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民國番外 (1)

堯青X劉景浩,豔冠群芳交際花X糙漢小跟班。

聲明:本番外純屬閑情之作,與正文獨立無關,微刀,開放式結局。

01

“不是怕養活不起,是這年頭,換誰都不願搭理的。”

梨居的洋宅子裏,黃老太爺撐在一張太師椅上,唇邊的黃煙鬥陰霧袅袅。

梨居是燕京最大的洋樓,坐标位于樊港與殖民地交界處,常為達官顯貴出沒之地。

堯青跪坐在一片香樟樹的影子裏,淚眼朦胧。

他那長身子往男人褲腿邊這麽一撘,似花枝般颔首低眉,眼底無限凄豔。

“道理我自是懂的,只是求太叔公疼我......”男人揚起那雙微微紅腫的眼,婷婷袅袅道:“我母親原就是勒緊了褲腰帶,供我來燕京念書,如今才上二年級,開銷比在香港時還大,我已拆東牆補西牆許久了,實在是沒招了,才來投靠叔公......”

說罷,往地上這麽一靠,比一灘水還柔。

“別呀,你母親那樣高潔的門第,哪裏還看得上我這破落窯子。”黃老太爺哼哼一笑,擺腳撇開男人的手,二郎腿一架。

“當年将我掃地出門時,那話罵得是何等地難聽。說我這兒是盤絲洞、□□窩,怎麽,如今沒錢了倒是想起讓兒子來我這兒了?”

“母親那是氣話,她心裏,惦記着叔公呢。”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袋,畢恭畢敬地獻到太爺跟前,“母親記得太公好一口三必齋的麻花卷,他們在香港的分店早關了,這是從荊川老家帶來的,燕京城怕是也難買到了。”

“哼。”黃叔公不置可否。

“叔公......”堯青一片梨花帶雨,依依上前,不勝嬌美。

“要留你,也不是不可以.......”老太爺放下腿,眼神恻隐,撐着黒木拐杖,走近男人幾分,“會打高爾夫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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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一些.....父親沒去世前,每周都帶我上高爾夫課。”堯青淡淡一笑,忙擦了擦眼淚,托着叔公的手站了起來。

“鋼琴呢?”

“也會一點。”

“會跳舞嗎?”老太公端詳着他的臉,嘴中念念有詞,“那群英國人喜歡會跳舞的,最好要會扭,扭得越歡好處越多。”

堯青溫溫點頭。

老太爺捏住他下巴,啧啧兩聲,道:“模樣倒是不錯,是個天生的狐媚胚子。只是這打扮......”

猶豫間,他朝後頭喊,“小耗子,快把王老板送我的那匣子衣服搬來!”

02

促狹的陽光照進镂空花牆,青玉樽裏插着晨早新換的君子蘭。堯青拎着小皮箱,随那位名喚“小耗子”的奴仆一道越過九曲十八廊,來到一間小廂房前。

“到了。”小耗子小臉一垮,恹恹推開門來,說:“太公的梨居可不是只有你一個,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說罷氣鼓鼓替他将滿箱子衣服拎進去,又說:“梨居有梨居的規矩,可別把你在香港念書那一套窮酸氣帶到這裏,免得惹公爵爺兒們的笑話。”

堯青倩笑道:“小兄弟好大的脾氣,我可是哪裏得罪你了?”

小耗子不語。

“我再窮酸氣,那也是太叔公的親侄。你一個賤奴,倒管起主子的事了,得罪我,你沒好果子吃。”

男人莺歌燕舞地跨進門去,雙腳一踢,甩開鞋子,一屁股坐到大軟床上。

“過來,替我揉腳。”堯青将雙腿搭在梨木凳上,眼波流轉。

小耗子一動不動,瞪大眼剜着他,拳頭捏得死緊。

“聾了嗎?我讓你過來!”堯青抓起手邊的蘇繡軟枕,朝他腦袋掄了過去。

“呸!”小耗子啐了口唾沫,厭嫌道:“落魄的山雞進了鳳窩,真以為自己是玉鳳凰了嗎?就你也配讓小爺伺候?大不了小爺不幹了!也不差每月這百八十的銀錢。”

“你......!”堯青氣得牙根直癢。

“怎麽了?”

