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巧舌如簧

獨處的楊桃只喝了幾口茶水, 點心是一塊都沒有動, 那點心看着、聞着雖然都很誘人, 但她今天來這裏, 不是來吃東西的。

因為覺得季夫人剛才的态度有些不妥,所以等着等着, 楊桃就沒了耐心, 若這是在白府之中, 她早就去尋白夫人她們了,但這裏不是。煩躁引起的心慌讓楊桃有些坐不住了, 她先是在廳裏頭走了走,而後覺得地方不夠大,便往外, 走到了園子裏頭。

室外的涼意讓楊桃清醒了些。她此刻能想到的季夫人待她冷淡的原因,便是季寅初了。難道是她在來的路上表現地太過,季寅初回來之後,在季夫人跟前告了狀了?楊桃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告狀這樣的事,那都是小家子氣的女子做的。那會是因為什麽呢?

正費神想着,楊桃突然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回頭, 看到是白夫人, 她瞬間松了口氣, 但很快, 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娘, 您去了這麽久,衣裳怎麽沒換啊?小心着涼,現在可已經入秋了。”說着,就要去拉白夫人的手,白夫人下意識地甩開了她的手。

“娘?”

“玉佩呢?”

“啊?”

“我問你,那塊玉佩在哪?”

“哦,您說的是這塊吧?我一直貼身戴着呢。”說着,楊桃把玉佩從領口拿了出來。

“脫下來給我。”

“娘,您突然這是……怎麽了?您這樣,女兒有些害怕。”雖然這樣說着,但楊桃依舊照辦了,她覺得,依着白夫人此刻的模樣,若是她不主動拿,只怕她下一刻就要上來扯了。雖然她怕玉佩丢了,用來串玉佩的繩子結實地很,但只要力氣用得大,也不是拽不斷的,但她難免得受苦。

楊桃避開了發髻,好容易将玉佩從脖子上頭取了下來,白夫人已經一把将玉佩從她手中搶了過去,而後先是拿在手裏翻看,然後貼在了胸口上。

這樣的場景,楊桃覺得十分熟悉。她被季寅初帶回白家的那天,白夫人也是這般模樣。接下來的事,就好像時光倒轉一般,白夫人又一次看向了她,“這玉佩,是你的嗎?”

“娘,這個問題,您不是早就問過了嗎?怎麽突然又問呢?這玉佩既然是在我身邊,那自然應該是我的呀。”

“我問的是,這玉佩是你從小就戴着的嗎?還是什麽人給你的,或者是你從什麽人那裏拿的?”

楊桃的眼中閃過一瞬的慌亂,而後很快讓自己定下心來,只一個理由,給她玉佩的人,她娘早就故去了,這玉佩真正的主人楊柳,也死得不能再死了。都說死無對證,想要聽實話,去撞牆,去上吊或許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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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事,我其實記不清了,但……我一看到這塊玉佩,就覺得特別眼熟,特別親切。娘,您是不是又聽什麽人說了什麽怪話,您……”楊桃正想勸白夫人不要偏聽偏信,卻在看到原處緩緩行來的人之時,踉跄地後退了兩步。

她眸中滿是驚恐之色,手腳都抑制不住地發抖。這青天白日的,怎麽可能?沒有打傘、腳踏實地,有影子……楊桃狠狠地瞪了楊柳身後跟着的安媽媽一眼,這個老虔婆,和她說什麽楊柳死了,讓她去給她立墳燒紙,楊柳這不是活得好好兒的嗎?她們這是想要害死她?

