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算賬（三）

第二天,太陽照舊從東方升了起來。

雖然昨晚忙活到了半夜十二點多，但是整個紅星大隊的人都在鐘聲響起的時候，準時到達上工的地方。

程曉燕吃完早餐後并沒有去養豬場,反而直接往大隊部走去。

大隊工廠的加工車間已經建設完畢,而相鄰的倉庫會在這段時間，安排富餘的勞動力輪流過來建設，所以，程曉燕的工作并不多。

她今天去大隊部，需要跟大隊幹部确認訂購紅磚的最終名單。順便,有可能的話，還要親自跑一趟公社糖廠，去跟陸主任那邊協商一下關于今年桃子産量收購的相關細節。

大隊部這裏一如既往的沒有留下幾個幹部。今天大隊長跟會計都在,還有幾個在大隊說得上話的村民。一看，就知道訂購紅磚的事情确認好了。

程曉燕也墨跡,跟這些人打過招呼後，接過會計遞給她的名單跟數量掃視了一遍。當從上面看到兩個人名的時候，有點詫異。

“對，那汪花紅家裏的申請我已經取消了。這兩家昨天把前要回來後,幹脆就拿出來買磚了。”沒錯，名單的末尾多了兩家人。都是當初給了二百五十塊買工人崗位的人家。想來,是錢要回來又不想留着,幹脆蓋新屋給兒子留着娶兒媳婦了。

紅磚的事情确認好後,程曉燕剛想問問跟糖廠談判的事情，忽然一個村民代表就提了句：“大隊長，昨晚我那兒子看到了汪花紅一家人往公社那條路跑了。要不要找人去看看？”

他這樣說是有一定道理的。雖然大隊長給大家主持了公道，把被騙了的錢跟肉都拿回來了。但是，保不準汪花紅心裏太黑,直接越過他們去找公社主任找回場子。

程曉燕卻是覺得這汪花紅不會去找公社，反而會直接往市皮鞋廠過去。要知道，那五個小夥子都是中午領到工資，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就往大隊跑路。現在都過了快一天了，那邊還沒發現那就是假的了。

這六個人一起去到皮鞋廠，跑了五個人，剩下的汪花紅的兒子劉大名一個在那裏，可不就是現成的出氣筒嘛！

大隊長也不認為汪花紅會去公社找人，所以只是擺擺手，示意暫時不用管她們那一家子。

幾個人就在大隊部這裏讨論着後續跟糖廠合作訂原料、賣桃子等等事情。結果，那邊電話就響了起來。

程曉燕這段時間在大隊部混熟了，也不多說，直接起身去了旁邊的小屋接電話。

只是，當聽到電話那頭傳過來的消息時，饒是她自認為是個鎮定的，都感到深深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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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們知道了。我們這邊馬上派人過去。感謝你的通知。對，對的，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出發。”

程曉燕把電話話筒放下的時候，心髒還在撲通撲通地跳着。整個人還震驚于剛剛聽到的消息。

還是大隊長見裏頭這麽久沒用動靜，叫人進來看看，這才把她給驚醒了。

程曉燕伸出雙手拍了拍臉頰，跟着出去，跟在場的人簡短地彙報了一遍剛剛接到的電話內容，最後加上一句：“隊長，我們現在就要出發。我跟一起過去。”

大隊長的臉上還帶着震驚的神色，不過還是站起身來，點點頭吩咐會計：“這邊你先幫忙盯着，我帶上幾個人一起先過去。”

會計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點頭，表示自己會盯着大隊的事情。

而程曉燕得到大隊長的确認後，立刻去外頭的地裏找林二哥。他們需要盡快趕到公社。在公社那裏，會有車子等着送他們到市裏。

等大隊長這邊把需要的人都叫來後，林二哥開着拖拉機，載着在車鬥的程曉燕也跟着過來了。同一臺車過來的還有林大哥。

大隊長招呼大家坐上拖拉機車鬥後，自己則是坐在駕駛位子上，讓林二哥立刻開車，往公社辦公室去。

車鬥裏，坐着幾個一頭霧水的人。大家都是臨時被叫過來的，手上腳上還沾着泥巴沒有清洗幹淨。

這些人裏面，除了程曉燕、林大哥外，還有女知青洪心美、女知青何惠、馬愛紅、張白水。這些人裏面，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這讓程曉燕的心裏湧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覺。