對峙間,太叔公擁着一大群家丁仆人走進房來。

堯青頓往地上這麽一跪,弱柳扶風道:“太叔公疼我......許我一個容身之地,只是不知梨居裏竟養了這麽一個刁奴,一來就夾槍帶棒地羞辱我,說我是山雞,還說我窮酸氣。”

說罷又嘤嘤嬰垂起淚來,哽咽聲,聲聲入耳,惹人愛憐。

黃老太爺忙扭頭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小耗子扯下腰間汗布,無畏道:“是我說的。”

“跪下!”

太叔公一拐杖捶在男人膝蓋後,耗子“撲通”一聲折身在地,單膝跪了下去。

“他再如何,也跟我連着親。你一個賭場發賣過來的小潑驢,也敢這麽說他。這梨居終究還是我做主,你這樣對他,可是把我放在何地?!”

堯青打住眼淚,晦晦然擠出一個得意笑容。

“你這樣不聽勸,恐怕我這兒也容不下你了,拿了身契就滾吧,回頭告訴你爹娘,以後也不必把你家裏那個小妹送到我這兒來調.教了,我受不起。”

“滾就滾,我就不信天下這麽大,還沒我劉某人一口飯,小爺我不幹了!”

話音剛落,他便扯下身上家丁袍子,連着腳上那雙布鞋,也一并脫掉了。

堯青橫眼望去,适才忙于争吵,不曾細細觀看他的模樣。如今打量着,倒也還算英俊。

皮膚因着常年跑裏跑外的緣故,比自己要黑一些。但不妨礙他眉眼處透出的硬氣,仿佛與生俱來不服輸一般,撓得堯青越發想要挑戰他的底線。

迷惘間,男人已将身上的衣服脫得七七八八了。僅下身一條亵褲,撐着兩只光腳丫子,反顯出一身健壯的肌肉。

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叔公.......”堯青恍而開口,掃了眼小耗子,溫溫道:“倒也不必做得這樣絕。不如叔公把他指給我用吧?”

“他不是羞辱你嗎?你肯容他在你身邊伺候?”

“他也可憐,我于心不忍。”堯青飄飄上前,圍着男人走了一圈,将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幽嘆道:“容我開采開采。”

03

“下午是喬治爵士的茶話會,晚上就去王先生那兒,他兒子剛從日本念書回來,總該是要與圈子裏的年輕新貴相看一場的。”

黃老太爺邊說邊将一塊碩大的祖母綠翡翠珍珠項鏈比在男人脖領間,眼中滿是對年輕面孔的期待與豔羨。

“如今你才來三個月,就已讓十多家豪門公子小姐對你青眼相看。鄒家的、徐家的、高家的,都開出不低的價格指名要你。”

男人端坐在銅鏡前,狹長鳳眼掃過一層淺淡金粉,小耗子抱着一摞禮服站在一邊。

黃老太爺又說:“我的好侄子,梨居一半風光都被你撐起來了,都快趕上我年輕時候了。只是,我斷不可将你随意許了人。如此多人家裏,我真心傾心的,是王家那個小少爺。”

堯青放下戴到一半的六芒星耳墜,正色道:“早聽人說王家少爺玉樹琳琅,只怕人家看不上我這麽一個貧苦大學生,除了美貌,我當真一無所有……”

“呵……”角落裏的某人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黃老太爺與堯青雙雙回眸,瞪了那人一眼。

太公正要說話,卻被堯青拉住了,他搖了搖頭,繼續轉到鏡子前描起了眉。

月上柳梢頭。

堯青披着豹紋打底的大粗貂披肩,捧着一束熱烈的紅玫瑰鑽進了車裏。小耗子悶在前頭,靜靜開着車,主仆二人一路無言。

快到王宅時,堯青只問:“一天到晚冷着個臉給誰看?我欠你的?”

前頭人瞅了後視鏡一眼,憤憤道:“您是貴人,我哪兒敢對您擺臉色?”

