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供銷社見聞 (1)

把筆記本給了林爺爺後,程曉燕就輕輕松松地和林啓生回屋裏去了。有林爺爺出馬，族裏的一些阻力就能得到解決。剩下的就是等公布這個方案後，看看大隊其他人的反應了。

“明天我去送公糧,會帶上二哥,順便教他開拖拉機。你要一起跟車去公社嗎？”

林啓生彎腰整理着帶回來的衣服，見程曉燕洗漱進來後，笑着問道。

程曉燕走到梳妝鏡前面，拿起蝶霜抹着臉，等抹完臉後,這才回道：“明天開始大隊就沒活了，老叔說明天開始，大隊安排每天一趟牛車來回去公社。你們送公糧那麽多人,我就不一起了。我坐大隊的牛車去公社。”

林啓生這才記起，每年這個時候,大隊都會安排牛車送村民們來回公社的。這個時間，也是村民們最高興的日子。大家無論有錢沒錢，都會跟着這不要錢的牛車出去公社到處逛一逛。

“我這是忙糊塗了，差點忘了還有大隊的牛車。那你明天去公社,看到什麽想要的，別省着,都買了。”

林啓生說完,豪氣地從身上的兜裏掏出一個小布包。

那小布包只有巴掌大小,程曉燕一看就認出是自己給他縫制的小錢包。平時這小錢包幹癟癟的，裏面最多只有一兩塊錢。這次居然看着鼓囊囊的，裏頭怕是塞了不少錢票。

“這是發工資呢？”

程曉燕美滋滋地接過那個小布包，把裏頭的東西都倒在桌上。

“是啊！這工資都給你，明天你想買啥就買啥。”

程曉燕把這一張張錢跟票疊好,心裏異常的高興。

雖然他們屋裏的地底下還藏着一大瓦罐的銀元。但是那些橫財暫時都不能動。而這三十塊錢，可都是實實在在，從工廠領回來的工資。

分出一部分錢跟票後，程曉燕心裏已經想好明天要買的東西了。

第二天一大早，等林啓生起床沒多久，程曉燕也跟着起來了。

廚房裏面的早餐已經做好，正溫在竈頭上。程曉燕摸進廚房，就看到林大嫂正從小倉庫裏面拿了一只臘雞出來，看樣子，中午是準備吃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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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啓生跟大哥、二哥出門了嗎？”

林大嫂點點頭：“哥仨剛出去。啓生說你要跟大隊的牛車一起去公社。我看時間快到了，你還沒從屋裏出來。剛準備泡上這臘雞就去喊你來着。”

程曉燕笑了笑：“謝謝大嫂了，我拿個糕就去大隊部，肯定不會遲到的。大嫂，我去供銷社，有東西要幫你帶嗎？”

林大嫂朝屋外看了看，見沒人。從兜裏掏了張布票出來：“給我扯點白棉布。家裏倆閨女都得做件新小背心了。”

程曉燕眨巴兩下眼睛，終于反應過來。可不是嘛！家裏倆女孩都十五六了，穿小背心也不稀奇。不過，大嫂都記得給二哥家的閨女做一件，她這個做三嬸的也不能落後。

“大嫂，那行。”說着，接過林大嫂手中的錢跟布票，不過腦子裏已經開始想着給兩個女孩子帶點什麽東西好。大嫂買小背心，她也不好跟大嫂争這個。

邊吃着略帶粗硬的栗米糕邊往大隊部走去，程曉燕一路上看到好幾個跟她一樣把腦袋包得嚴嚴實實的婦人。

看樣子，大家都是往大隊部走去的。在那裏，大隊的牛車已經套好，正等待時間到後就往公社駛去。

“曉燕，曉燕……”

大隊部的牛車邊，已經聚集了五六個婦人了。大家三三兩兩地分成兩堆人，正在小聲說着話。

程曉燕聽到有人喊自己，擡頭看去，發現是劉嬸子。

這嬸子跟程曉燕的關系非常不錯，程曉燕趕緊把手中最後一口栗米糕吞進去，跑了過去。

“嬸子，你怎麽這麽早就來啊！”

“來完了，今天的牛車就輪不上了。”

