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作者有話要說: 後天要出差一段時間。清明後恢複更新。

這場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有些村莊遭遇了洪災,貨船也紛紛停滞。影響了不少生意的來往。

蘇揚和甚雨等着一批北上訂制回來的貨物,因為暴雨而受到拖延,樓了短暫內缺失了一些食材。寧紅羅把甚晴安頓好了,就給蘇揚和甚雨捎了口信,讓他們派人來接甚晴。

甚晴在家躺了一天,實在無法面對這蒼白的四壁,每每一閉眼就想到了尤兒的模樣。想到了她們訣別的那天。甚晴心底極度懊悔,為什麽那天她要如此沖動,要如此倔強?按往常那樣子,拉住尤兒,吻她抱她,不早就一切雨過天晴了嗎。

只是甚晴那天實在氣憤,她接受不了尤兒跟另外一個男子有染,還三番四次被她撞見。光躺在家裏也只會胡思亂想,幸好這些日子蘇夫人因為蘇揚關系而臨時決定要到遠山寺廟清修個數月,家裏由甚雨主持,事情還算是被控制了下來。

于是,甚晴在燒剛剛退下之後,便執意要回樓去繼續打理,利用工作來沖淡思念。

兩人分開已有七天,蘇揚和甚雨為甚晴的鎮定冷靜而感到佩服。二十歲的甚晴,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稚嫩。加上她跟尤兒這段感情做鞏固,造就了甚晴很多以前不曾有過的東西,例如責任,例如勇氣,例如擔當。

當大家都以為一切可以漸漸恢複安平時,一個沉重的噩耗悄然來襲。

又過去七天,暴雨已經過去,鎮子恢複往常。碼頭繁忙,往來無斷。這天一只船靠了岸,船上陸陸續續下來幾個船客,來自各地八方,衣着打扮皆不是一道的。他們下了船,紛紛修書的修書,通報的通報。

知情人士一問,才得知,原來半個月前那場暴雨沉了幾只船,上面有遠行的客,也有遠載的貨物。得知損失和離別的行商和親友在一個時辰裏紛紛都湧到了碼頭。

處理此時的官府在與發現殘船與難客的地方官府取得聯系後,整理了名單與遺物。畢竟那場雨太大,加上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天,不少失聯的人還是生死未蔔。所以只能暫且歸在失蹤名單上面,回來通知家屬與親友。

其中,蘇家也被通知了。

蘇揚甚雨和甚晴一行收到通知便匆匆而至,處理此事的衙差說道:“那日暴雨,這裏的碼頭前後行出了五艘船,其中有幾支是商隊的船只,首領叫尤金,是回纥人。”

甚晴心底顫了顫,她開始預感到衙差下一句話,那将會是一個更恐怖的消息。

“尤金跟他的商隊在入海口處因暴風雨而翻船,幾天後,沿海的村莊發現了幾具屍體,都是纥人。怕是,那隊船無一幸免。但當地官府也派出救援到下游打撈。根據行船船夫給的登船名單所看,那三條船一共有二十七人,其中二十五個都是商隊的小馬,一個首領,還有一個……應該是那首領的妻子還是妹妹什麽,也是個纥人女子。名字叫……”

甚晴瞪大雙眼,渾身顫抖,她可怖地看着差人,心裏祈求差人不要說出那個名字。

“尤兒。”

轟地一聲,甚晴腦海陷入一片昏厥。她兩眼還是睜着的,魂魄卻早已失所。蘇揚跟甚雨連忙扶住了她。甚晴卻一把推開兩個哥哥。

“屍首可有找到?”

“暫時沒有……”

“……”甚晴得到衙差回應,卻沒有再說一句話,她轉過身子,一步一步往家裏走。蘇揚跟甚雨本先以為甚晴會大哭大喊抓着衙差說這是不可能的。

可她并沒有。

這倒讓兩人更加擔心。甚晴哭喊了,至少她把情緒發洩,而如今,她面對噩耗,卻居然也以沉默應對。也許她內心也不相信這是事實,所以她用沉默,企圖蒙騙自己過去。

甚晴回到家裏,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回到房間,推開門,仿佛還能看見那張笑顏,正坐在窗邊替她疊着衣衫。擡頭見甚晴回來,她盈盈一樂:“回來啦!”

甚晴嘴角苦而一笑,對着空氣應道:“我回來了。”

尤兒失聯的消息很快傳遍蘇家上下。全家人如今最為擔心的就是甚晴,蘇揚甚雨程璞都侯在甚晴房門外,大門緊閉反鎖,裏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伺候甚晴的丫鬟也說道:“小姐回來以後便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從窗外看見小姐痛苦地坐在書桌上,雙手按着眉頭,似乎在自言自語。聲音或深或淺,好像都在叫尤兒姐的名字。”

