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否定
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面對一群不熟悉的人,用着自己都不熟悉的方式打着招呼,這種事情誰能受得了呢?岑皛的臉皮不夠厚,她也沒有太多自娛自樂的精神,待在岑家別墅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比在車上面對榮介亨輕松。
從進入大門的那一刻起,岑皛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湊數的,她很自覺的站在角落裏,後來覺得這樣實在不好看才坐到了沙發上。這是個普通的家庭聚會,榮家這邊是以榮聚川夫婦為首的一家子,岑家這邊是以榮聚川岳父岑竑為首的一家人,另有一些近親好友之類的人。岑玖陪着丈夫同父母說話,榮廷芝、榮介亨姐弟同一些同齡人在外面,楊治平也混跡其中,只有岑皛一個人被晾在一邊。
“這不是岑皛麽?你今天也過來啊。”
一個滿身貴氣的婦人坐到了岑皛身邊,把岑皛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遍,眼裏是毫不掩飾的訝異。
“果然成了大學生就是不一樣了。長大了哦。”
岑皛變得局促不安,她沒有料到會有人來搭讪,而且在記憶裏搜索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同這個人對得上號的稱呼。眼前這個人說的話令她不滿,沉下去的臉代表着隐忍的憤怒。
“你怎麽把她帶過來了?”
說這話的是一個老婦人,語氣蒼老而不失威嚴,她是岑玖的生母。在記憶中岑皛應該叫過她一聲“外婆”,結果挨了一頓打。老婦人面露愠色,岑玖臉上挂着不變的笑意。
“孩子大了回來一趟也好,這又大過年的——媽,你說是不是?”
老婦人瞥了岑皛一眼,終于沒有再說什麽,轉過頭去繼續同岑玖說話。
貴婦人意味深長的看了岑皛一眼,笑着說:“待在這裏別亂跑,吃過飯就馬上回去了。”
看着那個女人離開的背影,岑皛忽然想起來她應該是岑崛的媽媽、岑家唯一的兒媳趙善英,這麽說應該怎麽稱呼她呢?總不能叫“舅媽”吧,畢竟我是姓“岑”啊,考慮這種問題總是傷腦筋。當她的眼睛瞥到桌面上的水果時,對于這個問題的思考終于停了下來。
桌面上有一盤又大又紅的蘋果,一看就是岑皛無論如何都不會舍得買的類型。從早上到現在水米未進,在車上的時候不好提這個問題,在機場的時候又不敢走開,結果到現在已然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沒有人要理她的意思,那麽偷偷拿一個蘋果過來墊墊肚子也不會有人管吧。心裏這麽想的時候,岑皛的手已經小心翼翼的抓過來一個上面的蘋果,水果刀随即到了手上,如此頗有一種做賊的感覺。一條完整的果皮被削下來,岑皛很不自然的啃着蘋果,這種場合不能弄得太大聲,雖然臨時注意形象這種事情很難收到理想的效果。
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午飯依舊沒有要開始的意思,岑皛有些坐立不安了。終于,她鼓起勇氣從正門悄悄走了出去。意料之中的沒有人詢問也沒有人阻攔,順利離開的岑皛當然不會聽見後面的話。
“把那盤蘋果拿下去!”
“水果刀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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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過的沙發必須拿去清洗!”
傭人們不慌不忙的趕過來收拾,岑玖望着發怒的母親卻不發一言,榮聚川和岳父繼續讨論財經問題,趙善英看着岑玖的眼神有些怪,而管家此時過來請示:“老太太,現在是否開飯?”