劉嬸子的話十分有道理。大隊的牛車位子不大，拉車的又是一頭老牛。坐上七八個人就差不多了。這牛車還是先到先得的，現在過來的人加上她一共有七個人了。

負責趕車的是村裏經常照看桃林的林九爺。老爺子年齡五十多，滿臉風霜。但是那樣子看着就健朗的很。

見時間差不多了，人也夠了，就吆喝着大家趕緊上車。程曉燕立刻跟着劉嬸子一起往車裏坐。

齊整的木頭打的牛車，上面鋪着滿滿的稻草。這坐牛車也有講究，坐在牛車中間位子是最舒服的。所以大家雖然往前擠，但是誰都不做牛車前頭。劉嬸子經驗豐富，拉了拉程曉燕，示意她跟牛車中間的人一起搶位子。

程曉燕沒有這麽多想法，直接就坐到了牛車最前面的位子。這裏視野開闊，還沒人擠，舒服的很。劉嬸子見她不聽勸，想了想，坐到了她旁邊。

程曉燕坐定後，見還有兩個婦人在擠着牛車中間的一個位子，看樣子，誰也不讓誰。

拿着鞭子等這些人的林九爺見狀，不耐煩地把手中的鞭子抖了抖：“趕緊做好了，馬上就出發了。

這下，牛車上已經找好位子的人立刻開口勸那兩個搶位子的人趕緊別耽誤時間。最後沒搶到位子的那個大娘只能罵罵咧咧地坐到了牛車最後的位子上。

程曉燕平時都在養豬場，認識的人基本上都是養豬場上班的這些人。其餘時間基本呆在家裏或者山上，很少跟大隊其他女人們來往。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人居然能為個位子就吵起來的。

劉嬸子見她那有點呆的樣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少見識了吧！這樣的人咱們大隊好幾個咧！”

程曉燕眼睛又往牛車最後的那個大娘身上掃了掃，聽到劉嬸子的話只能幹笑兩句。

負責趕車的林九爺見人都做好了，朝空中甩了下手中的鞭子，拉車老黃牛就滿滿地開始起步走路。

大隊部出村的路非常平坦，一路上雖然走得慢了些，但是坐在車前的程曉燕一點兒也沒覺得不舒服。反而是坐在她對面的一個看着二十多歲的大嫂子時不時就盯着她。等她感覺到視線後，把目光移了過去，這人立刻又把目光移開。

這樣來回幾次後，程曉燕幹脆問道：“你這是有事嗎？”

這個大嫂子沒想到程曉燕居然直接問了出來，臉上瞬間變得通紅。接着嘴巴微微動了動：“你是林家啓生的媳婦？”

聲音很小，而且牛車走在路上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再加上大早上冷風比較猛烈，程曉燕愣是沒聽清楚這大嫂子的話。

她不由地微微把身體探到對面，示意對方再說一遍。

“我說，你是不是林啓生的媳婦？”

程曉燕這下聽清楚了，心裏疑惑。身體做回原處，點點頭。

邊上的劉嬸子一直留意着兩人的動靜，到這時候，見程曉燕的樣子，知道她不認識對面那個小媳婦。小聲地介紹了一下：“那是大隊婦女主任家的大兒媳婦，叫王彩鳳。”

程曉燕點點頭，不知道這婦女主任的大兒媳婦怎麽會忽然找自己說話。

對面的女人見她這副樣子，有點不想繼續。只是她也很難有機會認識程曉燕，想了想，最後還是微微前傾了一下身體：“那個董家英，你們家怎麽不把人給接回去？”

得了，又是董家英的事情。

程曉燕這次聽清楚了這叫王彩鳳說得話，只是關于董家英的事情，讓她覺得有點膩歪。

只是對方既然都開口了，那就不會那麽容易就放棄。

“那董家英有事沒事總往我家裏跑，實在不像話的很。”王彩鳳開頭還有點不好意思當着牛車那麽多人的面說三道四的。則是說着說着，她就開始抱怨了起來。

不是她嘴碎，實在是她家自從那個董家英經常上門後就變得不清淨起來。

程曉燕只能在寒風中，頂着一牛車女人們那好奇的眼光，聽着婦女主任的大兒媳婦的一大通抱怨。

她也是在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董家英怎麽會經常往婦女主任家裏跑的。

那是因為何小草就剛好住在婦女主任家裏。她這個何小草的好朋友經常往那裏跑也就說得通了。只是沒想到，董家英這位以往人人喜歡的福氣姑娘，居然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