“現在怎麽辦,甚晴已經把自己自閉起來了。”蘇揚不知所措地問。

“先讓她靜一靜。畢竟突然發生此事,誰也不能接受得了。況且尤兒也還生死未蔔,我也會派人打探。總之,我會盡快給甚晴一個答複。”甚雨冷靜處理。

程璞從窗外看着甚晴呆滞地坐在桌邊,雙眼放空,默默盯着某處不說一句話。以女人的心态去衡量女人,程璞略感此事會有更糟的情況發生。她看着甚晴這屋的下人,半響說道:“這些天我會幫忙照看甚晴,但你們也不能大意。一有情況馬上通知我。還有一點,不要驚動娘親,幸好這些天娘親去了寺廟靜修,沒幾個月回不來。我倒希望這次是虛驚一場。不然……我怕蘇家又會經歷一場磨難。”

衆人點點頭,接受了程璞的建議。多加了幾名人手負責輪流照看甚晴。

夜漸漸深去,送來的飯菜甚晴一口都沒碰過。她趴在桌上睡了去,半夜一陣冷風将她吹醒,迷迷糊糊裏,她呢喃了一句:“尤兒,起風了,我去把窗關一下,屋子太黑,點燈。”

“……”

屋裏無人應答。甚晴漸漸蘇醒,恍然之間,她想起了今早的事情。心中一個頓落,仿佛被生生地撕成兩半,痛楚慢慢襲來,痛得讓甚晴蹙了眉,然後淚水便傾覆了臉龐。

人總是在夜晚變得十分脆弱無阻。她驚怕地抱着膝蓋縮成一團,尤兒走了,并不是走到這世間某一處角落躲着,而是走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那個地方,不通過死亡,是完全到達不了的。

甚晴慢慢回憶起她跟尤兒的點滴,回憶她跟尤兒争吵的事端,還有這場噩耗的開始。

假如她不逼問尤兒,而是好好地跟她溝通,尤兒就不會跑了,對不對?

假如她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猜疑尤金跟尤兒之間不清不白的關系,她跟尤兒也不會吵架了,對不對?

假如她肯給尤兒多一份關心,一份愛護,尤兒也不會依靠尤金了,對不對?

假如那天她沒放手,假如她不是跟尤兒賭氣,假如……

事後才來想假如,無疑在最空虛裏,給了自己最致命的一擊。

甚晴想了很多假如,內心越發悔恨與自責,她認為,尤兒這遭是自己造成的。如果她活着還好,若是她真的……甚晴無法往下想象,她哭得渾身顫抖,她竭力地咬着膝蓋,一陣陣刺痛麻木了她的知覺,她咬破了自己的皮肉都如此無動于衷,她重新省視了從前,恍然驚醒,往日她是情多,卻每份情都是微薄的。

不然,她也不會傷了一個又一個人的心。

顧清清,江寒雪,尤兒……都是被她狠狠傷害過的人。

甚晴氣得渾身顫抖,她在痛恨自己,卻無處發洩。若仇恨在別人身上,她大可完完整整把那人痛罵一頓,可偏偏,仇恨是在自己身上,她恨的人是自己,自己又該怎麽懲罰自己?甚晴腦海一片混亂。她緊緊揪着自己的頭皮,竭力地維護自己僅存一絲的理智。

就在一瞬,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揚州做的那個夢。

她夢見尤金把她的尤兒給帶走了。她拼了命地想要搶回尤兒,夢裏的尤兒卻像沒有了感情那樣,頭也不回地跟着那群人離開。

恁甚晴如何嘶喊。

這一切,不都成真了麽?尤金不光把尤兒從她身邊帶走了,還把她從自己所存在的這個世界帶走了。

“混蛋……”甚晴低聲嘶吼,豁然起身,将桌子掀翻,桌上文房四寶盡散一地,潑墨染紙,朱丹如血,渾渾噩噩溶在了一起,形成了不堪的顏色。

聲響驚動了門外值夜的下人,吓得慌忙拍門問道:“小姐,小姐你怎麽了,小姐!”

裏面傳來了甚晴歇斯底裏的嘶喊,凄厲可怖,下人立馬奔到窗前,他驚恐地看見甚晴真拿着地上的碎片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出一道道口子。她兩眼凄慘,仿佛不受控制。下人吓得魂飛魄散,慌忙叫人去喊甚雨蘇揚。然後翻窗而入,竭力地拉住了甚晴。

甚晴手臂多了幾道刺眼的血口,白皙的皮膚上格外耀目。甚晴自身痛苦得不到解脫,唯有用自殘來傷害自己。這是極不理智卻又無可奈何的法子。甚晴已經走到牛角裏出不來了。

甚雨蘇揚聞聲而來,吓得面色蒼白,趕到甚晴房中,只看兩個下人緊緊按住了還要繼續做傻事的她。

“你瘋了!!!”蘇揚喝到,上去一把抓住甚晴的手,驚痛地看着上面的傷痕,然後蘇揚轉頭立馬吩咐,“趕緊去拿金瘡藥和繃帶,最好把大夫也請來!”