“是嗎?”男人冷笑一聲,從後死死扼住他的脖子,近身道:“你要真不想留在我身邊,只管拿了身契滾,梨居倒也不差你這一口飯。”

“走就走,”小耗子使勁掙脫開堯青,漲紅了臉道:“誰願意待似的,把你送到我就走……”

到了王宅,小耗子停了車,果不其然就躍下車門,往遠處走。

堯青抱着一大束玫瑰,愣愣地站在王宅門口。

宴會在即,容不得他再行拉扯。望着少年郎君憤憤離去的背影,男人站了一會兒,便扭頭步入浮華中去。

04

“這樣好的馬卡龍,倒讓我想起大阪的藤椒魚壽司了。”

流光溢彩的舞廳裏,堯青靠在一架鋼琴上。春光搖曳的眼左右一晃,便飛快鎖定了幾個今晚必要攻克的目标。

跟着叔公混跡名利場這幾個月,他早已練就一對慧眼。哪些男人看着是真有錢的,哪些男人看着是來玩玩的,哪些是勾三搭四的纨绔浪蕩子,哪些又是可堪托付的長期飯票,他心中都有了自己的決斷。

堯青披着大貂,端着一杯紅酒靠近人群,顧盼生姿地朝角落裏的幾個成色不錯的年輕男子抛了幾眼,不一會兒,便有一位面相青澀的男孩主動上前搭讪。

“你也是燕大的嗎?”對面伸出友好的手,“你好,我叫......”

“王小少爺來了!”

堯青正欲伸手,只見二樓露臺傳出一聲清喝。

全場燈光驟暗,二樓的旋轉大理石臺階上,緩緩走下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才俊。

他的身邊,盈盈走着一位衣着華美的貴家小姐。二人龍章鳳姿、假偶天成,在場衆人皆忍不住為這對神仙璧人鼓起掌來。

“王小少爺身邊是誰?”旁邊人竊竊私語。

有人答:“聽說是羅家的二千金,也剛從日本留學歸來哩。燕京城裏的富貴花,多少名門紳士的愛慕對象。”

堯青哼哼一笑,目光輕踱回那所謂的王小少爺身上,卻見那人瞥過一對熟悉的眼睛。

“堯......青?”王小少爺一臉錯愕。

“龍龍.....?”男人腳下一軟,面色忽煞,手中的玻璃杯頃時脫了地。

05

“堯師哥......你怎麽......”王龍上下打量着眼前男子,只覺神思恍惚,“上回來信,師哥不是說已報考港大了嗎?我還想着回國後去師哥府上拜訪,你怎麽......”

“我随叔公來看看......”堯青忙将頭低下,上手緊拽着身上的貂皮披肩,面色通紅,“我......你......”

“什麽府上呀,王家弟弟還不知道嗎?他如今是黃太叔公手底下拔尖的紅人,一晚上怕是要接待六七個男人哩。”

旁邊纨绔替王龍扇着風,一臉谄媚地替他端上一杯香槟。

“他如今已是燕京城裏出了名的交際花,四處跟着他太叔公搜刮珠寶錢財,王家弟弟可別被他蠱惑了,這種人,鐵了心就是要爬有錢人家的床。”

周圍議論聲越來越多,堯青大氣也不敢出。

迷亂間,他推門而去,恨不得就此消失在這個世上。

卻不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後的王龍還未追上自己,迎面便又撞見那刁奴匍在車門邊抽着水煙,一頂瓜皮帽橫在腦門上,笑容複雜。

耗子拍手叫好道:“哎呦喂我的爺,怎得進去了這麽一小會就出來了?可是被富家公子扒了你的鳳凰皮,露出你的山雞身了?”

堯青滿是憤慨地瞪了他一眼,回嘴道:“不是要走嗎?怎的又回來了?我不過就是天冷,回車上拿件衣服,輪得到你來對我冷嘲熱諷?”

話音剛落,王龍姍姍追來。坐在車頭的耗子看了那人一眼,心中有了大概。

看這情形,怕是多半如自己所言,被人家戳穿了狐貍皮,如今人家老遠追出來,就是來讨要說法來了。

且聽那王家弟弟動情道:“你不是說好的答應我,在我回燕京前好好念書,我們一起去港大嗎?”

堯青一手撐在車門上,氣息孱弱,“師弟,如今情形,非我所願。我的确三個多月前就退學了,他們說得沒錯,我如今已是梨居的人,”

“那師哥寫的那些信呢?”男孩從口袋中抽出厚厚一沓信紙,“這些白紙黑字海誓山盟,難道都是騙我的嗎?”

