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喂！那邊的！請不要在醫院裏大聲喧嘩！”

在我們所有人都被媽媽那番話給震驚地無以複加的時候，走廊轉角處終于走出了一個醫護人員，皺眉對我們道。

而這句話也像是解除魔法的咒語一般，将處在激動情緒中的媽媽拉了回來。她先是捂着額頭，一臉尴尬地看着我，然後轉過身拉着那個男人，視線四處亂轉。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我很清楚她的意思，但我不能說出來——在他們沒有明确說出來的時候，我不能先一步妥協。因為我還不知道他們的目的。

我沉默地看着媽媽還有她身邊的男人，發現那個男人眼神也微微閃躲，接着扯了媽媽一把。媽媽這才反應過來，撩了一下頭發，調整了姿勢，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彩麻……媽媽不是那個意思……你和憶美還有你身後的那個小子的确是有關系的，但是！”

她一把抓住我的一只胳膊，然後尖銳地盯着鄭英奇——“但是我絕對不會承認他的！你明白麽？媽媽是為你好……”

“你騙人。”

本來一直沒有說話的鄭英奇在此時忽然開口道。

“臭小子！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我在和我的女兒說話！”

在韓國，長輩說話是很有分量的。大約媽媽此時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對着鄭英奇毫不客氣，然而，鄭英奇顯然不吃這一套。

我知道，從很多方面來說，鄭英奇都是一個偏執狂。

還有點神經質。

所以我只看見他将我一把攔在身後——“你在騙人。”

“我騙你什麽了？！麻煩你現在就消失在我眼前！”

“你剛才說姐姐不是我的親姐姐，你是騙我的對麽？”

面對鄭英奇的這個問題，媽媽只是翻了個白眼——“那還用問麽？！彩麻當然是我的親生女兒！鄭泰勳沒有告訴過你麽？！”

“如果說……”

鄭英奇額前的發微微擋住了他的眼睛——“如果說爸爸從沒有承認過鄭彩麻是我的姐姐呢？”

“……”

我猛地擡起頭來看着鄭英奇的背影還有他的側臉。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很迷茫又有些膽怯，直直地看着媽媽。

而媽媽顯然也被他所說的話給弄得一愣，接着就辯解道——“怎……怎麽可能！鄭彩麻就是我的女兒！把我女兒還給我！”

“這樣啊……”

在鄭英奇重新垂眸的時候，一旁的般君野卻是笑了笑——“喂！鄭英奇！我告訴你，鄭彩麻必須得是你親姐姐！”

而鄭英奇的回應也相當犀利：“棕熊兄，我祝你以後找的女朋友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般君野：“你……”

“還要我說多少遍！醫院裏禁止喧嘩！特別是那邊的那個學生！你是黑社會的吧！嗯？你哪個學校的？”

醫生忍無可忍了，再次沖出來對我們吼道。特別是沖着般君野，似乎已經認定了他是個不良少年。

般君野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指着鄭英奇就說，“那他呢？他不也是麽？”

“這位學生舍身救人還給傷者輸血了呢！怎麽會是壞學生呢？反而是你，從剛才到現在就你最礙眼。”

醫生大叔氣勢洶洶道。

般君野整個被噎住了，緊緊抿唇，幹脆瞥向一邊不言語。

“般君野，今天謝謝你。已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站出來對他說了一聲。

“你……确定沒事？”

他來回謹慎地看了看鄭英奇和我的父母，然後問道。

我搖搖頭，“沒事。”

而另外一邊的那個男人則推了推眼鏡，看着鄭英奇——“正好，你也可以一起走了。之前是你給憶美輸血的對吧？”

我不動聲色地瞧着這個男人的動作，卻發現他竟然從錢包裏取出了幾張萬元大鈔，塞進了有些木讷的鄭英奇手裏——“這就算我們的一點兒心意。之後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

鄭英奇靜靜地看着這筆錢，然後下一秒，他就忽然笑了笑，接着手掌心松開，那些錢就輕飄飄地落了下去……

“你這小子……”

然而我已經搶先一步将撒在地上的錢撿了起來，接着整理整齊，走到那個男人面前——“爸爸，你的好意我替鄭英奇心領了。之後的事情就不需要您操心了。”

我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憤怒過。

這一刻，我甚至都沒有考慮還在病房裏的憶美，而是牽起鄭英奇的手就往醫院外走。任憑媽媽和般君野在後面如何呼喊，我還是沒有回頭。

我還記得鄭英奇拉着我死命奔跑的那一次，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我竟然也會有拉着他滿大街亂跑的一天。