“哎，你是不知道這姓董的都不要臉。她說是說來看何小草，但是每次來我家，肯定得蹭上一頓飯。這何小草是她舅舅托給我婆婆照看，每個月都是給了糧食補貼的。但是這姓董的可是光着手進門的。”

王彩鳳說着，她旁邊一位一直豎着耳朵的嬸子，這會兒不裝耳聾了，直接問了句：“人家大姑娘去你家做客，吃上一頓半頓的，至于嗎你？而且，你們家婆婆可是婦女主任啊！怎麽能這麽小氣呢？”

王彩鳳本來巴拉巴拉地跟程曉燕訴苦來着。忽然被邊上的人來這麽一句，臉上就垮了下來：“我們家是這樣的人嗎？別說一頓飯了，就是她來我家蹭上三、五頓，我這個當兒媳婦的都不會說話。但是，她可不是吃個三、五頓。她那是每天中午都來報到，加起來，在我家蹭了快一個月的飯了……”

“哇……”

這話一口氣說了出來，王彩鳳終于爽快了。牛車上聽熱鬧的大小媳婦、嬸子、大娘也不困了。跟着齊齊哇了一聲。就連趕着牛車的林九爺，手中的那根鞭子差點都掉地上，被牛給踩着。

實在是，這種去人家家裏蹭了一個月午飯的事情，說出來，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剛剛還有人覺得王彩鳳是個吝惜的，這會兒大家都覺得不愧是婦女主任的家，行事作風果然大氣。就是那蹭飯的董家英太不要臉了。

程曉燕當然也覺得非常驚訝！事實上，他們家即使跟董家英已經不怎麽往來了，但是每周的糧食還是按時送的。畢竟，這糧食看在董家英父母的份上。而且，多出這一分糧食，他們林家還是有能力的。就這樣，她居然還跑去婦女主任家蹭飯，實在是難看。

再說呢！之前她那裏沒有糧食，是為了補貼劉江這些知青。現在劉江幾個刺頭都被抓走了，她怎麽還跑人家裏蹭飯那麽久。那麽多的糧食，她這是往哪裏用去呢？

程曉燕這會兒思考着董家英的事情，忽然手就被王彩鳳給抓住了：“啓生他媳婦，我也不過分。就是想求求你發個善心，回去跟你大哥、大嫂提一提，讓他們把董家英教育一下，別再往我家來蹭飯了。我婆婆臉皮薄，說什麽自己是婦女主任，不能趕個小客人。但是，我家的糧食每個月都是有數的，多了一張嘴，我們其他人都要省下幾口。”

王彩鳳說着，伸手摸了摸肚皮：“我這都快一個月沒有吃飽肚子了。我婆婆怕人家說她小氣，一直不肯把事兒跟你家掰扯掰扯。我這個當兒媳婦的，拼着不要臉面了，才跟你說這事兒的。請你看在我們家已經讓董家英吃了一個月午飯的份上，幫幫忙吧！”

手被抓着、牛車上的人又都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程曉燕只覺得董家英真是個禍害。她尴尬地對着王彩鳳笑了笑：“這董家英跟我們家的關系沒有你想的密切。我們家每個星期都會準時給她送糧食的。只是除了這一層糧食關系外，我們在其他事情上不好管束她。畢竟，她跟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王彩鳳聽到這話，手中緊握的動作松了松。程曉燕趕緊把自己的手給縮回身側。她已經有點明白董家英蹭上何小草的意思了。別管何小草手裏是不是還捏着很多錢跟票。單單這蹭飯的機會，要不是何小草剛好住在婦女主任家，她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劉嬸子這會兒已經忍了好久，見程曉燕跟王彩鳳都不吭聲，立馬來了句：“彩鳳，你怎麽不拿掃帚把人直接趕出去。你要是把人給趕出去了，你婆婆鐵定沒意見。”

王彩鳳聽到這話，臉都皺了起來：“你以為我沒試過啊！可是，每次那何小草都要攔着。說什麽這是她好朋友怕她寂寞，專門過來陪她的。要不是何小草的舅舅，我早就把何小草跟董家英一起趕了出去。”