“對就是騙你的。”堯青驀然回首,眼角不由得滑下一顆眼淚,“我本就是拿你做跳板,攀附你家權貴罷了。現在你知道了,他們說得對,我就是一個視財如命、好逸惡勞的小人,我窮怕了,我不願意每天都活在貧苦之下。我現在很好,吃穿用度皆上流,你也知道我是個什麽貨色,我倒也不必在你面前遮掩了。”

說罷,他便開了車門,将大貂披肩放回去,換上一件寶石藍的燕尾禮服,朦胧夜色裏依舊豔光逼人。

“我不信......”王龍站定回身,癡癡然看着手上的那沓信,“師哥一定是有什麽苦衷。”

“沒有苦衷。”堯青關上車門,走到他身邊去。

“你,過來。”他朝旁邊的仆丁使了個眼色。

耗子澀澀而走過去,被一把扯到堯青跟前。

下一刻,堯青攏身湊近,俯身一記側吻輕輕落在那男人的臉上。

耗子下意識推開跟前人,卻激得堯青吻得更深,兩人幾近纏綿。

王龍看傻了眼。

“看到了嗎?”堯青掰正耗子的下巴,橫手一丢,似是憎惡般擦了擦嘴,凜凜道:“我如今就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夫,你大可.....大可對我死心了。”

06

冷月照長街。

堯青獨走在無人的甬道上,華宴升平,他早已無心享受美酒佳肴。還未等散宴,便早早一個人出了王宅,如孤魂野鬼般游蕩在大街上。

寂靜間,身後傳出一陣斷斷續續的踩踏聲。男人回眸看去,見漆黑的巷角裏冒出一雙大眼睛。

堯青裹緊衣衫道:“想笑就笑吧,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落魄的山雞,再如何包裝,也終究做不了鳳凰。”

耗子從黑影裏現出身,從懷裏掏出個紙包,遞了上去。

“什麽?”堯青半癡半疑地接過手來,拿在手上溫溫的,軟軟的,只是不知具體是什麽。

“是糯米糕。”耗子仿佛讀懂了他的疑問般,陪他一塊兒坐在旁邊的石階上,兩人身前是一輪肥碩的月。

“我看你今晚興致恹恹,許是也沒吃什麽東西,就......将就着吃點吧。”

耗子見男人一臉猶豫,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的食物過于寒酸,不由得嘆氣道:“罷了,你如果實在下不去嘴,就還給我吧。”

堯青将糯米團塞回到他手上,不可一世道:“這種街邊渣滓,喂給豬,豬都不吃。”

“是,您是上等人,上等人看不起咱們的吃食很正常。”耗子兀自啓了紙封,升騰的香氣透着油紙氤氲飄出,熏得彼此之間,馥郁一片。

堯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要不要?”耗子将糯米糕伸到堯青眼前,再一次确認。

“不要。”堯青戀戀不舍地望了紙包一眼,把頭轉過去,“我才不要碰這種東西。”

“那你餓肚子我可不管。”耗子二話不說,将整個糯米飯扔進自己嘴裏,用力地咀着。

“我.....我跟你說.....你啊.....就是好日子過多了,若你跟我一樣,從小連頓飽飯都沒吃過,就知道......這些.....這些東西有多來之不易。”

耗子邊說邊努力将糯米糕往下噎,連話都說不清的他,難得在男人面前有了幾分耐心。

堯青冷笑道:“我家鼎盛時,那可是荊川數一數二的富戶。別說一塊小糯米糕,就算是龍須鳳翅,我爹那也是照給。要不是他撒手去了,致使家道中落.......我何至于淪落到如今田地?”

耗子捂着脖子,悶頭不語。

“你叫什麽名字?”堯青突然很想知道,跟了自己這麽久,他除了知道眼前人有個花名叫“耗子”,卻連他的大名都不知道。

男人憨憨一笑,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咱們這種雜戶的名諱,公子哥兒還是別打聽了,免得髒了你的耳朵。”

“讓你說就說,屁話真多。”堯青美目一沉,狠狠掐了他一把。

“劉景浩。”小耗子揉着被掐痛的那塊肉,嘻嘻道:“不過我還是喜歡你叫我耗子。”

“好,耗子。”堯青站起身,拍了拍西裝褲上的灰塵,眉目清冷道:“今天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你給我聽好了。”

男人随他起身。

“不要以為我親了你一口,你就以為能高攀得上我,你是個賤奴,而我天生高貴。你若還願留在我身邊,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做我的貼身家仆,當然咯,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求。跟了我,以後有我一口吃的,自然少不了你的,你......考慮一下,我無所謂。”

“我願意。”耗子想也沒想,一口應下,“只是.....還有個問題。”

“什麽?”

