那些人賺得盆滿缽滿,其他人都是步履維艱。
錢幣貶值,政府把控的原材料價格飛漲,繳的稅款也越來越多,他們往外賣貨物卻不能無限制地漲價。工人的薪金也要發。
工人拿到手的錢越來越不值錢,難道他們心裏不慌,難道他們還能安心做工?
只不過其他人的工廠沒有被軍隊包圍,進料也沒被限制得那麽死而已。
趙執安不止一次對易申說,要不咱們就離開海城,去別的地方,生意到哪裏不是做。
易申就問:“你說個太平的地方出來給我聽聽?”
趙執安猶豫良久,說阿美莉卡洲就不錯。
易申只能笑笑:“現在你能找關系出海城,都算我輸。”
廠子都被包圍了,她就不信青黨政府和東瀛人的間諜,會放她和她的家人離開。
趙執安不知道他這時候,應不應怨恨易申招惹了那些惹不起的人,導致趙家腹背受敵。
不過仔細想想,趙氏工廠被盯上,似乎是從他大哥抽大煙勒索易申才開始的。
因為被“勒索”的貨物越來越多,易申才不得不擴大經營範圍,并且行事越來越偏激。
想到這裏,趙執安只能嘆着氣回家教兒子念書。
還能怎麽樣呢?活一天算一天呗。他們趙家世代都是讀書人,他兒子就算死,也不能做個死文盲吧?
春天到來的時候,冷如堅冰的時局随着冰雪的融化,也出現了些微的緩和。
青黨決定擱置內部矛盾,號召所有華國人一起,對抗東瀛人。
那天易申回到家,就見趙執安抖着報紙,喜氣洋洋地對易申說:“現在咱們可以走了吧?”
易申:“……”
她神情複雜地看着趙執安,問出了她長久以來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對付趙家?”
趙執安眉眼間都帶着笑,聽了易申的話不以為意:“我知道大哥做的事見不得光,不過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嘛!”
易申悚然一驚,她一直以為趙執安是個傻子,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趙執平在做什麽?
她正在思考如果她把趙執安滅口,趙執平知道之後會不會和她翻臉。
趙執安便道:“……全民抗擊東瀛人啦,土匪也可以過明路,大哥等上面招安就好啦。”
易申:“……”她一時間竟看不出趙執安是真傻還是裝傻。
趙執安見她臉色不對,收斂起笑容,小心問道:“怎麽?難道大哥劫過官府的東西?”他又看看報紙,“可是這上面說土匪也可以收編的。”
易申拍拍他的肩膀:“傻人有傻福,你就別操心大哥的事情了。”
她轉身出門的時候,還聽見趙執安在那裏嘀咕:“難道是逼上梁山?可就算上了梁山,也可以招安的吧?”
易申覺得趙執平在那邊的地位不會太低。但是這次兩邊在海城談合作的時候,趙執平似乎沒有回來。
易申準備的東西就沒能交出去。
就連老李去廠裏的次數也少了許多。本來一個月至少能聽他和外面的守兵争吵三四次。
而春天之後,他有兩個月沒出現過了。
然而這事沒辦法和外人說。以前賀書蘭在的時候,易申還能和她打着啞謎聊一聊,現在賀書蘭走了,她滿肚子的話都得藏在心裏。
有時候她覺得挺孤獨的,但更多的時候,她又覺得欣慰。
至少大家都在忙。
六月底的時候老李又來了一次。這次他不知道走了什麽關系,守兵放他進來了。
易申注意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是老李不主動說,她也就不問。
“易女士,”辦公室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老李鄭重地開口,“東瀛人要殺你。”
易申指指她曾經被子彈打中的位置:“我早就知道了。”
老李神色凝重:“這次不一樣。”
易申安慰他:“我命硬,暫時死不了。”
老李滿臉的不贊同。他張了張嘴,易申擡手制止他的話,起身去書架上拿起一本聖經,交到老李手中。
老李:“……”
他用眼神控訴:你這過分了啊!我們是無神論者,我尊重你的信仰但你也不能強迫我看這個吧?
