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顏子覓的手在水龍頭下面好久，才想起來自己是進來幹什麽的。

外面林昌的說話聲還在繼續。

“我當時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我認真一看，這不就是顏子覓嗎？”

“裴煥他竟然是同性戀诶。”

“他不是同性戀他去gay吧幹嘛？正常男人去那種地方？”

“照片上這個人我認識，他說那天晚上顏子覓給了好多人微信。”

“裴煥你不是最惡心同性戀了嗎？”

……

“行了。”裴煥制止了他。

顏子覓手腳冰涼，等到外面終于沒有說話聲了，他才讷讷地把水打開，意思地洗了洗手。

不過洗完手他沒有出去，他還是站着，不知道該幹什麽。

裴煥一宿舍的人都在，想必這會兒大家都已經看到照片了。

顏子覓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不知道裴煥是怎麽想的。

也不知道裴煥現在是什麽表情，會不會像他當初那個夢一樣，很嫌棄，很厭惡。

胸悶來得太快，顏子覓扶着洗手臺，一時間有點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一會兒，顏子覓聽到趙迪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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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你哪來的這些照片？”

林昌笑了聲：“你不會懷疑照片是假的吧，我還不至于，”他說完又道：“別管我哪來的，反正我知道就是。”

趙迪：“誰跟你說去gay吧，和同性戀在一起玩就是同性戀了？”

林昌似乎頓了一下：“那，那不然呢？”

外面又沉默了幾秒，顏子覓終于聽到裴煥的聲音了。

他好像很冷靜，問林昌：“你還有事嗎？”

林昌聲線有些懦：“沒，沒事了。”

幾秒後，林昌哦了聲，聲音更虛了：“那，那我走了。”

又過了幾秒，外面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接着是趙迪咳嗽的聲音，很刻意的咳咳咳。

顏子覓仍舊站在洗手臺上沒動，這兒也沒有鏡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

反正肯定不是很好看。

外面安靜極了，顏子覓一動不動站着，腳上仿佛被上了鉛，一步都動不了。

裴煥出現在洗手間門口時，顏子覓的餘光一下子就接收到了。

不過他沒有轉頭，他心跳加速，腦子很亂。

“手洗了嗎？”裴煥開口問第一句，也走了進來。

顏子覓指尖還沾着水漬，他很微弱地點了點頭：“洗了。”

裴煥突然伸手過來，顏子覓吓了一跳，轉頭才看見原來裴煥是給他遞紙。

“謝謝。”顏子覓說完接過來擦手。

裴煥問：“剛才外面的聲音聽到了？”

顏子覓瞬間緊張了，這麽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他想了很久，才說一個：“嗯。”

裴煥似乎猶豫了幾秒，才想好措辭開口問：“你是嗎？”

他說完補了句：“方便說嗎？”

顏子覓突然覺得，再否認也沒什麽意義了，他索性直接點頭，更甚還有破罐破摔的意思。

“嗯。”

洗手間再次沉默下來，顏子覓手中的紙巾已經被他戳出了一個大洞。

顏子覓很輕地閉一下眼睛，好像想明白似的一下子睜開。

不過他還沒開口，裴煥就先說話了：“你不用管。”

顏子覓愣了一下。

裴煥繼續道：“你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他們也可以。”

顏子覓沉默片刻，這才轉頭看裴煥。

裴煥又說：“還有，我沒有惡心同性戀。”

這話不知道怎麽了，一下子就戳到了顏子覓的神經，他鼻子一酸，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他剛剛就是想對裴煥說，如果他惡心的話，他可以走。

裴煥大概也沒想到顏子覓會哭，愣了幾秒，才轉頭把門關上。

“怎麽了？”裴煥往顏子覓身邊走了幾步：“怎麽哭了？”

顏子覓搖頭，好在哭得不是很嚴重，他趕緊用手上的紙把眼淚壓住，憋回去：“沒哭。”

就是緊張壓着壓過頭了，沒哭。

他輕輕吸一口氣，擡頭看裴煥：“你不嫌棄我嗎？”

裴煥反問：“我為什麽要嫌棄你？”

