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本回憶錄

昏暗的房間裏，微微散發着煤油燈燃燒後特有的味道。就着這黃豆大小的亮光，隐隐約約可以看到一頂嶄新潔白的蚊帳正挂在一張原木色的木板床上。

床上，正躺着一男一女。兩人面色泛着紅潤，鬓邊帶上一點汗珠，一看就知道室內溫度比較高。不過，這樣的高溫并不影響兩人的酣睡。

只是，沒過多久，蚊帳中就傳來了一陣陣呓語：“為什麽，為什麽……”

“啊啊啊……”尖細的女人叫聲在房間裏響起。

本來正是酣睡的男人立刻睜開眼睛，伸手結實有力的臂膀護住身邊的女人，眼睛警惕地看了看房間的情況。直到沒發現什麽動靜，再低頭仔細地觀察懷中女人的情況。

懷中的女人臉頰泛紅，整個額頭開始冒着細細的汗珠子。怎麽看怎麽讓人心疼。

“曉燕，曉燕，怎麽啦？”

男人焦急地小聲安撫着懷中的女人。可惜，她好像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還在自顧自地搖頭，口中小聲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男人一看就知道她這是做噩夢了。

只是，今晚是兩人的新婚之夜。明明晚上的時候，兩人過得那樣的美好甜蜜，他自己現在還在回味呢！怎麽快天亮了，反而做起了噩夢來呢？他顧不上多想，按照老人家教過的老辦法，雙手輕輕地捏着懷中女人的耳垂。一邊捏着一邊小聲喊着她的名字。

大概過了幾分鐘，懷中的女人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公雞打鳴的聲音。一家人的公雞開口，全大隊的公雞開始此起彼伏地鳴叫起來。

而一直沒有清醒的女人睫毛微微顫動，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終于掙了開來。

“啓生，啓生，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程曉燕眼含恐懼地緊緊縮在了新婚丈夫的懷中，全身泛起了恐懼的雞皮疙瘩，一層又一層，難以消散。

她怎麽都沒想到，在美好的新婚之夜過後，自己居然做了一個可怕的夢。而且，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地讓她覺得這個夢裏面看到的東西就是她們的未來。而這樣的未來，并不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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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她雙手緊緊拉住了丈夫的衣領：“啓生，啓生……”夢裏給了她太多的信息，她一下子沒有辦法理清楚，更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

“別慌，別慌，我在這兒呢！是什麽樣的夢那麽可怕呢？”林啓生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家妻子的噩夢。只是心疼她那副驚弓之鳥一般的模樣，一直安撫着她。

“我們以後都會死。”

這樣沒頭沒尾的話讓林啓生覺得曉燕特別可愛。他剛想說人遲早有一天都會去世。結果，程曉燕并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在那溫暖的懷抱中，程曉燕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啓生，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們都沒活過四十歲。”林啓生聽到這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不過，他耐心地看着曉燕，示意她繼續。

程曉燕沒有去注意丈夫的臉色，而是開始認真地講述了這個真實性太過的噩夢。

這個夢非常奇怪。

她在一個布置得非常漂亮又非常奇怪的房間裏面，看到了一張漂亮的桌子。在桌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書籍，看着起碼有幾百頁。這本書的封皮用一種她重來沒有看過的材質制成的，摸着就讓人感覺非常值錢。

藍色的封皮上，顯示了幾個燙金色的字：《女首富董家英》。就這麽短短的6個字，讓她非常驚訝。

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首富呢？大家不都是差不多的嗎？即使像她娘家那樣，在大隊幹活公分高，家裏又有其他來錢的途徑，也沒跟其他隊裏的人差別有多大。也就是比別人家多吃幾頓大米飯，多喝幾口紅糖水而已。怎麽這裏居然會有這樣的書呢？

程曉燕想到這兒，手就好像被這幾個燙金色的字體給燙到一般，縮了回去。要知道，這個時候，有些書不能随便看。

不過，她才20歲，剛剛畢業沒幾年，正是好奇心比較重的年紀。想了想，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打開了這本奇怪的書。

一開始，書裏面就寫了一個小女孩跟着父母下放到一個叫海米大隊的地方。這個地方，程曉燕并不陌生。因為，她就是海米大隊的人。只是，她一點兒也不認識這個叫董家英的女孩。估計可能是大隊人太多了，她不可能全都認識。

