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尤兒離開蘇家,唯一去處便只有尤金那。幸好尤金還沒離開鎮江。尤金苦悶地看着尤兒痛哭幾場,平日滴酒不沾,如今也斷斷續續喝了一壺。醉過的她就像一只瀕死的蝴蝶,掙紮,痛苦,美麗。

兩人分離,三天也不曾聯系。縱使兩人心中思念對方到極限,卻也沒有一人會主動先站出來。

思念與愛到了極限就會衍生出恨來。

尤兒恨甚晴冷漠,甚晴恨尤兒欺騙。漸漸地,拖到了尤金該走的日期。

尤兒三天不吃不喝,人都消瘦一圈。尤金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好幾次提議讓尤兒跟他走,可尤兒依舊抱着希望,等着甚晴來接她回家。商隊已經把行裝全然轉載上船,如今就等着尤金到碼頭,然後全員出發。

尤金替尤兒租下了三個月的客棧,他看着坐在窗邊失魂落魄的尤兒,心中不忍與難舍的情緒再度湧上心口:“尤兒,你真的不願跟我走嗎。她都不來找你了。”

“不,我不能走。或許,或許甚晴她在考慮。她,她在想辦法。”

“這都是你以為。萬一不是,你又該怎麽辦。我只幫得了你暫時,日後你又如何?客棧期滿了,你無處可去,難道你又要回青樓去嗎?你跟我走,好不好。”

尤兒依舊搖着頭,她哭着問尤金:“尤大哥,我要不要去求她?或許她還在生我氣,我求一下她,她就會原諒我的。我們三年感情了,不可能說破就破。”尤兒可憐兮兮地看着尤金,尤金滿腔憤怒頓然爆發。

“不到你離不開她的情況就不要去求她!!你就真的那麽離不開她嗎?沒了她你就不能活了嗎???你為什麽這麽軟弱啊!!”

尤兒連忙捂着耳朵,拒絕聽尤金的話。尤金走上前,拉住尤兒,緊緊擒住她的肩膀:“傻瓜,你醒醒吧。別再一頭栽進去不可自拔。愛也需要留白和空間的。你離開她,嘗試找自己的生活,讓她也冷靜,考慮清楚,她能不能給你所想要的東西。到時候你們再來和好也不遲。”

“不行,我離不開她,我沒法想象離開她的日子,這三天我都過得很痛苦。”

“那是因為你不習慣。你在這裏無親無故,甚晴就成了你的全部。她離了你,她還有她的酒業,她的看花樓,她的家人。而你呢,你離了她,你還有什麽?”

尤兒打了個顫抖,心又被尤金這句話給撕破。确實,沒有甚晴,她便什麽都不是。

“人不能指望別人帶給自己一切,你要指望你自己。知道嗎。只有自己才不會背叛自己。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

“跟我走,好不好。我帶你離開一段日子。以後,回不回來,都看你自己。”

尤兒慢慢擡眼,凄楚地看着尤金。她沉思許久,卻還是搖了頭:“我送你去碼頭吧。謝謝你了,尤大哥。”

尤金真是又氣又疼。只是尤兒執意要把這份執念留下,他也不得強求。他慢慢嘆了口氣,應道:“好吧。”

……

今天是個別離的日子,碼頭上聚滿了人呢,都要趕着上船往各自的地方去。平日的碼頭似乎沒這麽多人。今兒個卻擠得滿滿的。船開走了一批又一批。這時候,天已經陰沉了下來,許多未上船的客人仰頭看着天,不住埋怨:“又要下雨了。唉。”

碼頭上又行來了一支車馬隊,香車寶馬,裝載了不少貨物。還紮了花綢。引了不少人回頭觀望,為首的中年男子面帶喜色,仿佛一臉傲氣。他在向所有的男性鎮民示威。他身後的馬車裏坐了一個人,鎮子上無人不知,多少人一擲千金都換不來她的一笑。

如今,那人已經穩穩當當被他贖下準備娶回家了。

“那不是王公子麽。聽說他終于把寧姑娘搞掂了。連同贖身錢,足足賞了老鸨一匣子銀兩。把老鸨樂得眼都睜不開。”船客讨論着。

“我倒沒想到寧姑娘才當上花魁不足三個月,進樓也才半年,正是大好芳華,居然就這樣随随便便贖身出嫁了!”