顏子覓聲音一頓一頓的：“我，喜歡，男生啊。”

裴煥好似笑了一下，問顏子覓：“所以呢？”

顏子覓不知道所以什麽。

裴煥又道：“喜歡男生又怎麽樣，性取向而已。”

裴煥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就好像生怕傷到顏子覓。

顏子覓鼻子又酸了，莫名其妙的，還像個小朋友似的問裴煥：“那你以後還和我玩嗎？”

裴煥這下是真的笑了，他安慰似的摸了摸顏子覓的腦袋：“為什麽不？”他說：“這有什麽關系嗎？”

顏子覓用力眨幾下眼睛，再把眼淚憋回去，小聲地應了個：“哦。”

裴煥輕輕拍顏子覓的額頭：“多大的事。”

兩人在洗手間待了好一會兒，裴煥等顏子覓狀态好得差不多了，才開門和他一起出去。

宿舍還是剛才的樣子，好像林昌沒有來過，大家都在幹各自的事，也沒有因為顏子覓出來了，多看他幾眼。

但即使這樣，顏子覓還是很尴尬。

他不知道現在是該離開呢，還是該真的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繼續留下來。

聽力還沒聽完呢。

正當他糾結着，裴煥突然問了句：“玩游戲嗎？”

這一問，于南和小冬瞬間來勁了。

小冬：“來來來！”

于南也趕緊把手機拿出來：“就是說，把學弟都帶回宿舍了，竟然還聽聽力。”

小冬接上：“天理難容！”

裴煥于是問顏子覓：“聽聽力還是玩游戲。”

三個人的視線同時投在他身上，仿佛接下來他要做一個很重大的決定。

這要是還聽聽力，就有點做作了。

顏子覓笑道：“玩游戲。”

小冬立馬：“開開開！我叫冰箱。”

于南：“上線！”

裴煥摸了摸顏子覓的腦袋，轉頭也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手機。

迷幻的發展，從林昌的到來，到游戲開始，顏子覓感覺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在野區了。

而且他發現，今天玩游戲時，于南和小冬特別活躍，更甚沒參與游戲的趙迪也在一旁說牛啊牛啊。

這個氛圍給顏子覓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其實他并不覺得自己喜歡男生怎麽了，他會因為不想多事否認，也會因為對方很煩人否認，但不會因為可恥否認。

現在裴煥這個态度，他反而什麽都不怕了。

“這個林昌，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過了一會兒，趙迪突然啧了聲：“子覓，他有個弟弟在你們班吧？”

顏子覓嗯了聲。

趙迪：“他弟人怎麽樣？”

顏子覓說：“很讨厭。”

趙迪笑了笑：“果然兄弟倆一個貨色，我真的長這麽大沒見過他這麽見不得人好的人，紅眼病晚期。”

于南跟上：“還小心眼。”

小冬：“啰嗦得要命。”

趙迪又說：“真吃飽了撐的，關他什麽事呢。”

顏子覓笑了一下。

他餘光見裴煥好像在看他，于是擡了擡眸，果然裴煥在看他。

顏子覓再對裴煥笑笑。

裴煥也笑了，很習慣地摸了摸顏子覓的後腦。

這一打，一宿舍一下午的時間都交待在了游戲裏。

冬天的日落來得快，沒多久外面的天就有要黑下來的跡象。

“我看你下午都沒有揉眼睛，好多了吧？”

一把快要結束，裴煥問顏子覓。

顏子覓這才想起來他身上還背着眼睛癢的症狀。

“不癢了。”顏子覓搖頭。

裴煥再伸手過去，把顏子覓的衣領往下拉一點：“不紅了。”

顏子覓：“醫生本來就說這裏沒關系。”

時間差不多了，這把結束大家都退了出來，一起去食堂吃飯。

吃完飯裴煥給顏子覓滴了一滴飯後眼藥水，問他：“睡前還有一滴，到時候我不在你身邊怎麽辦？”

裴煥說完這話，正在玩手機的趙迪擡起頭了，眼神仿佛在好奇顏子覓什麽怎麽辦。

顏子覓幹幹一笑，搖頭：“我自己試試吧，應該可以。”