“曉燕，這是去幹什麽呢？”張白水好歹跟程曉燕是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了。被人忽然叫了過來，要不是大隊長發話，這樣沒頭沒尾的事情，他肯定是不來的。

他的話音剛落，馬愛紅也不甘示弱：“對啊！我今天可是老老實實的上工的。要是大隊長這樣把我叫出來，扣我的工分的話，我那是不肯的。”

其他兩個女知青見狀，也跟着點點頭。她們也一樣，被人從地裏叫過來。

程曉燕心裏對事情已經預估了一番，只是她沒有說出來，對着大家搖頭，表情自己也不清楚。

等拖拉機緊趕慢趕到了公社後，看到等在公社大門口的林啓生跟大頭的時候，程曉燕心裏的想法就更深了一層。

大家按照公社主任的安排，直接搭了一班往市裏開去的客車。這一次過去，不知道能不能解決市裏的麻煩。

市皮鞋廠，一向安靜很難聽到什麽聲音的一家郊區工廠。今天，卻熱鬧了起來。

不過，這樣的熱鬧顯然是大家夥從來沒想到過的。

幾臺車子堵在糖廠門口的大道上，一批又一批的工人被人安排着從工廠疏散了出來。這些人都是在車間工作着的工人。這一出來，可不就是把車間那刺鼻的味道都散了出來嘛！

周圍負責警戒疏散的公安同志自認自己是個鐵血的男子漢，這一會兒功夫，也被這味道嗆得直咳嗽。

“這是什麽怪味道？”

“別管什麽味道了，裏面的事情不解決掉，今天我們怕是離不開的了。”

“上頭不是說去安排人員過來嗎？沒有消息嗎？”

兩人小聲說着今天遇到的事情，手上不忘指揮着這下慌裏慌張的工人趕緊往外頭跑去。

今天一大早，他們正常去局裏上班。可是，沒過多久，就被一個電話給吓地蹦了起來。

想到當時接到的那個電話，兩人都吓出了一聲冷汗。

雖然不知道報警人的意圖，不過，他們還是立刻請示領導，并且迅速行動了起來。

等聯系到那省裏下來的戴同志時，他們這才确認電話那頭的人說得話不是開玩笑的。

現在，他們這邊已經安排工廠人員疏散，而且也給相關人士去了電話。只等對方盡快趕過來就好了。至于打電話報警的那個小姑娘，希望她不要沖動做了傻事。

程曉燕他們一行人到達市皮鞋廠的時候，這裏已經沒有了工人，只剩下很多幹部模樣的人站在大門口。周圍也圍滿了穿着公安制服的同志。

給他們帶路的人是公社的主任。情況緊急，這些人見面後，也顧不上寒暄，直入主題：“你就是程曉燕？”

程曉燕點頭，接着簡短地跟問她問題的領導彙報了一下自己跟董家英的關系。

是的，這次搞出這麽大陣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在紅星大隊沉寂已久的董家英。

程曉燕本以為她現在這樣老實，是想等着參加重開後的第一屆高考的。沒想到，這人這麽瘋狂，居然跑到皮鞋廠來，做出這樣威脅人的舉動。

程曉燕大概猜出董家英是怎麽過來的，那出門必備的介紹信，想必就是那次去大隊長的辦公桌裏面偷出來的。只是，真的沒想到啊！

一直以為，她都以為對方能夠成為女首富，靠的是幸運珠的能力。現在看來，說不得，跟董家英這個姑娘骨子裏的狠勁是有一定的關系的。

這時候，忽然從角落竄了三個人出來，直接跪在他們眼前。

這三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從紅星大隊連夜離開的汪花紅一家三口。

一個公安同志立刻跟了過來：“你們三個，我都說了很多遍，你們坐在那裏別動。我們這裏還要行動的。”