接着就是這個叫董家英女孩在海米大隊裏面的生活。她粗略地翻了翻，正覺得無聊的時候。沒想到，就看到了書裏面有一個叫程曉燕的人。

這讓想離開的程曉燕認真了起來。這一看，就讓她快要奔潰。

原來，這個董家英以後會來到她的夫家。到了夫家後，她會給夫家所在的紅星大隊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變化在十多年後，會讓整個紅星大隊不複存在。而她跟啓生的家也會跟着消散。

說到這裏，程曉燕擡頭看向丈夫林啓生：“啓生，你相信我說的嗎？這個叫董家英的女孩真的存在嗎？”

林啓生看着程曉燕還帶着惶恐的臉色，心裏一陣陣心疼。他也不知道曉燕的夢到底是怎麽回事。只是，這樣的夢無疑讓一直樂觀開朗的曉燕陷入了一種驚恐中。

“曉燕，別管夢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我們也可以做出努力，改變未來。”

就着磨砂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程曉燕看着林啓生堅毅的面龐，不自覺跟着點頭：“對，我不怕。我們一起努力。”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對那似真似假的夢不再恐懼。

這時候，院子裏響起了搖水井的聲音。

程曉燕這才坐直了身體，把放在枕頭底下的梅花手表掏了出來：“糟了，居然都6點了。我們快點起來，幫忙幹活。”

說着，她就風風火火想起身。按照習俗，新進門的小媳婦第一天早上需要起來給全家人做一頓早飯。雖然她不太喜歡這樣的習俗，不過起來做頓早飯對她來說一點兒難度都沒有。

林啓生見她這個着急樣子，趕緊伸手把人抱住：“你別着急了。我嫂子她們還沒起來了。這起來搖水的是我爸。你做了這麽個噩夢，多休息半個小時。我先去廚房捅開竈，把昨天的剩飯加水煮成粥。早上吃白粥配蘿蔔幹就好了。”

說着，他起身，順便把自家妻子按回床上。而自己則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房間還在燃燒的煤油燈。

這燈要從結婚那天開始點燃，直到新婚第一個月滿之後才能熄滅的。雖然現在到處說什麽迷信要不得，只是這些個風俗，他們這邊還是非常注重的。

程曉燕偷偷睜開眼睛，看着林啓生起身換衣服出房間，心裏泛起一股子甜蜜的味道。

當初，她的哥哥們不太同意她嫁過來，覺得紅星大隊沒什麽好生活。只是，她跟啓生是小學就認識的同學。後來初中高中更是一起上學。她們兩人之間的感情雖然說不上轟轟烈烈，但是她确覺得心裏熱乎乎的。

等程曉燕把自己跟啓生那些年的青春美好回憶了個遍，時間就差不多了。她起床換好衣服，端着放着毛巾、牙刷、杯子、牙膏的牡丹搪瓷盆，打開了木門走了出來。

林家占地面積大概有一畝地左右，用木頭做成的栅欄圍着。

除了小半畝整平做了個曬谷子的場地外，其他地方蓋了五間黃泥磚頭做的瓦房。

正中間的一間用來吃飯待客用的屋子，屋子後方就是林家爺爺跟奶奶住處。兩邊分別是林家爸爸媽媽跟林家哥哥嫂嫂的屋子。而她跟啓生的屋子就跟林家爸爸媽媽在同一邊。剩下的一間屋子分隔成前後兩個小隔間，前邊是廚房，後邊是存儲糧食跟臘肉的倉房。

院子裏除了曬谷子地場地外，邊上有一個隔開的小地方。上面，正是一個鐵制搖水井。那裏，她的新婚丈夫正在搖水。

“啓生。”曉燕從房間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哎喲，曉燕，啓生就那麽好啊！我們這些個哥哥嫂嫂都在呢！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在對面響起。

程曉燕擡頭看去，啓生的大嫂二嫂正站在院子挂着的幾根竹竿上晾曬着衣服。兩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口中說着打趣地話來。

“大嫂、二嫂……”程曉燕臉都紅了。她确實是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沒有發現這兩個嫂嫂的存在。

“哎，大嫂、二嫂，曉燕臉皮可薄了，你們別笑話她了。”林啓生說着，放下手中的搖水杆子。走過去拉着自家妻子往搖水井邊上走去。

等把水給妻子的搪瓷盆裝好後，他才把搖出來的水往菜園子提過去。

程曉燕嘴裏含着牙膏泡沫，看着丈夫的背影，高興不已。等刷完牙，要趕緊去擺桌子。待會兒菜園子的水澆完了，全家人可都要一起吃早飯的。

盤算好了待會兒的工作，程曉燕洗完臉準備往屋子走去。

屋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吵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