裴煥把眼藥水收好：“真的可以？”

顏子覓聲音小了些：“反正也已經好了，睡前可以不用滴了。”

确實是這個意思，裴煥沒有再追問，而是把袋子系好放在顏子覓面前。

從食堂裏出來，外面的天真的黑了。

又到了要分開了點，不過顏子覓什麽都沒有多說，只和裴煥說再見。

裴煥也跟顏子覓說再見。

這次顏子覓離開，沒有偷偷轉頭目送裴煥離開。

有些事看起來還是原來那個樣子，但其實一切都變了。

但顏子覓不知道的是，裴煥邊走邊目送他走了好長一陣，直到他的人影小了，才收回視線。

“诶？你們也在這啊。”

離開食堂沒多久，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宿舍兩兩對看，沒有一個人回頭。

林昌還有個很讨人厭的性格，就是不要臉。

即使曾和同學發生了很大的不愉快，最後他也可以貼着臉上去。

“剛才我看見顏子覓了啊，”林昌自顧自地走到他們身邊：“你們還一起吃飯啊？”

裴煥語氣很不友好：“和你有什麽關系嗎？”

林昌幹笑一聲：“他不是，那個嗎，”他還把聲音放小：“你們不小心一點？特別是你裴煥。”

裴煥直接問：“小心什麽？”

林昌：“他同性戀啊，你不怕他喜歡你嗎？”

裴煥：“同性戀就會是個男的都喜歡嗎？”

林昌還嘻嘻笑：“也不是不可能嘛。”

“他喜不喜歡我都和你沒關系，反正不會喜歡你，”裴煥表情是十足的不耐煩：“以後別再來我宿舍。”

林昌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幹笑一聲想離開。

但才轉頭，裴煥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又把他拽了回來。

“顏子覓的事少管，別再讓我在你嘴裏聽到他的名字，敢亂說試試看。”

說完裴煥用力把人推開：“有多遠滾多遠。”

林昌自讨沒趣，踉跄幾步差點摔倒，灰溜溜的不再說什麽，默默離開。

才走，趙迪就切了聲：“什麽東西啊。”

于南也道：“怎麽什麽都愛插一腿，關他什麽事啊無語。”

趙迪：“好笑，以為自己誰呢，敢說我們子覓。”

小冬：“就是。”

小冬說着突然笑了聲：“不過話說回來，我從來都是聽說，第一次身邊有這麽親近的同性戀。”

裴煥搭話：“所以呢？有什麽區別？”

小冬：“倒是沒有，不說誰知道啊。”

趙迪幫着道：“本來就只是性取向不一樣而已，不都是男人。”

于南：“确實。”

小冬也：“确實。”

這時，趙迪和于南在裴煥看不見的地方突然擠眉弄眼。

眼睛裏的對話大致如下。

“煥不是恐同嗎？”

“我不知道啊。”

“你去問問？”

“要問你問。”

沉默。

算了，看樣子是不恐的。

過了一會兒，小冬又啊一聲：“話又說回來，裴煥上次你不是問學弟有沒有女朋友嗎？會不會他其實是有男朋友的呢？”

裴煥的步伐頓了一下：“男朋友？”

小冬：“是啊。”

男朋友這個詞好像突然陌生地出現在裴煥的字典裏。

顏子覓的，男朋友？

裴煥自己都不知道的皺了皺眉：“應該沒有。”

小冬哦了聲，好奇又問：“那喜歡的男生有嗎？”

裴煥搖頭：“不知道。”

這邊才說了不知道，另一邊，一些畫面突然闖進了裴煥的腦子裏。

比如顏子覓收到的那條“你和你男神最近怎麽樣”的微信。

比如顏子覓會背着他和朋友聊天。

還比如顏子覓那天晚上沒有承認的那句“沒看上的？”

裴煥那個眉頭不自禁的更緊了，身邊小冬又開口了。

“要不，你去問問學弟？”

裴煥根本不過腦，回答得很堅決：“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