楊桃将手背在了身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十指連心,她頓覺眼睛一酸。在衆人以為她會先聲奪人辯解什麽的時候,她只是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姐,姐你沒死,姐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你還那麽年輕……姐我想你了,特別想你。”

楊桃這一哭,安媽媽的反應最大。自懷疑楊柳的身份可能不簡單之後,她是再不敢妄想做她的娘,讓楊柳給她養老了,只依舊把她當做主子看。但一直惴惴不安,苦于沒有事情可以用來表忠心。這會兒,楊桃給了她機會。

“行了,楊……楊桃姑娘,別貓哭耗子了,這兒的季夫人、白夫人不清楚您和您姐姐的關系如何,老奴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當初老奴奉楊姑娘的命去給您送銀子送東西,您是咱麽待老奴的?冷言冷語、橫眉冷對,說出來的那些話……行,這些且都不說,就說最近的,老奴當初以為楊姑娘故去了,讓您……她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去送她一送,給她立個墳,燒張紙,您是怎麽說的?您說楊姑娘該死,她死了是老天開眼……這些,您都還記得嗎?您是貴人,貴人多忘事,不然老奴給您學一學您說的那些話?”

“不是的,不是的。”楊桃拼命搖頭,淚水不值錢一樣簌簌下落。“姐,你別信她的話,她說的都不是真的。我……我雖然面上和你不合,但心裏是惦記着你的,咱們畢竟一塊兒生活了十幾年,當初的那些情分總不是假的。那天……她突然來說你死了,我怎麽能信,我當時都被她說蒙了,口不擇言說了什麽話,我早都不記得了……我覺得只要我不去給你立墳,就能當做你還在。”

“等等,等一下。”季寅宸看着她姨母失了血色的臉,覺得這事兒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那些個過去發生過的事,楊柳和楊桃之間的姐妹情分到底是真是假,在他看來都是虛的,這倆注定不是親姐妹,還談什麽姐妹情分呢?

“其他暫且都不提了,你只要說說,那塊玉佩,你是怎麽得來的。诶,你可別說,這塊玉佩是你的,咱們不認玉佩,就光看臉,也能知道誰才是我姨母的親生女兒。畢竟這玉佩是死物,誰拿到都可以說是自己的,但臉,是天生爹娘給的,做不了假。”

“我娘去的早,我爹後來也走了,我和我姐……”

“不是說了嗎?說玉佩的事,別的就別提了,沒勁。”

“聽說姐姐沒了,我天天在那和姐姐一塊兒長大的院子裏頭住着,總能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這心裏……特別難受。我就想着,不如離開吧,走得遠遠的,随便找個地方住下。我收拾了一下家中的財物,在我娘……她的屋子裏頭,我發現了這塊玉佩,覺得應該值點兒銀子,想着我要是離開也是需要盤纏的,就把它當了。然後……”

“然後我哥找上了門,把你帶回了白家,是吧?”

“對。”楊桃點了點頭,面上的表情,除了痛苦,還有些無辜。

“那我就奇怪了,這玉佩是你從你娘屋子裏頭找到的,那麽怎麽我姨母問起的時候,你沒說這不是你的東西呢?反而順勢認下了白家大小姐的身份。”

“我,我是為了報答姐姐。”

厚顏無恥這個詞,季寅宸原來只讀過、寫過、念過,今個兒倒是長了見識,親眼見到了。

“你以為你姐姐死了,就占了她的身份,這是報答她?”

“我被帶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還以為那塊玉佩是贓物,有人要盤問我呢。後來見了娘……白夫人的面,我一下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了。姐姐和她長得太像了,一看就知道,是親生母女。白夫人問我的時候,我最開始也是想要說實話的,但那時候白夫人看着很不好,我怕我直說了,說姐姐死了,她會受不住。而且……我先後失了那麽多親人,很是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姐姐雖然不在了,但我和她是多年的姐妹,那麽她的娘親,也自然就是我的娘親了。姐姐沒法盡的孝,我願意替她盡。”說到這裏,楊桃又開始哽咽,“我真的……沒壞心的。我看到白夫人就想到了我娘,我也想要有娘疼愛。”

“你是說,在你到白府之前,你并不知道這塊玉佩的存在,也不知道它的來歷?”

“不知道,真的都不知道,姐,你要信我!”