等我漸漸冷靜下來的時候，我都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了。

只剩□旁的鄭英奇滿臉微笑地看着我。

“鄭彩麻。”

“什麽？”

“鄭彩麻！”

“嗯……我在……”

“鄭彩麻！！”

“你還要叫幾遍？”

我忍不住回頭看他。然後猛地意識過來——“你……怎麽不叫我姐姐？”

鄭英奇這回沒有回答我，而是拉起我們握在一起的手，然後沖我眼前晃了晃，接着露出他的大白牙。

天早就已經沉了下來。滿眼的燈紅酒綠中，我的視野裏就只有鄭英奇那張耀眼的笑臉。他像是為了努力讓我還有他自己遺忘剛才那難堪的一面，忽然将我被他反握住的手湊近嘴邊，然後輕輕觸碰了一下嘴唇。

說實話，我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在感受到溫度的時候，我就觸電一般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後有些緊張地看他。誰知這家夥居然毫無所覺，只是道——

“姐姐，我餓了。”

我只輕輕應了一聲，“嗯。”

大街上車水馬龍，大城市裏的人煩惱太多，擦身而過的瞬間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別人的事情。別人是快樂還是痛苦，是悲傷還是喜悅，都和自己沒有關系。

因為沒有關系，所以被漠視、被忽略、被成全。

我和鄭英奇都知道。

所以他沒有對我說感謝，我也沒有要求他對我坦白。

我們只是搜遍了全身，只從口袋中找到了一些零錢，然後買了街邊小攤子上的烤鱿魚就蹲在馬路牙子上吃，吃的滿嘴都是醬油，然後随手抹去。

再然後乘了最後班次的公交車，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回到了鄭英奇的家裏。

幸好，我們還不是無處可去。

鄭英奇打開玄關臺燈的時候，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氣，然後松開了一路上和他一直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姐姐，你今晚真的住我家？”

“嗯。”

我回答了一聲，就走了進去。反正今晚如果回去，肯定也是個不眠夜。

我不是第一次來鄭英奇的家裏了，這裏依舊有些冷冰冰的，連橙色的燈光也照不到角落裏。

我到客廳裏，然後抱着膝蓋坐進沙發裏——“我想洗個澡。”

“可以啊。不過這裏只有我的衣服，姐姐你不介意吧？”

“嗯，無所謂。”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良久，才感覺鄭英奇站在我身前，他撥開我擋在臉前面的手，然後幾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氣，接着幹脆一把将我抱起走到浴室裏。

接着将換洗的衣服和毛巾放在架子上就走了出去。

臨走前還對我說了一句——“我不會偷看的。”

等鄭英奇出去了以後，我便站到了鏡子前面，第一次細細地打量起了我自己。并不漂亮的五官，眉毛淡淡的，唇色也有些蒼白，兩只眼睛裏沒有同齡人的朝氣，像是一個久病的沉珂者。

我一直以為地球不會沒了誰就停止不轉，我的生命沒了什麽也不會就這樣停止。然而，真的只是這樣麽？

人的一生，如果沒有一兩個重要的人，那還有什麽希望呢？

拼命讀書為了什麽？拼命想要賺錢為了什麽？拼命想要好好地生活下去為了什麽呢？

“姐姐？”

恍然間，我似乎聽見門外鄭英奇的聲音。不過我沒有回答。我只是将熱水開到最大，瘋狂地沖着自己的頭發。

我還不能倒下。

“姐姐？你沒事吧……進去很久了……”

敲門聲持續不斷。

我有些心煩氣躁，于是打開了門就這樣走了出去，看到了滿臉緊張的鄭英奇。後者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後沖進浴室拿了浴巾就包裹住我，将我一把扯到床上。

“鄭彩麻！不是這樣的！你才應該是那個無論什麽時候都淡定的鄭彩麻！那個女人和那個男人對你來說很重要麽？你覺得又失去親人了？”

鄭英奇撐在我身體上方，牢牢盯住我。他原本緊蹙的眉頭漸漸松了下來，然後安慰般摸了摸我濕漉漉的頭發——

“……那讓我成為你的親人不可以麽？”

作者有話要說：這張溫情了有木有！！！PS，你們以為我真的會讓他們明白真相？？嘿嘿嘿……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