“之前她跟看花樓三東家那情事鬧得轟轟烈烈,我還聽說紅羅姑娘自殺未遂。我想,紅羅姑娘一定是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得不到心上人的愛,便随随便便把自己許了。一來是離開這個傷心地,二來,倒想氣氣那個不解風情的人。”

馬車停了下來,碼頭另一處地方,又好幾艘裝飾華麗的船只停靠,連碼頭都是臨時搭成的。王公子下馬,指揮下人将貨物運上船,然後他走到馬車邊上,溫柔地敲了敲馬車的門,輕聲說道:“紅羅,我們到碼頭了。”

裏面過了好一會才有人應答,聲音低沉嘶啞,仿佛哭了一夜:“哦……我,我稍後再上船。王公子,我,我想喝看花樓的酒,離開鎮江,怕是沒有機會再喝了。你能不能讓人給我去買點。”

“這還不簡單。你等等,我親自去給你買酒。”說罷,王公子便騎着馬又返回鎮上。

待他走了,紅羅才慢慢挑開簾子往外看,今天的天氣陰沉壓抑,碼頭聚滿了送別的人。紅羅看了,心有戚然。

“不知道甚晴會不會來送我……不,或許她連我要走也不會知道吧。這次一別,是真的再也不見了。”紅羅苦笑,不由得,眼淚又落了下來。

昨夜是她在摘花樓的最後一夜,樓裏交情好的姐妹都來替她踐行。到了最後,陪她一醉方休的居然是蘭馨兒。兩個昔日好友,後來變成競争對手,最後,又恢複成了故人。兩人倚在闌幹,看着對面的看花樓,依舊燈火輝煌。似乎永遠不滅。

“許連衣被人贖走了,你也被人贖走了。就剩我一個,呵呵,我自然而然成花魁了。”蘭馨兒笑道,但她的臉是苦澀的。透出一股孤單與落寞。

“正不正如你所願。”紅羅飲了一口酒,長嘆一氣,“這回我走了,怕是再也不回來了。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少喝酒,多注意身體。”這番話雖然是說給蘭馨兒聽的,可紅羅的雙眼卻是癡癡地看着看花樓。

“得了,認識你這麽多年,你根本不是這種有良心的人。你依然放不下那位蘇三公……不,蘇小姐吧。我都服了你,你明知道她根本就是個冒牌公子哥,居然你還對她念念不忘。以至于為了讓自己放棄她,而輕易答應了王公子的求愛。紅羅,你會後悔的。”

“後悔又如何。不後悔又如何。她始終不是我的。”

“我說的後悔可不是指你放棄蘇甚晴。你嫁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你肯定會後悔。”

蘭馨兒頓了一下,看着紅羅的眼睛,然後繼續說道。

“紅羅姐姐,別怪我多管閑事。你及時抽身了也是好事。這種事你陷進去了,痛苦的還是你自己。蘇甚晴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在家裏千萬寵愛于一身,她根本就不懂人間疾苦。所以,你也不能奢望她能為你争取什麽。耗下去,只會浪費你的青春。她是大小姐,玩幾年,等玩膩了,家人自會安排她嫁人。而你呢,青春沒了可就沒了。你還比甚晴大了好幾歲,這個道理你不應該不明白的。”

“我若愛她,又怎會怕辜負自己的青春?”

“得了。既然你選擇了王公子,那就安心地嫁到王家去享福吧。雖然你是他的第三房,但憑王公子對你的寵愛,應當不會有多少委屈。你可要識相點,為自己好好争取!今後,我們姐妹有緣再見吧。”說罷,蘭馨兒擡起了酒杯,跟紅羅碰了碰,一飲而盡,眼角的淚水,悄悄地落了下來,混着酒水,喝進肚中。

酒是苦澀的。

紅羅正在回憶,馬車門被敲了敲,她恍然回神,只聽侍女通報:“小姐,看似要下雨了,要不你先上船等着。”

“哦,好的。”紅羅嘆了口氣,将回憶收起。她下了馬車,幾個侍女打着傘伺候她上船,就在踏上碼頭時候,紅羅看見了一對回纥人也在往碼頭搬運東西,指揮的男子白皙瘦小,頗為熟悉,想了想,那不是尤金的随從普拉提嗎。

“都當心點!被把貨物弄濕了。全部送上船後,我們先走。老大他們坐後一班船來。大家麻利點,老大不在,別出錯!”普拉提扯着嗓子喊。

原來今天尤金他們也要離開鎮江。紅羅心裏盤旋着,尤金走了,她也走了。甚晴和尤兒又恢複從前那樣了吧。也許,她們兩人的感情會更好。

想罷,紅羅慘笑一下,轉身上了船。

……

尤兒和尤金離開客棧,兩人并肩走向碼頭。今日天氣不佳,陰沉沉的,初夏已經臨近了,象征的暴雨還沒下,悶熱讓清晨多了幾分慵懶。

路上尤金買了一些幹糧。半響他興起什麽,對尤兒說道:“尤兒,你能不能替我到城南去打點酒。我要去錢莊一趟。”

“好。”尤兒沒多想就去了。看尤兒走遠,尤金卻走向了看花樓那方。

清晨的看花樓還不是很熱鬧,只有依稀幾個茶客在喝茶閑聊。三位東家卻早早就來到了看花樓。此時他們正在跟一個王姓商人做交易,大清早就收到了這麽大批訂單,買走了看花樓一大半的酒。

這氣勢放在清閑的早晨不免十分耀眼。

“看啊,這不是那個贖走紅羅姑娘的王公子嗎。”茶客看了不住議論。

“聽說他們也是今天離開鎮江,好些人跑去碼頭看紅羅呢。紅羅姑娘愛喝酒,想必這些酒也是為她訂的吧。唉,有錢人就是可以任着性子來,像我們普通老百姓,看看都覺得奢侈,何況是娶回家。”

