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他來了(七)

認出鄭铎的一瞬間, 楊柳的心跳加快了很多很多, 腦子裏頭空白了好一會兒, 反應過來之後, 楊柳的第一反應是想關門。但很快,她就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別說這門關着的時候能不能擋住鄭铎, 就算她在鄭铎跟前阖上了門, 她也不過是甕中之鼈,萬一鄭铎氣極, 在她闩好門之前踹開了門,她一定是會受傷的。她肚子裏頭的孩子,月份尚淺, 她不能賭是她手快,還是鄭铎的腳快。

捏了捏門又很快松開,楊柳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朝着鄭铎福了福身, “爺!”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不論是她,還是鄭铎他們, 都不難聽出她的聲音是有些顫抖的。楊柳也想争口氣, 但她就是這樣不争氣。

“呵, 爺還以為你會裝作不認識爺呢。”

“楊柳不敢, 爺……是楊柳的再生爹娘, 楊柳從心底尊敬您。”

“尊敬?”鄭铎伸手捏住了楊柳的下巴, 逼迫她擡起了頭,與他對視,“你就是這樣尊敬爺的?趁着爺不在,裝死跑到這麽個小地方?還……”後頭的話,鄭铎忍住了,雖然即便不說,在場的人也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這個立在他跟前的,口口聲聲說從心底尊敬他的女子送了他一頂帽子,是男子都不會喜歡的顏色。

“柳兒也是……迫于無奈。”

“無奈?怎麽個無奈法?爺是缺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衣食住行,你哪樣花的不是我的銀子?”

“新夫人……”

“別拿她說事!爺有一千個一萬個女人,那也是爺的本事。你……”水性楊花!說到這裏,鄭铎真是氣急了,本來捏着楊柳下巴的手已經高高揚起,但只僵在了半空之中,他鄭铎,從來不打女人。

在鄭铎擡起手的時候,楊柳微微偏過了頭,等着那一巴掌落下,半響之後,她看到了他懸在半空之中的手,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如果沒有肚子裏頭的孩子,楊柳可能更願意讓鄭铎打她這一下,一個巴掌不夠的話,十個三十個五十個都可以,只要能打斷他們之間的孽緣。

但現在,是微微的心酸。從某些方面來說,鄭铎也不是不好,只是他們緣分不夠。

很快,楊柳就看到了鄭铎身後跟着的人,鄭铎身邊向來人多,楊柳倒也沒有多想什麽,她現在只是擔心,擔心馬上要回來的林睿。多希望,林睿被什麽事情給絆住了。

鄭铎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盯着楊柳,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和目光所向,他冷笑了一聲,“在等他?”說完也不等楊柳回答,直接側過頭對着身後的人說了一個字,“搜!”

“爺,您什麽意思?”既然知道了林睿,知道了林睿此刻不在,那麽還有什麽可……搜的?

“爺這回從邊關回來,還未來得及回家,就接到了今上的旨意,讓爺……搜查抓捕細作。”

細作是什麽,楊柳自然是知曉的,但她一時間沒有能反應過來,鄭铎說的這些都是什麽意思,直到鄭铎的手下從她和林睿的院子裏頭搜出了林睿的那幾把劍,呈到了鄭铎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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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突然,就想明白了。

“爺,爺您不能,林睿他不是,不是的。”

看到剛才抖得那樣厲害都沒有跪下的楊柳此刻跪在了他跟前,鄭铎心中的煩躁之意狂湧而出,“知道爺是什麽嗎?官!官字兩個口,爺說他是細作,他不是也是。”

“你這是草菅人命!”若林睿真被認定了是細作,那麽他必然難逃一死。

“誰讓他,動了不該動的人呢?”幽幽地,鄭铎說了這麽一句。

“不該動的人?誰?我麽?”楊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從容起了身,仰頭看着鄭铎,“鄭铎,你睡過的女子無數,難道她們所有人都除了你之外再無其他男人近身嗎?如果睡過你睡過的女子就必須得死的話,那麽你要弄死的,只怕不止林睿一人。再說,我楊柳,算是你什麽人呢?是你養着的米分頭?還是你買來的簽了死契的丫鬟?亦或是你用一頂小轎擡進門的妾?我都不是!鄭铎你聽好了,我都不是!在你那棟宅子裏頭,我是你養着的外室,你來我迎,你走我送,離開那座宅子,我就只是我自己!”說到這裏,楊柳頗粗魯地抹去了眼角溢出的淚水,語氣稍稍柔和了一些,“難道跟過你,就要為你守身一輩子嗎?你把你原來所有的女人都送去尼姑庵了嗎?你既然能大度地給她們銀子,讓她們找好歸宿,為什麽不能也同樣放我一馬呢?”

‘因為你和她們不一樣。’這句話,被鄭铎憋在了嗓子眼,因為他從沒輸過。這是第一回,他被扔下。

“把她們送走,是因為我玩膩了她們。至于你……”

“我和她們沒有什麽不同,您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如果今天,您沒在這兒遇上我,不出三個月,您就會再看上一個、兩個,甚至更多新人。”

“這就是你燒了爺的宅子,裝死外逃的理由?”這話,鄭铎似乎說得很是随意,但眼中的冷意已然能叫人膽寒。

楊柳避開了他的目光,只繼續陳述事實,“您的新夫人,和您很般配,若我當初不走,現在墳頭上的草,只怕都齊腰高了。”

“原來是怕死,這倒是個好理由。他幫你的條件,就是讓你委身于他?”

如果此刻,楊柳肯定地答一句‘是’,那麽這事她或者就能摘出去了,鄭铎要女人,從來都是合心意,不在乎清白與否,但楊柳只是搖了搖頭,肯定地說,“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草菅人命,我夫人蛇蠍心腸,你和他,都是好人,是這意思嗎?柳兒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好人……命不長。”

突然之間,楊柳嘆了口氣,好像渾身都一下子松快了不少,“那就沒辦法了。”

“嗯?”

“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夫君既然是細作,那我必然也是,爺您,把我也一道抓了吧。”重活這一次,終究還是沒有能改變什麽,她還是要帶着腹中的孩子一道走,還牽累了林睿。或許楊桃說的是對的,她就是個害人精,掃把星。她這樣的,就該孤獨終老。

“你夫君?你竟然喊他夫君?他算什麽?他憑什麽?”情到濃時,鄭铎也曾想過讓楊柳喊他一聲‘夫君’或者‘相公’,但楊柳這樣的時候總是木讷地很,只肯喊他‘爺’,連他的名字也不肯喊一次。

楊柳被鄭铎搖晃地想吐,但她忍住了,鄭铎是多聰明的人,她不能露出破綻,既然都要走,她得和孩子同時,這一回,萬萬不能讓孩子再先她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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