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家
對于有着長期寄宿學校生活經歷的人而言,放假回家無疑會是件開心的事情。而于岑皛言,最初也應該是這樣的。厭倦不知從何時開始,而一旦産生這種情緒,回家便成為一種痛苦的經歷。岑皛不想回家。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這不是岑皛會擔心的問題。大學的考試嘛,說“過了就好”雖然很沒志氣卻很現實。舍友們陸續開始收拾行李,只有岑皛一個人坐在床沿上發呆。
“哎,岑皛你今年又不回去麽?”
何凝把衣服一件一件卷起來塞進行李箱,即便如此,她的行李箱依舊脹鼓鼓的。
“不是啊。”
岑皛看了一眼手機,打了好幾通電話都無法說服自己的監護人,看樣子是必須回去了。
“我只是懶得收拾行李而已。”
這幾天已經把能洗的衣物都在學校洗了一遍,反正帶回家去也是要自己洗的,何必那麽為難自己呢?這樣一來,其實也沒有多少行李可收拾的。
“得了吧,知道你家近,不必為這個發愁。”
離家近麽?岑皛嘲諷似的笑了一聲。
“我不想回家。”
語氣很堅決,卻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有什麽辦法?假期留宿很麻煩。”
岑皛微微嘆息,去年寒假她報名協助宿管阿姨維持假期宿舍治安,由此得以名正言順的留在學校,而家裏從始到終都沒有說什麽。今年自己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被告知必須回去,這種變化讓人不安。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懶懶的站起來,慢慢的收拾着行李。
家裏基本上沒有換洗的衣物,所以都得從學校帶回去。冬季的衣服本來就多,值得慶幸的是岑皛并沒有太多的冬裝。一年多沒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席子、被子之類的還能不能用。要是不能用了,買新的又得一筆資金。那些日用品之類的不用說都得一一買新的,這點是無論如何也省不下的。零食對于岑皛而言是重要的物質支持,她不買也不會有人給她買,好在春節期間要置辦年貨,就算在一筆錢上。至于其他的,年年如此,沒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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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出去在最近的一個公交車站上車,做一個小時的車,步行1.5公裏,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進一個半舊不新的小區,艱難的爬上三樓,在門牌號為301的門口停下腳步,從包裏翻出有點鏽跡的鑰匙插進鎖孔,聽着“咔嚓”一聲開了門。門後是熟悉的景象,應該經過了認真的打掃才會有如此整潔的模樣。
沒什麽變化啊。岑皛在心裏感慨。
兩室一廳的房子,家具還算齊全,只是略顯陳舊。岑皛推開那個屬于自己的房間,一股冷氣撲面而來,中間似乎夾雜着黴味。伸手摸到開關的位置,“啪”的一聲,白色燈光刺目。拉開有點舊的淺黃色窗簾,打開窗戶,外面的新鮮空氣同樣帶着冬天的冷意打在她的臉上。
豆腐塊的薄被上。書桌上的灰塵積累的有些年頭了,衣櫃裏的衣服大概都得清理出去。岑皛開始了大掃除,這是每次回來必須進行的工作。把能扔的東西統統扔掉,在騰出來的空間裏放上新的物品,能夠有幸保留下來的都是經歷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篩選,最終沒有出現在被遺忘者名單上的。她是個戀舊的的人,同時也喜歡清理這些舊物件。
折騰了兩三個小時之後,終于可以安頓下來。岑皛喝着從學校帶回來的礦泉水,坐在椅子上休息。她的監護人岑端還沒有回來,他不常住這裏,反正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日子都是要過的,有時候一個人住着還是相當享受呢。
給唐闡報了個平安,岑皛或許已經漸漸明白什麽是“相思”了。晚飯時候岑端才回來,在老人面前岑皛很願意裝啞巴。晚飯是她做的,由于不熟悉米的吸水性,煮出來的東西介于米飯和粥之間。菜是青椒炒肉絲和青椒炒白菜,青椒是主角。老人勉強坐下了吃飯,眉頭卻皺着。
“煮飯的時候水不要放那麽多。”
“青椒少一點。這個會上火。”
“嗯。”
“不要那麽省鹽。”
“知道了。”
岑皛低着頭,心想:大部分時間都是我一人吃完,這麽挑剔有什麽意思?