這是程曉燕再次聽到何小草舅舅這五個字了。這何小草的舅舅到底是個什麽來頭，怎麽從大家口中聽到的，都是些敬佩、羨慕甚至帶着點服從的樣子。

這樣想，程曉燕也這樣問了出來。

王彩鳳搖搖頭：“人我也沒見過，只有我婆婆看到過。這人好像在個什麽大工廠工作的。上次來大隊，把何小草從何寡婦那裏搶過來的時候，是找了大隊幹部們上門的。所以，大隊幹部估計認識他。反正是個能耐人。”

多得王彩鳳也不說，其實何小草的舅舅來紅星大隊搶人的時候是背着一個厚厚的包裹的。這個包裹，據說裏頭裝了很多稀罕貨。她婆婆同意照看何小草後，就從對方手裏得到了一雙精致漂亮的女士皮鞋。這皮鞋，她婆婆準備留給自己的親閨女作為嫁妝。

這才是他們家沒有下狠手把董家英趕走的最大原因，何小草這人不同意他們把董家英趕走。何小草的舅舅走之前可是說了的，等過年的時候他還來一趟。如果那時候何小草過得舒坦了，還給他們家送鞋子跟布料。

王彩鳳今天也是在牛車上發現了程曉燕，想着讓對方這邊下一把子力氣，把這董家英弄走。可惜，現在看來，對方跟董家英也就是面子情。

程曉燕見王彩鳳的樣子，臉上不動神色，心裏除了對那位何小草的舅舅好奇外，剩下的就全部都是對董家英的厭惡了。

從這事兒可以看出，雖然他們家跟董家英已經疏遠了。但是，在大隊很多人的心目中，董家英還是他們林家的一份子。董家英出了什麽事情，大隊的人還是會跑到他們家來問個究竟。

好在董家英等到高考結束後就會離開紅星大隊。不然，她還得費腦筋去想辦法，把跟對方的關系撇得一幹二淨才可以。

牛車上的動靜随着王彩鳳的沉默開始變得安靜起來。除了偶爾聽到一聲老牛的叫聲外，就是車輪壓在石子地上的沙沙聲了。

好在，剛剛一輪話談下來，程曉燕也覺得累得慌。索性靠在車邊的欄杆，閉目養神。

等牛車到了公社門口停車的地方，太陽已經升了起來。四周的溫度開始上升了不少。程曉燕小心扶着牛車的欄杆跳到地上，活動着坐了兩個小時牛車的僵硬身體。

“曉燕，一起去供銷社裏頭看看？”劉嬸子笑眯眯地抓緊手裏提着的籃子，裏頭擺放着一個玻璃瓶子，聞着好像有點異味。看樣子，是過來供銷社打煤油的。

程曉燕緊了緊背上背着的東西，點點頭：“好，我也要去扯點布回家。”

“家裏有個工人就是好！”聽到程曉燕要扯布，劉嬸子羨慕得不得了。

程曉燕知道提起工人這個話題，大隊會有很多人心裏不太舒服。她也不多說，跟林九爺确定好牛車回大隊的時間，拉着劉嬸子就往供銷社走去。

可能是離過年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供銷社所在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很多都是跟他們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農民。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時間交公糧、任務豬的。這些忙活完了，可不是都緊着時間，趕緊跑公社來買點日用品啥的。

供銷社裏面，木質櫃臺的前面圍滿了人群。程曉燕跟劉嬸子站在門口，差點都擠不進去。

程曉燕只是想來扯點棉布，沒成想，現在連門都擠不進去。她想着是不是該晚點再進去。可是，後面又有人來了。他們出去的路也開始擠了人，不好走了。

程曉燕只得跟前方往裏面擠的嬸子打聽，裏頭這是來了什麽稀罕貨，怎麽那麽多人。

那嬸子正是熱烈地往裏頭擠着的時候，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回頭的時候還有點懵。

程曉燕不好意思，趕緊把自己的問題問了出來。

那嬸子則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好東西呀！”

“那你往裏面擠幹什麽？”程曉燕脫口問道。

那嬸子終于伸手撓撓頭：“那不是大家都擠嗎？說明裏面肯定有好東西。”

好吧！這原來是個有從衆心理的人。

在旁邊的一個穿着比較體面的婦女，看樣子應該是公社本地的，聽到這兩個農村人的對話，嘴巴撇了撇。一看就知道是個瞧不起人的。

程曉燕當然也注意到這人。只是在外頭，她也不主動惹是生非就是了。

不過，那婦女可不是給客氣的。

程曉燕只見她擡頭把自己打量了好一會兒，接着冷哼一句：“裏面什麽好東西，都跟你們這些農村人沒有關系。反正，什麽好東西你們都買不起。”