“你親了我一口,我能不能......親回去啊?”男人嘿嘿一笑,紅着小臉往他身上蹭了蹭,“就親一下,咱們就扯平啦。”

07

“放肆!”

太叔公高居正位,将一件粉色鴛鴦肚兜狠狠摔在堂下一對赤身男子身上。

兩人身上不着寸縷,額頭上遍布着細密的汗珠,淩亂的衣褲就堆在旁邊花壇邊,像座小墳。

“我好心好意捧你養你,花了數十萬大洋把你打造成梨居頭牌,你現在居然敢跟一個園丁私行茍且,還是大白天地躲在花叢裏,黯然銷.魂、雲雨巫山,我這張老臉怕是都要被你丢盡了!”

太叔公喘着粗氣,氣頭一上來,他就難免有些提不上呼吸。

堯青立在一側,纖纖玉手奉上一杯剛沏好的雨後龍井,柔柔道:“叔公莫氣,不過就是他們二人年輕氣盛,一時血氣昏頭,才做出這樣不雅之事,千萬別為此氣壞了身子才好。”

一邊說着,堯青一邊看向跪在堂下的二人。其中一位他認得,是梨居新雇的園丁,聽說原在喬治中學念過兩年書,後來因母親重病,不得不退學打工,在梨居做一些侍弄花草的雜活。

而另一位嘛......便是常常被自己壓下一頭的大師哥。

沒進梨居前,這位大師哥是叔公手下最得意的門生。天生一副俊美皮囊,堯青沒進門之前,他便是梨居最拿得出手的“傑作”。

可堯青來了後,梨居就要換一番天地了。論資歷,堯青自是比不過這位大師兄,可論當下的寵愛程度,堯青自是手握十多家公子豪爵的心。兩人雖明面上溫和良善,但彼此都看不起對方,如今大師兄被抓到暗自行奸,他自然是喜不自勝,恨不得張燈結彩吹他個十天半月的唢吶,以示喜悅。

正想着,旁邊的太叔公咳嗽兩聲,厲聲道:“我梨居雖是個擺弄風月的狐貍窩,可也有狐貍窩的規矩。每位進到這裏的小門生,我都告訴他們,別以為聽了富家哥兒們的幾句情話,收了富家哥兒們的幾個禮物,就忘記自己姓誰名誰了。”

庭中十多位面孔稚嫩的年輕男孩諾諾點頭,其中不乏姿色出挑者,身段面容都不輸于堯青。

耗子站在家仆隊伍中,遠遠地朝堯青看了一眼,堯青不動聲色,将目光飄向遠處。

“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你們大師兄本就下月就要配給霍老爺做男妾的。他年紀雖大了些,但是手握燕京十幾條商街鋪子.......結果現在出了這檔子事......你讓我......讓我怎麽跟老爺子交代?!”

堯青忙俯身跪下,連帶着堂中數十多位男子一一跪下,衆人異口同聲道:“請太叔公從輕發落大師兄,珍重自身。”

太叔公捋了捋胸脯,顫顫巍巍坐會到太師椅上,堯青又識趣地捧上一杯熱茶。

“罷了。”叔公嘆了口氣,接過他的茶,無可奈何道:“終究是紅花綠葉一般的妙人,我梨居廟小,容不得你這尊神仙,你跟這小園丁,拿了身契滾吧,出了這個門,就別再說是梨居的人。”

堂中二人也不啰嗦,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又涕泗縱橫地磕了好幾個頭,方退下了。

太叔公打量了一圈屋子裏衆人,語重心長道:“今日之事,權當小施懲戒。以後若是再被我發現你們哪位又跟底下仆從、家丁暗生情愫、白日宣淫,我可斷不會再像今天這樣,任得你們砸了我梨居的招牌。都聽清楚了嗎?!”

“謹遵叔公教誨。”

堯青依禮跪下,擡身間,某人目光如虹越過人群,筆直抛來。

隔着芸芸肩踵,堯青側身一望,亦心有戚戚。

08

“風流不用千金買,月移花影玉人來。今宵勾卻相思債,無限春光抱滿懷.......”