“回來以後要多到長輩那裏走走,不要總是待在家裏。”
老人的語氣開始變得嚴肅,說教的味道明顯起來。
“哦。”
這個問題無論說多少次,岑皛都不打算做實質上的改變,但現在必須乖乖應一聲。
“見到長輩要懂禮貌,主動打招呼是小輩應該做的。”
“嗯。”
“家裏面親戚多,不要讓人說閑話。”
“好歹是個大學生,又成年了,凡事都得像個樣子。”
“雖然不姓榮,可那是你爸媽沒錯……”
“我洗碗去了。”
岑皛突然站了起來,有些話用不着反複說,尤其是這件事情。
“站住!”
岑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聲音在客廳裏回蕩。岑皛定住,她背對着老人,把頭埋得低低地的,委屈的淚水不争氣的流了下來。流淚是軟弱的,可畢竟也是自己的權力。
“唉……”
一聲長長的嘆息之後,很久沒有別的聲音。客廳裏太安靜,氣氛微妙。
“哪有孩子記父母仇的。”
老人用這句話打破了沉默,這傳到岑皛耳朵裏卻是五味雜陳。
“父母之恩大于天,他們也不是不管你。你吃的,穿的,用的,包括上大學,哪樣不是花着他們給你的錢?人要有良心,要知足,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吧。”
“榮家也好,岑家也好,過年的禮數不能少。別人什麽态度那是別人的事情,你自己的事情得做好了。”
“行了,我也不說那麽多了,道理都是明白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應該怎麽做。我走了。”
腳步聲,關門聲,岑皛好似充耳不聞,直到汽車發動的聲音響起,她才突然跑到陽臺上,那輛紅色轎車即便是在晚上也是醒目的存在。目送那輛車離去後,岑皛才呆呆的返回客廳。老人的話是揭傷疤的利器,每次都把她弄得鮮血淋漓。時間不但沒有治愈傷口的能力,反而使傷口越來越深了。
南方小城的冬天不會有暖氣,這棟房子也不會有空調。岑皛縮在厚厚的被子裏,回家第一個晚上總是疲憊不已,她卻睡不着。
記憶中的春節從來不是熱鬧的,岑皛總是待在冷冷清清的地方做自己的事情。岑端其實不大管她,行動上可以說完全自由。大家庭裏的孩子總會有自己的玩伴,岑皛自然顯得多餘。她不習慣宴席上那種複雜的親戚關系,也讨厭被人指責不懂禮貌。內向的性格帶着自卑的情緒忍受着孤獨,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之中不必管他人的閑話,即便最初的岑皛不是這樣的。
年幼的岑皛對于大人的很多話都還不能理解,只是憑着本能感受到來自他們略帶厭惡的目光。對同齡人感到親近是一個孩子的天性,而這給岑皛內心留下來難以磨滅的傷害。榮介亨不過大岑皛兩歲,楊治平與榮介亨同歲,表弟岑崛和表妹李岑妮也小不了多少,唯一年長一點的大姐榮廷芝依舊是個孩子,但他們對岑皛的态度是一致的。那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敵意讓岑皛遠離這個圈子,主動靠近終于成為主動遠離,親近與厭惡的轉化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從大人那裏聽來的不懂的話在岑皛心裏烙下印記,并且随着年齡的增長愈來愈清晰。她也曾鼓起勇氣向岑端詢問,得到的不過是模棱兩可的答案和反複的說教。被排斥在各個圈子之外的孩子,對于春節熱鬧氣氛的抵觸情緒在一個又一個春節後變得濃烈。而現在,習慣了孤獨的岑皛偶爾也會慶幸一個人的年夜飯,那種在除夕之夜煮方便面的經歷不是誰都有的。
回家的第二天,陽光還不錯,岑皛把房間裏需要清洗的東西統統洗了一遍,又去超市采購了整個寒假的用品。如果不需要買菜的話,她真的可以在房間裏待一個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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