茶客一人一句,話語全然傳進尤金耳裏,他先是沉思片刻,腦中豁然靈光一動,尤金便大步邁進了看花樓裏。

尤金許久不見蘇家這些人,蘇揚甚雨看上去一如既往,倒是甚晴,三天不見,消瘦了一大圈。做事也提不起精神,昨天她還把酒的品種都給弄錯,端上桌給客人,引得客人不滿。

“三位東家,別來無恙啊。”尤金一進門便笑道。三人回頭,甚晴一見尤金,眉眼裏面便騰起一絲憤怒。

“尤公子,你怎麽來了。香料生意還有什麽問題麽。款我們已經如期付給你了。”蘇揚擋在兩人之間說道。

“蘇家人的信譽我是從來不曾質疑。這次合作我很開心。我今兒個呢,是來道別的,我馬上要走了。好說歹說我們也相識一場,所以就來向你們告辭。有緣再見咯。”

原來只是道別,甚雨和蘇揚松了一口氣。他們生怕尤金是上門挑釁的。三人客套地寒暄一陣後,甚雨被客人叫走了,蘇揚也要去分店巡邏。甚晴老早就鑽到酒窖。檢驗時,忽然她感覺身後有人在看她,猛然回頭,卻看見尤金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你來幹什麽?”甚晴不友好地說。

“我來向你道別呀。”

“行了,我知道了。”

“你不來送我麽。”

“你我交情還不到那份上吧……”

“好說我也救過你。”

“可你破壞了我跟尤兒,我沒找你算賬,也算還了你人情。”

“是你自己經營不好,現在倒賴我頭上。可憐的尤兒,怎麽跟了你這麽一個人。給不了未來不說,還軟弱無能,遇事只會沉默逃避。她早該離開你才對。哎呀,我只恨我為什麽遇得她這麽晚,讓她足足在你手裏折磨了三年。”

“你還有臉說這些,不是你從中作梗,我跟尤兒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三天也是你把她藏起來了是吧。你到底使了什麽伎倆,讓她心甘情願對你投懷送抱。”

“投懷送抱?原來你是用這種字眼來定義我跟尤兒的。嗯,其實也不是很難,真誠待她,取得信任。”

“你!!!”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該走了。尤兒還在碼頭等我呢……”說罷,尤金一個轉身,袖子如他所料那般被甚晴抓着。

“你,你說什麽?尤兒在碼頭?你要帶她去哪裏?”

“行商嘛,天涯海角,四海為家,我也說不準……”

“你不準把尤兒帶走!”

“這又不是我說了算。她自願跟我走的。你傷得她太深,你還有臉強留她在你身邊嗎。”

“這,這不關你事。我,我要去找她……”說罷,甚晴馬上動身要往碼頭趕。

“你找她之後,你準備對她說什麽?又是對不起,是嗎。”

“……”一下被尤金說中,甚晴咬咬牙,不打算理會。

“對不起說出口,得到安然的只有你自己。別人并不然。你把她帶回來了,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麽樣?還是像以前那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根本就沒有想好你們到底有沒有未來。你也無法保證,能不能給她未來。所以她才會害怕,三番四次問你,愛不愛她,愛不愛她。”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懂的樣子。”

“我是不懂,但我至少比你更懂她。尤兒只是想要你多一點關愛與呵護。本來你們這段感情就不被世俗認可,你們要在一起,就該拿出更大的勇氣和信心。別看她死心塌地跟了你三年,其實每天她都在內心糾結。你對她又那麽無動于衷。所以別怪她逼你。你自己也要反思一下,你的所作所為讓她感到如此壓迫。”

“……”

“如果我是你,就會好好審視自己。好好考慮來日。到底,你是不是真心想跟她一起過。喜歡和愛是兩碼事。你們相互喜歡,或許可以成為一對朋友。但你們相互愛上,那就要牽扯到家庭關系。你接受得了,你家人能接受嗎。你能保護好她,不讓外界輿論把她壓倒嗎。我看,到時候你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吧。因為這就是你的本性。”

“……”甚晴張着嘴想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完全沒有話可以理直氣壯去反駁尤金。那顆心,也慢慢落了下來。是啊,她把尤兒找回來,能保證問題可以解決嗎?能保證事情不會重蹈覆轍嗎?

“我要說的就是這麽多。人我帶走了,你自個好自為之吧。”說罷尤金潇灑走了,留下一個彷徨與迷茫的人在酒窖地發呆。這幾天家人的勸說基本一致勸甚晴放棄,但甚晴內心還在掙紮。尤兒走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再回來。

她愛尤兒,卻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讓尤兒相信自己的愛。甚晴掙紮片刻,嘶吼地站起身子。她要去找尤兒,親自把她帶回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尤兒離開自己。想罷,甚晴跑出了酒窖,直沖門外,這時漫天下起了暴雨,雷鳴陣陣,不少人都躲進了看花樓裏。

甚晴看了看天,卻一咬牙,就往大雨中跑去。任身後蘇揚焦急喊道:“喂,你去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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