披紅挂綠的戲臺上,旦角兒們正唱得盡興。堯青提着一身水青色素袍,随着一列家丁徐徐往後臺雅間走。

“金碧玺瑪瑙六串。”

“鎏玉元寶十二對。”

“全鑽珍珠頸鏈八副。”

“以及這滿滿一匣子的手工蘇繡......”

領頭人輕輕合上匣子蓋,柔笑道:“這都是咱家王小少爺的心意。”

堯青将手提包丢給旁邊的小耗子,撇着長腿,坐在一面鏡子前。

屋子裏擠滿黑壓壓一片的王府家仆,每個人手上都端着好幾捧流光溢彩的金銀珠寶,衆人跟呈菜似的一道道展示過去,堯青一臉興致淡淡,拿着一根羽毛筆,在臉上撓來又撓去。

“也算他有心,這些東西,耗費了不少錢財吧?”

堯青随手拿起一個觀音佩,放在手裏掂了掂,燭光下看這水頭,的确是塊難得的和田玉。

“賞你吧。”

他玉手一轉,将那玉佩不甚在意地扔給了身旁的小耗子,男孩微微一愣,飛快接下,臉上滿是受寵若驚的笑容。

領頭人說:“王小少爺說,先讓堯先生等着。他待會就來私自見您。只是王小少爺說了,他只見您,至于您身邊.......”

他瞅了瞅旁邊某人。

堯青說:“不打緊,都是貼身的家仆。”

說罷瞥了眼耗子,道,“還傻站着做什麽?扶我走啊。”

小耗子忙将手搭上去,一主一仆走到門檻,又聽那王家管事人說:“堯先生這就要走了嗎?我家小少爺待會......”

“不等了,趕明讓他去梨居找我就是。”堯青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看了看那些首飾,颔首吩咐道:“這些東西......你讓人挑些好的,送到叔公那裏去,權當我盡孝了。”

“是。”小耗子乖巧應下。

堯青莞爾一笑,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将手拽得更緊了些。

......

“你慢點......”“哎呀輕點......衣服都被你扯破了.......”“你猴急什麽......”

幽深的巷子口,傳來一陣暧.昧的異動聲。

路過的小報童放下沒賣完的幾份報,扒在牆角,見一位衣着靓麗的男人,正被一個穿着汗褂的莽夫戲弄着。

堯青頂着一張滿是潮紅的臉,意猶未盡道:“你說太叔公知道,我跟你一樣,步了大師兄的後塵,會不會氣暈過去?”

男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氣喘如牛:“我才不管那麽多,我心中只知,在外高高在上的堯大美人,卸了禮服,就也會與我這等粗人行茍且之事。”

“是我先睡的你。”堯青叼起男人脖間新賞的觀音佩,芙蓉泣露:“你在外不也是一副乖巧樣子,脫了人群,可不就跟頭餓狼似的?”

“我就是狼,蕩了二十多年,就等着你這塊肥肉。”男人頑劣一笑,照着堯青的肩膀就是狠狠一口,堯青疼得長長地“嘶”了一聲。

“騷.狐貍。”

異動聲如波似浪。

“你就活該被自己騷死。”

09

堯青踏着晚月,悄無聲兒地越入東廂房的長廊。衣衫上一顆扣子還沒扣好,露出裏頭象牙白色的內襯,少有的有失風雅。

門板“吱”地一聲,男人縮回頭,正欲松一口氣,卻扭頭看見廂房裏擠滿了壯漢家丁。

太叔公一身黑色唐裝,浮雲紋打底,手中撚着一串檀香珠,神色陰鸷。

堯青委身笑笑,“太叔公。”

房中燭色一閃。

“去哪兒了?”太叔公唇眉凜冽,連帶着房中都有些陰冷起來。

堯青忙道:“應王家少爺的約,去水雲樓聽戲去了.......”

“撒謊!”叔公“啪”一聲丢下佛串,厲聲呵斥道:“王府的人都派人來傳話了。說梨居的堯先生派頭可真大。王家千邀萬請地請你過去聽戲,你倒好,連半柱香的功夫都等不了,急哄哄地要走人,如今後半夜才會,你到底去哪兒厮混了?”