好吧，這又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了。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瞧不起人的。那婦女前邊一個老太太，聽到她們的對話，直接轉頭來了句：“裏頭正在賣處理貨。”

處理貨三個字，讓程曉燕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要知道，這處理貨，一般都是供銷社的售貨員內部消化掉的。基本上很少會拿出來賣給她們這些沒有門路的人。今天怎麽會這麽大方，居然把消息都放了出來。不然，不會引來那麽多人圍在這裏的。

她想看看，這些處理貨都有些什麽。

這時候，只聽得裏面傳來一陣驚呼聲，接着裏面好像開了一個門一般。堵在門口的人終于入潮水一樣往裏頭湧了進去。這下，也不用程曉燕自己動了。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一堆人，把她跟她身邊的劉嬸子一起推了進去。

裏頭，所有的櫃臺都圍滿了人。其中，以賣副食品、糖果、餅幹零嘴的地方，人比較多。不過，人最多的櫃臺就是賣布料的了。

只見中央那個最大的櫃臺上，圍滿了過來買布的人。這裏的布平常都是黑色、灰色跟白色為主。而且通通都要票，所以平時賣布的櫃臺人真的不多。

不過今天，這裏擠滿了人。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興奮的神色，手中對着櫃臺揮舞着鈔票，好像一個個兜裏都是錢一樣。

閃過了一個差點把自己籃子擠掉的人，劉嬸子把籃子抱進懷裏：“我滴個乖乖。今天的處理貨居然是布。曉燕，煤油我不打了。我們去搶布。”

劉嬸子說着，興奮地跟着人群往裏頭擠着。順便還拉着程曉燕，生怕她臉皮薄，不敢去跟人擠。

程曉燕本來就是過來買布的，見這個情形，當然跟着用力往裏面擠。耳邊全都是我要那塊帶紅花的，我要那塊黃色的這樣的對話。

只見那高高的櫃臺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布料。這下布的顏色跟平時供銷社賣的簡直是兩樣。而且，從她這裏看過去，顏色這麽新鮮的布料，居然還都是不要票的處理貨。那個工廠這麽敗家，把這些都當成處理貨？

帶着這些疑問，擠了十幾分鐘，程曉燕終于在劉嬸子的幫忙下，擠到櫃臺邊。從這裏可以摸到那些布料。手感上來說，這些布料不像平時摸着的那般軟和。細致看了看，就能看到這下布料的邊邊角角，到處是黴點。

看來，果然是不知道那個工廠擠壓的貨，現在拿出來甩賣了。

說是甩賣，實際買起來，這價格比要布票的布還要貴上不少。不過，程曉燕也不嫌棄就是了。緊着家裏每個人的尺寸，一人給扯了夠做一身新衣服的布料。好在昨天整理了一下家當，帶過來的錢那是盡夠的了。

看着售貨員收了自己的錢，用一跟繩子把布捆好塞給自己，程曉燕高興地抱緊這些布，跟同意搶了些布的劉嬸子一起，頂着很多羨慕的目光，再次艱難地擠出人群。

“這次真是賺大發了。”劉嬸子摸着這些散發着黴味的布，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幾個都跑去國營飯店，說要吃個什麽包子。你看看，等她們從國營飯店過來，這布肯定得賣光。”

程曉燕也覺得這布很快得賣完。就她們擠出來這工夫，櫃臺上擺着的布就少了不少。

“劉嬸子，我們……”程曉燕話沒說完，就見到董家英抱着一捆跟她們同樣的布走了過去。但是看她出來的那個地方，不像是跟她們這樣是從櫃臺搶到布的。倒像是直接從供銷社的辦公室走出來的。

什麽時候，董家英在供銷社還有認識的人呢？

程曉燕心裏疑惑，跟着劉嬸子往賣煤油的櫃臺走過去。賣煤油的櫃臺旁邊，是賣文具的。她遠遠地，就看到了董家英抱着那一捆顏色鮮亮的布走到賣文具的櫃臺。在那裏，一個頭發枯黃的小姑娘正等着她。

那姑娘可不就是何小草嗎？

只見何小草手裏拿着幾支鉛筆跟一本筆記本，正喜滋滋地跟董家英說着什麽。兩人時不時笑着，接着就一起往供銷社的門口走出去。

“曉燕，曉燕，你還要買什麽嗎？”

