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簡昊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不知道楊霄究竟為什麽會哭泣。

他撫摸着對方的臉，動了動嘴唇想要說出一兩聲安慰，但是他的體力卻已經被消耗了太多，整個人都陷在生産過後的虛脫裏，僅僅片刻之後就暈迷了過去。

楊霄的眼淚還在往下落着。剛剛才出生的孩子正被他抱在懷裏，生龍活虎地哇哇大哭着。

孩子很健康，提前一個月的早産似乎并沒有照成太大的影響，活潑得要命。

楊霄俯身，吻了吻簡昊明的額頭，又吻了吻孩子。

真好啊，這個讓他們等待了這麽久的孩子終于來到了人世，哪怕并不是在最完美的情況下，也依舊順順利利地出生了，這是一件多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只是在同一時刻，楊霄失去了自己的雙親。

楊霄知道自己應該更振作些，但是他辦不到。

楊霄看着懷裏的孩子，看着孩子耳朵尖上那一點軟軟小小的翎羽，金色的翎羽。雖然楊霄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金色的翎羽代表什麽，在這孩子真正來到人世後的一瞬間裏，他卻明白了：哦，他和他的愛人生下了一個王。

對斯蓋星人而言，王究竟意味着什麽？楊霄并不是很清楚，其實就連林希也未必很清楚。

在林希逃離斯蓋星之前的那些年裏，上一任王已經很年邁了，每一天都只會待在王宮之中，林希從未見過，也從未有機會深入了解過關于王的事情。但每一個斯蓋星人都知道，王就是一切，王是不可違抗的，王的意志就是全部。

就像此時此刻，僅僅是新生的王的一陣啼哭，就能讓洞外的所有敵人都畏縮不前。因為剛才激烈的戰鬥，王一出生就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本能地抗拒着他們所有人。

那些家夥們盤旋在洞外，不敢靠近，又不願退去。他們的臉色全都十分難看，王的威勢甚至讓他們情不自禁想要跪拜。

但他們根本不打算放棄，而是選擇了耐心等待。

王不可能一直這麽啼哭下去，王也需要休息。

他們還有機會殺死肖克利斯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徹底将王搶到自己手中。盡管如此，他們的如意算盤卻已經被打破了。王已經在出世的那一刻看到了自己的雙親，記住了雙親的氣息。就算他們再将楊霄殺死，王也會記得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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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對王的傾心培育能不能彌補這份仇怨？沒有人知道。他們都很不安，但他們只能這麽試，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不要太擔心。”他們各自安慰着自己的同族，“只要争取到王的另一個至親，就還有緩和的餘地。”

“是啊。”有人附和，“王還年幼，以後的時間還長着，總會有轉機的。相比之下，我們現在和肖克利斯剩下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洞內，楊霄勉強控制着自己，将不斷啼哭的兒子擦洗幹淨，用柔軟的布料包裹好，又去清理簡昊明的身體。

因為繼承了林希大部分的力量，楊霄現在的精神力比以前強大了太多。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群該死的家夥們依舊聚集在洞口，不進不退，賊心不死。

他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去在意那群混蛋，好好地照顧簡昊明和孩子。

但是新繼承的力量正在他體內躁動着，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宣洩，想要狠狠宣洩出胸中這滿溢着的情緒。

懷中孩子的哭聲開始越來越弱，這孩子已經累了。

他感覺到洞外的家夥們有了些騷動。

洞外的家夥還是不敢靠得太近，只是一點一點朝洞口移動着，來到了剛才激戰的戰場。因為林希的自爆，他們又一次損失了近二十人。那二十人中的大部分已經被炸得屍骨無存，只有核心還在，鑲嵌在地裏，閃閃發亮。

他們開始拾取那些核心。一部分核心幸運地被自己的至親們尋找到，另一部分卻只能不幸地淪為戰利品，注定了被吸收的命運。

很快就開始有人向爆炸的最中心走去。他們都知道，那兒也正遺落着一塊核心，一塊最大的核心。雖然比起生前已經黯淡了許多，卻依舊是難能可貴的戰利品。

“哈、哈哈……”溶洞之內，楊霄清晰地探知到了他們的舉動，忍不住發出了這種細碎的笑聲，渾身都在抑制不住地發抖。

孩子的哭聲已經很弱，邊哭邊撇着嘴，像是想要睡覺。

楊霄輕輕吻了吻孩子幼嫩的額頭，将他放在簡昊明的身邊。

然後他站起身，看向正被碎石堵住着洞口，像是看着洞外那群仇敵。

這些……該死的蒼蠅們！

和着一陣奔潰般地大笑，楊霄沖了過去。

“轟！”

昏迷之中，簡昊明像是又聽到了一聲巨響，但是太遙遠了。他掙紮地想要動彈，卻只能陷入更深地暈迷。

簡昊明知道肯定有事發生了，但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就連精神也一直是一片混沌。

不知道在混沌中呆了多久，簡昊明忽然覺得有些冷。

然後他終于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躺在越野車內，四周沒有一點亮光，一片漆黑，并且安靜異常。

“霄霄……”簡昊明嘶啞地呼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胡亂地掙紮着，然後手掌一不小心拍在了一個小小軟軟的東西上面。