“我從小在楊家長大,和你一起長大。”楊柳說這話的時候,楊桃拼命點頭,楊柳伸手順了順耳邊的發,“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我和白夫人長得再像,你也不該想到,我和她是親生母女吧?最多驚訝一下,這世上怎麽會有兩個人長得這樣相似。”

“那……是白夫人說的,說她多年前丢了一個女兒,她女兒身上戴着這塊玉佩的。那咱們家既然有這塊玉佩,白夫人的女兒,自然不是我,就是姐姐你了。”這話,楊桃接得那麽自然,到讓楊柳一時之間沒了話語。

季寅宸算是看出來了,他們這些人都加一塊兒,只怕也說不過楊桃,她總是能說出對她自己有利的,旁人卻沒法兒反駁的話。

“如此,便多謝你了,這麽些日子,委屈你了,一直裝成你姐姐,特別累吧。如今她回來了,你也算是功成身退了。你不是說了嗎?想離開,走得遠遠兒,只是缺銀子,缺多少你說個數,我給你,天下之大,以後就任你遨游了。”

“不不不,爹娘不在了,我現在就剩姐姐一個親人了。我怎麽能扔下她一個人呢?”

“一個人?那難道我們都是鬼不成?你姐姐呢,不缺真正的親人,至于那些嘴裏說着‘親’,卻在背後捅刀子的所謂‘親人’,我相信楊柳她不想要。哦不對,是宛……姨母,不然給表妹新取個名字吧。前頭那個名字被人用過了,多委屈表妹啊。”

“姐,姐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姐妹?我原來一直以為我們是,但原來……你姓楊,我姓白。今後,你再不用擔心會有一個讓你無顏見人的姐姐了,我便是死了,也不會髒你們楊家的祖墳,我自有我的去處。你也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雖然楊桃不承認,但楊柳心裏很明白,她不是她親姐姐這事,楊桃知道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怪不得……楊桃能待她那麽狠心,覺得她為她做了什麽,都是應該的。

“走?哪兒有這麽容易的事。楊柳,我們楊家待你是有恩的,要不是我爹娘把你從小養大,讓你吃飽穿暖,你早就餓死或者被送到那些肮髒的地方去了,還能有機會回到這裏,做你的官家小姐嗎?現在我爹娘是死了,但他們對你的養育之恩猶在,難道你不該報答到他們唯一的女兒—我的身上嗎?人在做天在看,您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都說女子善變,這變臉比翻書都快的,季寅宸着實是頭一回見。剛才還可憐兮兮的楊桃,此刻已然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好像楊柳是那一朝富貴,就忘了本的人。

“爹娘的恩情,在我跟着鄭铎的那一日,就已然報了。他們救我一命,我保你一命,兩清了。”

“那怎麽一樣?你跟着鄭铎是你自甘下濺。要是他是個發疏齒搖的老頭子,你也願意跟着他,給他做外室嗎?還不是看他家世好,模樣好,年紀又輕,你跟着他之後,倒是過了段好日子。我呢?比原來過得還要清苦。”

“楊姑娘當時……”安媽媽才一開口,楊桃已經就接了她的話頭,“對,她當初是給我送了不少東西來,還有些散碎銀子,但那些頂什麽用啊?她自己披金戴銀的,打發乞丐一樣給我送一些不值錢的東西,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就不讓她如意。”

“哈哈哈……”楊柳突然就笑了起來,“原來你不收,不是因為送東西的人是我,而是因為我送得太少。楊桃,原來我一直都告訴自己,做過的事,不要後悔,但今天我真的後悔了,當初為什麽一定要救你呢?明明大家都說,讓我盡人事聽天命,可我就是一門心思地想要留住你,因為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楊柳和楊桃一來一往,把過去的傷口又重新揭開,季夫人是知道一些的,聽了也頻頻皺眉,為楊柳的傻,為楊桃的咄咄逼人。白夫人……從楊桃承認玉佩應該是楊柳的開始,就一直看着楊柳,有些慶幸女兒兜兜轉轉地終究回到了她身邊,但更多的是後怕,萬一寅宸沒有遇上楊柳,她會過怎樣的日子?會再受多少的苦,流多少淚。

之後便是震驚了,從楊桃、楊柳、安媽媽的字裏行間,她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字眼。

“你……”白夫人試圖開口,但很快,就覺得周遭的景物在眼前直打轉。

“妹妹!”

“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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