易申翻開封面,讓他看扉頁上的字。
“這是科爾斯特醫生送給我的,上面有他們那裏的主教給他的題詞,”她說,“我覺得人在亂世之中,需要有一點信仰,所以我希望你幫我把這本書轉交給趙執平。”
老李不明所以,但還是收起這本聖經。
“那……保重?”他起身告辭。
易申與他握手:“你也保重。”
她不知道這本書能不能交到趙執平手裏。事實上,她連趙執平是否還活着,都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不過……
易申在臺歷上打了個勾。
她給東瀛人的禮物,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希望它們到時候能喜歡。
易申有時候會問系統,為什麽她在前面的世界裏,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而在這個世界,她卻沒辦法随心所欲。
系統每一次都告訴她:【對不起,宿主,這是主系統的規定,您沒有權限查看。】
易申對這種明知道會發生什麽,卻無力阻止的情況感到非常的無力。
她只能眼睜睜地等着震驚華國內外的事情一件件地發生,然後……
在海城戰事起來之前,遣退了所有工人和管事,給每個人都發放了一筆不菲的補償金。
“沒錢可賺了,散了吧。”那一天她站在辦公室裏,看到工人們排着隊領取補償金然後離開,嘆着氣對秘書說道。
秘書沒有離開,她固執地表示,她原本只是海城大學一個普通的女學生,如果沒有得到易申的賞識,她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混日子。
易申将她培養成一個八面玲珑的女強人,所以她想陪易申走到最後一天。
易申定定地看她許久,最後笑了:“好。”
趙家宅子裏,下人們也都被易申遣散了,這時候只剩下趙三郎的奶娘,和老管家一家人還在。
趙執安生下來就是大少爺,衣來都不知道伸手,得別人幫他把手擡起來的那種。然而現在居然也學會了生火做飯。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呢。
東瀛人還沒打來的時候,一些官員開始悄悄地離開海城。
趙家破船也有三千釘,趙老太爺是商會會長,與官員有些往來,現在雖然人走茶涼,但那麽多人,總有好心派人來趙家,暗示他們快些自尋出路的。
趙執安急得團團轉。他這些年差不多被養廢了,早已忘了自己做決定是個什麽樣的感受,接到幾個認識的官員都要離開的消息,還硬是等到易申回府,才過來問她的意見。
“你不是已經想好了嗎?”易申反問。
易申雖然不再操心生意,因為廠子都停工了,也沒生意可做,但并不代表她就此閑了下來。
趙家的地還在,佃戶還在,雖然地被人占去不少,佃戶跑的跑征兵的征兵,剩下的十之三四,但總也要有人去管。
趙執安看着易申略顯憔悴的臉,想着兩人這麽多年來的情誼,安慰她道:“至少咱們人還在,帶上值錢的東西,咱們總有機會東山再起。”
易申定定地看他許久,終于笑了笑:“你這樣簡單地活着,真的會很幸福的。”
趙執安不明所以,還要勸她,易申擺手不讓他說。
“你想走,就帶上趙伯一家,帶着你的三個兒子走吧。”她提起水壺,給自己倒了碗涼水,“路上精明一點,別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錢。”
“你是孩子的娘,你怎麽能不一起走?”趙執安難以置信地問她。
易申拿起茶碗喝涼水,雖然只是涼水,但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優雅:“我既然從你手裏接下趙氏的廠子,總要有始有終,”她又啜一口涼水,繼續說道,“你就讓我留在這裏,看一眼廠子最終的結局吧。”
趙執安就嘀咕能有什麽結局,左不過是被人占去,只是不知道被誰占去罷了。
易申沒反駁他的話,但也不會聽他的勸。
趙執安與趙伯等人離開之後,偌大一片宅子,就只剩下易申和一個婆子了。
婆子是當初易申請來看守趙執安的。她說她沒有家,當初是二奶奶給她一口飯吃讓她不至于餓死,現下別人都走了,她要照顧二奶奶,給二奶奶做飯,二奶奶在哪她就在哪。
易申的秘書也每天陪着她。易申一直沒有放足,開不了車,秘書就每天早上開車過來,從趙家宅子接她去工廠,陪着她在工廠裏枯坐一天,然後再開車送她回宅子。
易申覺得無趣,便勸秘書離開。現在海城雖然亂,但只要多出點錢,黃包車還是能雇的到的。
秘書仍然執意說易申是她的恩人,不肯離去,易申勸了幾次覺得她大概比自己還固執,也就不再勸了。
不過秘書要求照料易申生活的時候,易申還是拒絕了。她當初招的是辦公秘書又不是生活秘書,現在做了司機的活已經很不像話,伺候人穿衣梳頭還是算了。
趙家的工廠已經停工十多天的時候,東瀛人轟炸海城機場,封鎖公路鐵路,海城陷入一片混亂。
易申擡頭望着天上時不時轟鳴而過的飛機,心裏一抽一抽地痛。
婆子惶惶不安地說道:“二奶奶,進屋裏去吧,好歹有個遮攔。”
易申随口應着,找出一壇酒,給兩人都滿了一杯。
婆子一開始看到易申給她倒酒,還誠惶誠恐的,等到喝上兩杯,臉上重新有了血色,便開始哭。
“二奶奶,我是從關外逃回來的,東瀛人占了關外,我家裏人都死了,一路讨飯來的海城,”婆子哭得傷心,“可是我跑了幾千裏地,怎麽這裏也有東瀛人呢?這個世道,難道沒有我們小老百姓的活路了嗎?”