打完煤油的劉嬸子轉身，推了推程曉燕。

程曉燕回神：“我還得買點面粉。走，咱們去收購站。”

公社的農副産品收購站旁邊就是賣糧油、肉類跟其他跟副食品。程曉燕過去買完了面粉後，這才跟劉嬸子道別。

劉嬸子還要在肉攤看看能不能弄點不要票的骨頭回去。但是，她還帶了些鹹水桃子罐頭出來，準備去國營飯店，送給陸盼盼。

陸盼盼這姑娘好像特別喜歡這鹹口味的東西。上次來她們家，還吃了不少的鹹菜。這次吃了她做的鹹水罐頭，還特意給大隊打了電話，讓她幫忙帶些過來。

都好久沒跟陸盼盼見面了，程曉燕雖然心裏存着事，不過還是非常期待見到這個熱情的姑娘的。

國營飯店這個點并沒多少人，她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櫃臺那邊嗑瓜子的陸盼盼。

“曉燕姐……”

陸盼盼熱情地喊了她一句，接着身邊的人說了兩句話，就興匆匆地跑了出來。

“曉燕姐，你吃早飯沒？怎麽今天來公社的？我還想着過兩天放假，去你家找你玩呢！”說着，眼神不自覺地往程曉燕背着的竹筐瞧了瞧。

竹筐最上面擺着程曉燕搶到的布，她當然就見不着裏頭的東西。程曉燕見她那個樣子，心裏發笑：“大隊農活幹完了，放假了，可不就過來看看你。我看你不是想我，是饞着那些鹹水桃子吧！”

陸盼盼不好意思：“我是想曉燕姐你了，也想你做的鹹水桃子。”

兩人在國營飯店角落的桌子坐了下來，接着程曉燕才把背上的竹筐放了下來。因為鹹水桃子是放在竹筐嘴下面的，程曉燕就把上面壓着的布料還有面粉袋掏出來，一一放在桌上。

陸盼盼雙手撐着下巴，看着程曉燕的動作。當她看到那一捆被放在桌上的布料時，伸手拿了過來：“曉燕姐，你這個是在供銷社買的吧！”

程曉燕見她指着那捆剛買的布，點點頭：“是啊！聽說是處理貨，大家一窩蜂往裏頭擠。我這是運氣好，剛好趕上這趟。這麽些布，夠我們一家人一人做一套衣服的了。這麽好的布，雖然有些黴點，但是不要布票，太值當了。”

陸盼盼伸手翻檢了一下，嘴巴微微撇了撇：“這布不要票才正常。這些都是從市裏面一家布料廠倉庫淘汰下來的次品。你看看這些黴點，不知道壓倉庫多長時間了。”

程曉燕聽到這裏，忽然問道：“盼盼，你還知道這些布料的來歷啊！”

陸盼盼放下手中的布料：“我當然知道啊！我一個舅舅在供銷社上班。這些布就是那個工廠往咱們這邊倒騰過來的。好像這些布料還挺多的。我舅舅前幾天就找了些保存比較好的，送我家裏來了。你們買到的這些，已經是質量很差的了。”

程曉燕看到陸盼盼指着一塊很多黴點的布料，只得苦笑：“好過沒得買。不過，這工廠可真是糟蹋東西，這麽好的布料愣是放成這個樣子……”

“聽說那家工廠做得大，倉庫裏面擠壓的貨太多了。最近才開始往外頭清貨。可能過段時間，這種布還有。”

把兩瓶鹹水罐頭遞給陸盼盼，程曉燕看了看手表，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去了。

跟陸盼盼道別後，程曉燕往停着牛車的地方走過去。再次路過供銷社的時候，發現還有很多剛聽到消息的人往那裏趕過去。等她找到牛車，看到劉嬸子的時候，一起出來的幾個婦女還有兩個沒回來。聽說也是往供銷社跑去了。

剩下的五個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買了些布，各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啓生媳婦，你居然買了這麽多布。啧啧，這家裏有了工人，可真是闊氣了不少。”

程曉燕跟說話的這個大娘不熟，不過這人看着有點面熟。

“這一年到頭辛苦的，可不就是要對自己好點。再說了，這不要票的布，買了可以放很久的。大娘，像你買這麽點兒，可就虧了。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好事啊！”