“随處走走罷了。”堯青跪坐在地,眸色微沉,“我不喜王家少爺,既然太叔公知道我不想對付,那正好,勞煩叔公替我傳個話,以後讓他們別來找我了。”

“你說什麽?”叔公氣得不輕。

“那王家是什麽來路?那是燕京說一不二的權貴之首。打清宮傳承下來的老貴族,舉世名門,富可敵國。你一個落魄門第出身,能得王家高看,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我不喜歡。”男人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好......好啊。”叔公顫抖着身站起,走到男人身邊,別有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好侄兒,當初在我面前哭得如何柔腸百轉,卑躬屈膝,如今卻心比天高,一味追求起高潔了。可惜呀,你叔公當初也是你這個階段過來的,我只勸你一句,進了這風月場,你要想再從良,只會死得更難看。”

“我願意。”堯青挺起身,背脊骨挺得筆直,“再如何也是我自己選的。叔公既那麽喜歡王家小少爺,你何不自己去應承,一把年紀就培養些年輕的往有錢人家裏塞,塞了這麽些年也沒把自己塞出去,到底也是沒什麽本事的。”

“你說什麽?!”太叔公面色一愠,不可置信地瞪眼前人。

堯青意識到自己的心直口快,忙将頭低下,不再言語了。

“是啊,我現在是管不住你了。你現在是頭牌,是燕京的大紅人,誰還能管得住你?”太叔公呵呵一笑,半回過身,用拐杖敲了敲水泥地。

“可是你別忘了,當初你入梨居時,可是摁了血手印的。跟那些小門生一樣,身契可還都在我手上。”

男人不由得後背一寒。

“既然你心氣兒高,連王家都看不上.......”叔公狠狠一笑,道:“那便将你賜給大師兄的霍老大爺吧。我正愁找不到替代的,你正好進他家去給他做妾,他如今可快八十歲了,別說我賣侄心狠,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10

“打粥------放飯-------!”

暗房外有人在喊。

“打粥------放飯-------!”

堯青頭上推開一扇小窗。不一會兒後,有人從中伸出一只小碗,碗裏盛着滿滿一大碗青菜粥。

“是我。”是那道熟悉的呼喚。

堯青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俯在窗前,“耗子?”

“是我,耗子。”窗外頭那只手被堯青牢牢握着,他幾近淚流。

“你別慌,我打聽過了。”外頭人翁着聲,似是安撫地摸了摸堯青的手背,道:“太叔公怕是知道你我的事了,聽說是大師兄告發的,如今連王家少爺都知道了,堯先生,你在燕京的名聲怕是已經糟透了.......”

裏頭一語不發。

“我今天偷摸着來,只為堯先生一句,你是甘心被賜給霍老爺做填房,還是跟我一起,逃出城去?”

“逃出去?”屋裏頭的堯青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我如今還能逃去哪裏?我母親那兒已容不下我,梨居也斷然不會再容我生計,我如今的處境,怕已是四面楚歌,無處可去了......”

“你別怕,有我。”屋外頭的人牢牢握住他的手,語氣堅定,“只要堯先生一句話,你跟了我,怕不怕吃苦?”

堯青不置可否。

“我們今晚就逃出去,無論去哪裏,香港也好,上海也罷,或者去你最喜歡的姑蘇,總之無論是哪裏,我只告訴你一句,潛逃的日子并不好過,我給不了你金山銀山、錦衣玉食,唯有的,只是一顆真心罷了。這顆心給你,堯先生是要還是不要?”

“你我只是見色起意,你知道,我對你無感.......”堯青悻悻垂眉,“你不必在意我,這種時候,就該離我遠遠的才是。”

“或許堯先生覺得,你我是見色起意,一時床伴,可在我心裏,是一直把堯先生當......”

“別說了。”男人忙打住外頭人的話,牽着的手,也飛快縮回到了袖子裏。

“那你去不去?”耗子仍不甘心。

堯青說:“我想想。”

“今晚三更,我再來。若你去,到時就敲三下窗戶,我若沒聽到,權當你放棄了,那我便一個人走了。”

“嗯。”堯青輕聲允下,再向外望去,耗子已化作一道黑影閃到了牆後。

11

三更天,耗子果然來了。

堯青應喏敲了三下窗,不一會兒,從窗裏扔出一個小包袱。

“裏外家丁都被我用蒙汗藥迷暈了,藥效有限,我們必須要盡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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