易申又給她滿上一杯:“會好的。”
婆子仍然哭。好在哭着哭着,她就醉了,醉得往地上一癱,就不醒了。
易申叫兩聲沒叫醒她。不過她力氣大,很輕松地就把人拖到榻上,給她蓋上被子。
婆子不知醉夢之中看到了什麽,在榻上翻了個身,嘴裏喃喃說了句誰都沒聽清的話,被淚水糊得亂七八糟的臉上,甚至泛起了一絲笑意。
易申笑着又給自己倒上一杯,正準備喝時,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随即便見科爾斯特頂着滿頭的塵土,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你怎麽還沒走?”易申驚訝地問,“你爸爸不是早就安排你去阿美莉卡了嗎?”
轟炸剛開始的時候,科爾斯特就往趙家趕來。但趙家的宅子實在太大,現在整座宅子跟鬼宅似的,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他沒頭蒼蠅似地亂撞許久,找到易申的院子。
“你跟我走!”科爾斯特抓起她的手,“這次你無論如何都要聽我的!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易申甩開他的手:“別把我的酒杯打翻了。”
科爾斯特急得來抓她的肩膀:“你會死的!你真的會死的!”
易申邀請他一起喝酒。
科爾斯特不知道她為什麽到這個時候還能這麽鎮定:“現在不走,你就走不掉了!”
易申給他滿上一杯:“我敬科醫生一杯。”
科爾斯特急得滿嘴起泡,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易申給自己也滿上一杯:“你是有信仰的人。”
科爾斯特答道:“當然,我是受過洗的。”
易申笑着說:“你有為了信仰,必須去做的事情嗎?”
科爾斯特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麽,想要矢口否認,但否認的話卻無法說出口。
易申舉起酒杯敬他:“我也有。”
科爾斯特無言以對。
良久之後,他再次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那麽……有什麽事情,是我可以為你做的嗎?”
易申詫異地看他:“你不準備離開?”
科爾斯特呵呵一笑:“你在這裏,我不想走。”
易申便說:“如果可以的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幫我救助一些我的同胞吧。”聖安德醫院在伊比利亞的租界之內,不出意外的話,東瀛人不會去租界裏大開殺戒。
科爾斯特定定地看了她許久。
海城的戰火持續了幾個月。易申仗着有系統出品的保命符,每天坐着車去廠裏,與往日一樣,在廠子裏巡視一圈,各處都檢查過之後,再回到辦公室裏看書。
秘書在她的辦公室外,一等就是一整天。
這天早上,易申仍舊由秘書開車送她去廠子,但廠外已經圍滿了東瀛的士兵。
看到她的車過來,人群中走出一個人,神情倨傲地攔在車前,兩只手拄着文明棍,等着易申停車下去迎接他。
秘書停下車,轉頭看着易申。
易申也轉頭看着她。
“易女士,”秘書微低着頭,“汪廠長在前面。”
易申嗤笑一聲:“敢不敢一腳油門送他上西天。”
秘書的頭更低了,易申只能看到她的頭頂:“易女士,請您下車,與汪廠長見面。”
易申沒動。
幾個士兵走過來,其中一人強行打開車門,剩下的人用槍口對着易申。
汪廠長皮笑肉不笑地說:“不要這樣,咱們都是文明人,對女士要有禮貌。”
士兵們便退後幾步。
易申走下車。
她最近大半年身子都有些虛,整個夏天都是披着大氅度過來的。現在已經是初冬,她穿的就更多了。
秘書從另一邊下車,過來攙扶她。
易申沒有拒絕,扶着她的手,長長地嘆了口氣:“汪廠長,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咱們換個地方?”
見往日對自己沒個好臉色的人,此時只能低眉順眼,汪廠長只覺得神清氣爽。
他笑得正得意,旁邊的路上開過來一輛小汽車。
汪廠長遠遠望見那車,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谄媚起來。他顧不上易申在這裏,小跑着過去,為車上的人拉開車門,點頭哈腰地說着什麽。
片刻之後,衆人坐在易申的辦公室裏。
只是這個時候,易申卻只能坐在客位上,汪廠長卑躬屈膝伺候的那位坐在易申的辦公椅上,一副主人的模樣。
那人的華語說得十分流利,只是略帶口音:“易女士,我們是華國人的朋友,我們的目的是讓華國變得繁榮昌盛,我們對易女士沒有惡意。”
汪廠長在這個場合連個座位都沒有,彎腰在旁邊捧哏:“太君說的對,易廠長會明白太君的良苦用心的。”
易申斜眼看汪廠長:“所以你不準備向我介紹一下?”