“嗯,把孩子們叫過了吧。”
下午比上午稍微暖和一點,不過依舊沒有陽光,天地間是一片灰蒙蒙。岑皛穿過岑家別墅的草坪到了外面,為什麽會有一種輕松的感覺?岑皛不經意間碰到了放紅包的那個口袋,這是精神補償麽?那種從心底湧起的悲涼感深深刺激了她。早就過了做夢的年紀了。
這一帶都是富人的別墅,道路修的很平整,偶爾會有路過的車輛卻絕不是岑皛需要的。她打開手機導航,如果知道目的地在那裏就一定不會畏懼中間會有多少彎路。岑家也好榮家也罷,不會有人打電話過來的,換號碼這種事怎麽會是理由呢?今天早上楊治平那一通電話她沒有來得及細想,現在想來還真是自找麻煩的做法。如果從心底不在意,能看到的東西自然會少了許多。
岑皛覺得現在自己就是自作自受,明明可以冒着得罪人的風險一口氣拒絕的,結果出門的時候內心還在竊喜。心存僥幸的心情可以理解,而那麽多次教訓還不夠麽?用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這種事情做一次就夠傻的,一而再、再而三又是為了什麽?不敢反抗,甚至天真的以為自己這邊做好了就可以融入那個不屬于自己的圈子,這種蠢人蠢事還真是少見。
手捏着榮介亨給的那個紅包,就這點錢就把你收買了?岑皛在心裏嘲笑自己。這點錢對于榮家能算什麽?随便做的慈善活動都不夠呢。每個月領着榮家給的生活費,不多不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這麽多年還真是沒有骨氣。成年了,上了大學了,以為自己可以羽翼豐滿了麽?自甘堕落的從榮家那裏接受他們給的一切,這樣的日子難道還沒有過夠麽?
大學只有四年啊!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年半,還剩下兩年半,兩年半後就無法再從榮家那裏得到施舍。考研還是工作,工作還是考研,沒有經濟基礎的人有什麽資格決定這些事情?所以,要下決心擺脫在岑榮兩家的屈辱地位就必須擺脫經濟上對榮家的依賴。大學生可以出去做兼職掙錢了,沒有社會經驗的自己終究還是要厚着臉皮出去了麽?如果可以順利的走出第一步,只要順利的走出第一步,那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順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的。岑皛在心裏下了決心。
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後,岑皛終于看見了公交站牌。她覺得有些發熱,于是脫下了羽絨服露出了裏面的長袖上衣。一陣風過來,冷熱交織,岑皛覺得頭有些暈,似乎感冒了。她慢慢把羽絨服穿上,心想以後還是穿薄一點的外套出門好了。這時候一輛白色轎車突然停在了岑皛面前,她可以不認得車的牌子卻不能不認識從車上下來的人,天啊!居然是唐闡。
“你怎麽在這裏?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在這個城市?”
唐闡穿着深色毛衣,一雙手随意插在褲兜裏,看着岑皛的眼裏滿是平日裏溫和的笑意,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
“我家在這個城市啊。”
遇到意料之外的人,岑皛說話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哦,你要去哪兒?我載你一段。”
“順路麽?”
岑皛很小心的問了幾句,她一直認為搭順風車是件不好的事情,坐公交車的錢已經捏在手裏,或許潛意識裏是希望唐闡回答“不順路”的。
“只要是你,去哪兒都是順路。”
只要是你,去哪兒都是順路的。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岑皛還沉浸在這句話裏,她報上了自家的地址,心想就這麽一次不算過分吧。唐闡的側臉令人賞心悅目,比起榮介亨的冷硬要好多了。他開車的時候很沉靜,幾乎沒有跟岑皛說幾句話,那認真的模樣看在岑皛眼裏有些失神。
這樣一個人,我配跟他站在一起麽?岑皛心裏有些難過。唐闡是什麽心思她不知道,自己是一副什麽模樣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在榮家沒有地位,在岑家被人歧視,在學校沒有幾個朋友,在社會上沒有什麽關系,就像一座在海中孤立的小島獨自面對風吹浪打,雖然偶爾會有路過的船舶,卻也只是路過而已。唐闡也會只是個路人麽?
岑皛不敢想那麽多了,她其實已經把自己否定過無數遍,她需要一個振作起來的理由。現在坐在唐闡的車裏,她有無數的感慨。對唐闡的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就連唐闡有車這件事情也是剛剛才知道的。唐闡是有所保留麽?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對的。互為男女朋友的雙方不會從一開始就對對方推心置腹,甚至知道最後也不曾真正了解對方,更何況是自己同唐闡這樣的關系。這是什麽話?戀愛中的人會有本質上的區別麽?而我是一個處于戀愛中的人麽?
車子緩緩靠近岑皛所在的小區,快要到終點站了,岑皛忽然希望這輛車不要那麽快停下裏,哪怕只是稍微慢一點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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