程曉燕見這個大娘神色微動，立刻加大力度：“你摸摸這布料，再看看這花色。這麽柔軟漂亮的布，走了這村可就沒了這個店了。”

這人被程曉燕說得更是坐立不安起來。恨不得立刻往供銷社跑，再也顧不上說些酸話了。

劉嬸子這時候走了過來，把這大娘給擠開，小聲說道：“不錯啊，曉燕。有我的兩分功力。”

程曉燕笑嘻嘻地說道：“多虧嬸子你平時教導有方。”

兩人相視一笑，像是說着大家都不懂的秘密。

林九爺這會兒已經呆在牛車上，喊着讓大家上車，見人還差兩個，準備叫個人去把這兩個人帶回來。

這時候，那被他惦記的兩個人卻是高興地拎着個籃子，往牛車這邊跑了過來。身後，跟着兩個程曉燕認識的姑娘。

“你們再不回來，我就要走了。”林九爺板着臉說道。

跑在前頭的婦女氣喘籲籲：“九爺……不好意思，這不是搶布搶太久了嗎？”

林九爺：“趕緊上車，不然回去趕不上午飯了。”

兩個人趕緊手忙腳亂地往車上爬。這會兒，誰也顧不上位子，能坐上去就不錯了。錯過這趟免費的牛車，她們就得自己走路回大隊。再不然，就是花上幾分錢，找附近大隊的牛車，送她們回去。

“等等，等等……”

這時候，董家英跟何小草也跑過來了，想跟着那兩個女人擠上牛車。但是，被車上的人給阻止了。

“你們早上可不是跟我們一車的。你們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牛車可沒有你們的位子。”說話的人毫不客氣，想把已經一只腳踩上牛車的董家英推開。

“這是大隊的牛車，又不是你家的。憑什麽不讓我們坐。”聲音又大又亮，程曉燕被這話給引得擡頭。發現說話的人不是董家英，居然是那位之前看着可憐兮兮的何小草。

只見何小草抱着她從供銷社買的筆記本，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憤怒。而董家英則是委委屈屈地看着那個推她的人。

見她們還想上車，那人又說了句：“咱們這車做的人夠多的了，就剩下一個位子。你們要坐的話，只能上一個。小草，你是我們大隊的，你上來吧！”說着，她伸出手想把何小草拉上來。

“不行，家英姐姐要跟我一起，我們絕對不分開的。”

林九爺不耐煩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直接揮了揮手裏的鞭子：“都上來都上來，下次可不能這樣擠了。”

這大隊的牛車來回都是有規矩的。他一車出去多少人，回來的話，人肯定是不能少的。但是這老牛拉人的數量也是定死的。這多了人，要是太重的話，累的還是這頭老牛。要不是何小草的爸爸生前給大隊做了不少實事，他還真的不想管這閑事。

要知道，這出門講究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她們又不是坐他的車出來的，怎麽回去還得坐他的車。

兩個小姑娘終于擠上了車，兩人緊緊靠在一起。

随着牛車的走動，有人就往董家英跟何小草身上瞧。

“哎，你們倆是怎麽來公社的啊！早上我們這車可沒看到你們。”一個大娘好奇地問了出來。這也是程曉燕想知道的。今天大隊可就只有這一趟不要錢的牛車。再就是林啓生那個送公糧的拖拉機了。

“我們是坐拖拉機過來的。”上了牛車，何小草剛剛那緊繃的神色就放松了下來。聽到大隊人的問話，照實說了。

程曉燕在前頭聽得嘴角微微抽動。這兩個姑娘，怎麽摸上了啓生的拖拉機。要知道，今天安排送糧食的，都是些年輕小夥子跟壯漢。一般來說，啓生不會讓兩個小姑娘上去的。自己也是不想啓生難做，所以才擠這牛車出來的。

邊上的人聽到是坐拖拉機的，紛紛覺得自己太老實。應該也去拖拉機那裏等着，開拖拉機的林啓生總不能把她們這幫老娘們都轟走。要是坐拖拉機，速度可比牛車快多了。

“哎，曉燕。你看看人家倆姑娘，還知道去堵拖拉機。這拖拉機可是你家啓生開的，怎麽你不幹脆蹭個車過來啊！”

程曉燕聽到這大娘的問話，笑道：“那拖拉機都是去糧站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