汪廠長不想回答易申的話,這會讓他覺得在易申面前矮人一頭。但東瀛人掃他一眼,他只能點頭哈腰地介紹道:“這位是東瀛來的城田君,城田君是中華文化的崇拜者。”
城田君把話接過去:“沒錯,我們不遠萬裏來到華國,是為了我們兩國共同繁榮。”
易申轉了轉茶杯蓋:“你們想要什麽,直接說吧。”她靠在沙發背上,眉眼間看不出喜怒,“趙家的工廠就在這裏,你們想要,随時都可以拿走,但我想你們并不是為了這片地,否則我不會坐在這裏,對不對?”
汪廠長看城田君一眼,城田君微微點了點頭。
汪廠長便說:“易女士,城田君想要你手裏的配方,還有,你暗中做的那些……”他略微停頓一下,似乎想看易申臉上露出一點驚慌或者恐懼之類的表情。
不過他只能失望了,易申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鎮定。
汪廠長只能略帶遺憾地繼續說:“你似乎為一些人提供了違反法律的東西,這些我們也要。”
易申裝糊塗:“汪廠長,我是本分的生意人,我有什麽違反法律的?”
城田君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他加重語氣道:“易女士,我們可以是合作的關系,我希望易女士能夠主動承認,只要你将東西叫出來,我們可以既往不咎。”
易申低頭喝茶。
城田君繼續勸說:“我想易女士不希望你的兒子們遇到什麽危險吧?”
易申神色淡淡的:“哦。”
城田君又說了幾句,易申裝傻充愣,就是不接他的話。他終于失去了耐心,起身離開。
等他走了,汪廠長頓時又恢複了趾高氣昂的模樣:“趙二奶奶,當年我就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怎麽樣?當年你還能得到幾萬法幣,現在呢?現在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易申都沒正眼看他:“給東瀛人當狗,開心嗎?”
汪廠長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和愠怒,他語氣不快:“趙二奶奶這話就沒意思了。青黨都放棄海城走了,莫非你以為你這條小胳膊能擰得過大腿?”
易申又喝了口茶。
在汪廠長看來,易申不過是個女人。女人嘛,天生膽小,只要他吓一吓,什麽就都答應了。他從來沒把易申放在過眼裏。
他在易申對面坐下,自作體貼周到地說:“趙二奶奶,你這些年為趙家的生意拼死拼活,到頭來又怎麽樣呢?趙執安那個慫貨,跑的時候都沒帶上你!你還為趙家守着這個廠子,有什麽意義嗎?”
易申繼續低頭喝茶。
汪廠長苦口婆心:“趙二奶奶,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總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易申冷冷地說:“我為自己考慮?汪廠長,你占了我的廠子,逼着我交出配方,然後讓我為自己考慮?”
汪廠長覺得她有松口的跡象,也略松了口氣。
給東瀛人當狗當然沒有當家做主來的舒服,比如這一次,東瀛人要求他必須從易申的口中,問出所有染料的配方。
東瀛人之前從俘虜的身上搜出過一些東西。
高濃度的酒精、可吸收的縫線,這些都讓城田君垂涎不已。
“這是能提高我們武士生存率的好東西!”在試驗品身上做過實驗,發現這縫線雖然強度略遜于絲線,但與人體非常親和,不會引起化膿感染,而且可以在十幾天後自行吸收之後,城田君斷然說道。
他們多方打聽,知道這線的原材料似乎是動物的腸子,但是他們做了很多實驗,仍然無法達到戰利品的那種效果。
不過他們很快就可以得到秘方了。
城田君對此充滿信心,汪廠長對此也充滿信心。
“趙二奶奶,”汪廠長說,“與我們合作是必然的事情,主動合作,與被迫合作是有區別的,我想你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他想了想之後得意地一笑,“我想你知道趙家的男人不靠譜了——交出我們想要的東西,金錢,名譽,甚至是男人,我們都可以給你。”
易申似乎陷入了沉思。她無意識地轉動腕上的镯子。
汪廠長看到她華麗襖子裏,白玉似的一截手臂,避開了目光,還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也沒睡過小腳的女人呢,趙執安那個呆頭鵝真是好福氣!