“甚晴,你幹什麽做傻事?現在還沒确定尤兒是死是活呢!”甚雨也不敢相信甚晴會做出這種極端的行為。

“那你告訴我怎麽辦?我好痛苦,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走,如果那天我挽留她了,她就不會跟尤金去碼頭了!!如果那天我早去碼頭一步,攔下了她,她就不會離開鎮江了,也不會遇上暴風雨,更不會下落不明。是我的錯,我的錯啊!!我好痛苦,我不知道怎麽贖罪,我好恨自己,為什麽這麽軟弱,為什麽總是逃避問題。為什麽不相信她的話。哪怕是假話,我愛她,就該包容她啊!!我好悔恨,我真的好恨啊!!!”甚晴歇斯底裏地哭喊。

“你該休息了甚晴,你累了。”蘇揚咬着牙說。

“我不休息,一閉上眼夢裏全是尤兒在哭泣。她一定很恨我,恨我害死了她。我,我想我應該随她而去才對。黃泉之下,什麽罪孽,什麽恩情都可以慢慢償還……”

蘇揚聽了,心中一憤,揚手想給甚晴一個清醒的耳光,卻遲遲不忍打下去。半響他袖子一拂,厲聲斥道:“你用這種極端方式逃避問題有用嗎?遇到事情你就想到死,你死了,我們怎麽辦。母親生你養你二十年,你沒有孝敬她,你就去死了?大哥疼你愛你二十年,你還沒報答他,你就去死了?你最應該感到虧欠的是你的家人,而不是尤兒!”

甚晴哭着,淚水落在傷口上,火辣辣地刺疼。下人送來了繃帶與藥,甚雨細細地替她包紮着傷口。蘇揚則繼續教訓着她。

“你是家裏最小,所有人都寵着你,讓着你。你每次犯錯,我們不都原諒你了。但你竟然忘恩負義到要去自尋短見!你跟尤兒在一起,全家人反對,你是寧可離家出走也不願聽家裏一句勸,好,既然你都長大了,有自己主見,就算你談着一段與常人有異的愛情,家人都依着你,不再反對。現在你自己做的事情出了意外,你一句‘痛苦’就尋了短,然後你便把痛苦留給了我們,讓我們全家人一輩子承擔。那我們也痛苦,痛苦怎麽辦?全都不活了嗎?”

“那你教我怎麽辦???你說啊,你說啊!!!尤兒死了怎麽辦!!!怎麽辦!!!”甚晴嘶吼地反問。

“她死了你就不活了嗎?你是為了誰而活?世人沒有誰離不開誰,就算她真的死了,你也要活下去。為你的行為負責!而不是逃避!”

“你沒經歷過你憑什麽說我??如果死的是連衣你會這樣說嗎??事不發生在你身上,你永遠不知道這有多疼!!!滾,我不想看見你!!你一直不喜歡我跟尤兒,所以你現在一定很開心對吧!!”

聽甚晴這般回答,蘇揚雙目一顫,滿臉泛着驚痛,心就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子,他極是傷心,背着的手不住顫抖。眼圈都紅了一半。甚雨見兩個弟妹将要爆發一場激烈的戰争,在戰火燃起前,他立即将火熄滅了去。

“蘇揚,甚晴現在是在尖端,說什麽都聽不進去的。你讓她發洩一下。你先回去,我看着她。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蘇揚忍了忍氣,咬咬牙點點頭,另過臉時,眼淚便控制不住地滴落了下來。

他也是個脆弱的人。

蘇揚走了,屋裏只剩甚晴跟甚雨兩人。甚晴哭得直抽泣,甚雨不緊不慢替她把傷口包紮好,然後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順勢把甚晴往自己懷裏靠。

“傻丫頭,事情還沒成定局呢,你這麽傷心作甚。我已經派人到出海口周遭地方找他們的下落了。一旦有消息他們會立馬通知我的。雖然我也不太贊同你跟尤兒,但相處久了,我也漸漸把她當做我們蘇家的一份子。既然是一家人,就該不離不棄。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但你也要答應我,事未定局之前,不要做傻事,不要傷害自己,不要難過。給一點希望給自己,好嗎?”

甚晴可憐兮兮地從甚雨懷中揚起臉,凄楚的淚眼讓甚雨看了不住陣陣心疼。半響她顫抖而感動地喊了句:“大哥……”後,又撲進甚雨懷裏痛哭。

甚雨陪了甚晴一夜,天亮時候甚晴終于累得睡去。甚雨極不放心地走出房間,一出戶就看見蘇揚站在院子裏,他亦是徹夜未眠,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裏,見甚雨出來,蘇揚用緊張的神色看着他。

“放心吧,已經哄下來了,短期內應該也不會發作。可能還會有點低落情緒。這段時間看花樓的事情放一放,我們要輪流陪她,現在甚晴很需要家人的陪伴。”

“那……找尤兒的事情,你有十足把握嗎。”蘇揚忍不住問。

甚雨搖搖頭:“這個真說不準,前幾天雨這麽大,出海已是兇多吉少。三條船連翻,屍首能沖上岸還好,最怕就是卷入大海,已入魚腹。”

“那該怎麽辦?這事情瞞不了太久。甚晴會發現的。”

“能瞞一天是一天,等她發現,時間也長了,或許她的悲痛沒有現在重。總之,我們要做的就是極快地帶她走出這個陰影,讓她轉移注意力。無論什麽法子,只要她開心,星星月亮都得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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