“哇哇哇哇！”有什麽哭了。

這是什麽？簡昊明被驚得一下子就清醒過來，身體唰地一下彈起，結果疼得直哼哼。他摸索着打開了車內的燈，發現有一層衣物從自己身上滑落，然後就看到了自己平坦的肚子。

好久沒看到這麽平坦的肚子了，簡昊明猛然間竟然很不習慣。

他甚至花了兩秒鐘來思考“孩子去哪兒了”這個問題，然後才終于将目光投向了身旁那個還在不停“哇哇哇哇”的小東西。

那是一團被布料層層包裹的小東西，不大也不小，用一只胳膊就能剛剛好抱住。而且好像還是個活的。

簡昊明被吓得徑直滾下了車座椅，疼得直叫喚。

看到他叫，小東西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簡昊明誠惶誠恐地撐起上半身，雙手趴在車座椅上，小心翼翼地将這小東西撈了過來。布團露着一個口，裏面有一個小臉，皺巴巴地，像個猴子，耳朵上還豎着金黃色的小翎羽，一點都不好看，哭得倒是帶勁。

還沒有楊霄小時候百分之一可愛——簡昊明嫌棄地想着。

在這麽嫌棄着的同時，他的一張嘴卻已經笑歪了。

此情此景，他怎麽能還想不起發生了什麽？他生了……懷胎八月，他終于順利生出了孩子！這是他的孩子！

“寶寶……”簡昊明更加誠惶誠恐地将一只手伸了過去，想要碰碰孩子的小臉，卻不知道究竟該用哪根手指去碰，整個人都慌亂得可笑。

以至于他現在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笑。

孩子：“哇哇哇哇……”

簡昊明：“哈哈哈哈……”

孩子：“哇哇哇！”

簡昊明：“哈哈哈！”

孩子：“哇~”

簡昊明：“哈~”

孩子不吭聲了。

簡昊明捏了捏雙頰，終于發覺自己剛才的表現實在有點蠢，孩子都看不下去了。

然後簡昊明鼓足勇氣，将孩子撈在了自己懷裏，看到孩子對着他努了努嘴。

這是怎麽了？餓了？想吃奶？

奶……奶在哪兒呢？

簡昊明茫然了。

簡昊明不得已将孩子重新放下，解開自己的衣服，将自己渾身上下都仔仔細細研究了一遍。

尼瑪！沒有奶！

簡昊明不死心地将幾個可疑的部位反複研究着，一無所獲。但他自己找不到，不代表孩子也找不到吧？簡昊明嘗試着又将孩子抱了過來，小臉對準自己看起來還和正常男人一模一樣的胸膛。

孩子嫌棄地側開了臉。

簡昊明無語凝噎：尼瑪，還真沒有……

曾經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因為自己身為一個男人卻無法産奶而深受打擊。

如果他有奶，也僅僅只是又多了一點和正常男人不一樣了而已，他都習慣了。但現在他沒有奶，孩子吃什麽？

或許産奶是楊霄的事？

簡昊明覺得這個推測還是靠譜的。

問題又來了：楊霄呢？

簡昊明打開車門，只聽到風聲荒涼地吹。偌大地一個溶洞，此時竟然就只有這一輛越野車，只有他一個人抱着一個孩子，孤零零地，形單影只。

楊霄呢？林希呢？楊明遠呢？一家人都去哪裏了？

簡昊明回憶着暈迷之前的事情，終于想起了楊霄那張淚臉。他的心裏忽然升騰起了巨大的不安。

他又多穿了幾層衣服，将小東西小心地護在外套裏面，走出了越野車。

雙腳一踩上地面，簡昊明疼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他能猜到楊霄應該治愈過他的身體，不然現在就想要下地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是看起來楊霄離開得很匆忙，治愈得不夠徹底，所以他現在還是很疼。

簡昊明找了個東西當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着。

他發現了那堆堵滿洞口的碎石，又從碎石中央發現到了一個被轟出的洞。透過這個洞，他能看到外面已經是深夜，月明星稀的，而且……十分荒涼。

洞外原本那麽多郁郁蔥蔥的樹木，好像都不見了。

簡昊明吸了口氣，踉踉跄跄地從洞裏翻了出去，然後看到了一個坑，一個很大的坑。原本洞口那麽大的一片叢林，現在卻只是這一個深坑。

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的不安又從簡昊明心中升騰了起來，他忽然之間遍體生寒。

他緊了緊懷裏的孩子，朝坑中走去。

太荒涼了，坑裏什麽都沒有。只偶爾看到幾塊鱗片，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妖冶的氣息。

簡昊明豎着汗毛，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有些遲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再找下去，但是他不可能放棄。

在瀕臨絕望的時候，簡昊明忽然遙遙聽到了一陣哭聲。

“哇哇哇哇！”懷中的孩子竟然也随着哭了起來。

“寶寶……別鬧……讓我聽清楚一點……待會在哭啊……”簡昊明邊胡亂地安慰着孩子，邊朝着那邊的哭聲走去。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于看到了一個身影。

一個約莫六七歲小孩子的身影，跪趴在地，不斷哭泣。

楊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