他浮想聯翩,連到時候是給易申一個名分,把她養在海城當個外室,還是休了家裏那個黃臉婆,把易申扶正都開始考慮了。
趙二奶奶是個有用的人呢!汪廠長暗自忖度,城田君他們看不上華國的女人,就算碰了,應該也只是當個玩意兒,所以最後這女人還是會落到他手裏。
——只要他給點甜頭,還怕女人不同意?汪廠長自信滿滿。
易申沉思良久回過神來,神情淡淡地說:“我餓了,你們管飯嗎?”
汪廠長從美夢中醒來,有些不悅。但聽到易申的話後,仍然走到門口,對守在外面的東瀛士兵說了些什麽。
精美的飯食很快端了上來。易申把原來的秘書叫來。
秘書已經換了東瀛的服飾,跪坐在易申身邊,服侍她用飯。
易申沒有問她到底是什麽人,也沒有去指責她忘恩負義。
沒有用,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
吃了飯之後,汪廠長又開始勸說她。
當他說出趙執安和她三個兒子的去向時,易申的神情終于有了些變化。
汪廠長便知道有戲。
“趙二奶奶,”他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你現在痛快些,到時候我們也好為他們說說情不是?——太君們為了這次的事情,已經謀劃許久,咱們華國遲早都要在他們手中,你自己扛着,有用嗎?”
易申慢慢地走到窗邊,往下面看着。
工人早就走完了,但現在趙氏的工廠已經被東瀛的士兵占領,下面的燈光也亮了起來。借着昏暗的天色和稀疏的燈火,易申可以看到下面荷槍實彈的士兵來往有序。
“你也看到了,”汪廠長又說,“你主動交出來,和太君的人搜到,可是不一樣的。”
易申仍舊沒說話。她靜靜地看着夕陽墜入茫茫的雲層,天空裏最後一絲藍紫色的薄雲也褪去最後的光彩,這才活動一下有些麻木的腿腳,說道:“可以。”
汪廠長在旁邊等得險些打盹,聽她忽然開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什麽?”
易申重複道:“我說可以。”
汪廠長喜出望外,但仍想端着架子,自以為矜持地笑着:“這就對了!”
易申斜眼看他:“讓我的秘書進來為我梳洗,我一天沒洗臉,臉上都落灰了。”
汪廠長很想罵娘。
女人就是麻煩!
不過一天都等了,梳洗能用多久?他耐着性子把秘書請進來,又叫端熱水來。
易申吩咐秘書:“你去櫃子裏給我把衣服拿出來,這衣服髒了我要換一換。”
她早上被一群士兵用槍口指着,雖然沒有受傷,但當時也很是狼狽,衣服上有不少灰印。
秘書不覺有異,走到房間角落,打開櫃子,不禁也愣住了。
易申這些日子穿的都很華麗,頗有在趙家工廠覆滅之前,維持住最後體面的意思。
但是櫃子裏這一套衣服,仍是華麗得幾乎能晃花秘書的眼睛。
易申給自己挽起發髻,換上那套金光燦燦的禮服,披上同樣寶光璀璨的大氅。
她坐在妝臺前,慢慢地給自己畫了個豔麗的妝容。
秘書有些發呆。她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易申走出門時,汪廠長都是愣了愣,眼中閃過驚豔之色。
“趙二奶奶,請。”他彬彬有禮地伸手。
城田君得知易申松了口,非常滿意,不顧天色昏暗,親自趕了過來,走在易申旁邊,側頭聽汪廠長小聲的彙報。
他越聽越是滿意,點頭微笑:“易女士很好,這樣很好。”
易申從大氅裏面的暗袋裏取出一個信封,在他們眼前晃了晃。
汪廠長想伸手去拿,易申卻已經把手縮了回來:“急什麽?你急這一時嗎?”
城田君警告地看他一眼,笑着說:“我們很有誠意,我們并不急于這一時。”
衆人走到樓下,易申看着來來往往的東瀛士兵,誇贊道:“城田君訓兵有方。”
城田君矜傲地點頭:“我們的武士,是最優秀的!”
易申問道:“你有我工廠的地圖吧?拿來,我告訴你。”
城田君吩咐一句,地圖很快被拿了過來。
易申在地圖上給他指了幾個位置:“你知道的,有些東西其實我不太懂,都是我的丈夫教給我的。他将一些重要的原料放在邊緣的幾個庫房,對,就在這裏。”
汪廠長心裏鄙夷易申,心說果然都是趙二的功勞。
不過趙二居然為了個女人放棄這些名聲,還真是疼老婆的人。
易申見他派人去那些庫房,便拿着地圖,繼續往廠外面走。
走到廠門口時,她停住了。
廠門兩邊都守着東瀛的士兵,易申沒有看他們,只是把雙手揣在袖子裏靜靜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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