三人不管這些公安同志的好意，一見到這些大隊過來的人，立刻跪着求幫忙。

這下，程曉燕才知道，昨晚他們三人本來在商量着要不要找大隊長開介紹信的。不過，董家英卻帶着幾張介紹信過來了。

她也沒說要什麽報酬，只說是她自己也要去市裏，大家可以順路一起走。

急着找兒子的汪花紅也沒多想，見對方一個小姑娘，自己這邊三個大人，那當然是立刻就同意。

大家一起半夜從大隊出發，走去到了公社已經是淩晨三四點了。找了個地方吃了點随身帶着的幹糧。等車站開門後，大家立刻用介紹下買了車票，趕往市皮鞋廠。

到了皮鞋廠，剛好遇上了皮鞋廠這邊跑了幾個工人，正在鬧哄哄的時候，四人就靠着那張介紹信，又溜了進來。

到達皮鞋廠廠區後，董家英還是沒有離開。

汪花紅一家着急找兒子确認平安，真的沒人去注意她。然後，董家英就這麽不急不慢地跟着他們，直到見到了劉大名。

确認完劉大名的安全後，他們本來應該離開的。偏偏這時候董家英忽然就說什麽想參觀一下鞋廠，接着他們就被推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屋子。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他們三個人從黑屋子出來後，手腳都好好的。只有劉大名跟董家英不見蹤影。

接着，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過了大概半小時，皮鞋廠就來了公安，幫忙撤離工人們。

程曉燕聽着這三人語無倫次的話，跟林啓生對視一眼，大家的眼中都閃過擔憂的色彩。

果然，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被叫過來的人，全部都是跟董家英有關的。

除了她們紅星大隊的這幾個人外，其他的比如隔着遠遠的那個跟着一個圓乎乎女人的小姑娘。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那是何小草。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市裏的幹部，他聽着那汪花紅三人又重複了一遍她們的那一套話，心裏十分生氣。

不過，一切只能等戴英達把人帶過來。

是的，董家英還讓戴英達把已經被拘留的高明也提溜過來。

不過，高明身份特殊，現在是嫌疑人。這嫌疑人要出來，那也是不容易的。

程曉燕把整個大門口所有的地方都掃視了一遍，心裏疑惑董家英是怎麽威脅這些人的。

之前接到的電話，也就是簡短地問問認不認識董家英，跟她什麽關系。然後就念了幾個名字，讓她們盡快趕到公社那裏。

現在，她們跟着公社主任來到了市皮鞋廠，程曉燕确認了這次的勞師動衆，主要是董家英想要報仇。

只是，她一個身無長物的小姑娘，是怎麽能夠威脅這麽多的公安同志跟領導的。即使是據說被她綁了的劉大名，程曉燕也不認為劉大名這麽一個人，值得出動這麽多的人。

“啓生，你能看出是怎麽回事嗎？”

他們現在被吩咐着站在角落，等戴英達的到來。所以，這會兒大家只能小聲交談着，互相交換着意見。

林啓生搖搖頭：“我能确認的，就是我們這些人，在董家英的心裏估計是她的仇人了。”

林大哥聽完，立刻苦笑。

“我每個星期都給她送糧食。合着，我這糧食是喂了狗嗎？”

林啓生拍了拍大哥的肩膀，沒說話。

而馬愛紅倒是有點害怕了。她不知道領導們把自己從大隊找了過來，是不是要把自己送給董家英洩憤。她沒什麽見識，一輩子都在底下大隊打轉，滿腦子都是小時候看過的那些戲文。

什麽一刀了斷、報仇雪恨的，當官的不把人當人啊什麽的。吓得整個人嘴唇都白了，雙腿直打哆嗦。

程曉燕估摸着，要不是上午都是從地裏叫過來的，怕不是現在馬愛紅就要尿褲子了。

“馬愛紅、馬大姐，你也別哆嗦了。領導叫我們來，是過來幫忙的，不是讓你送死的。”

實在看不過眼，程曉燕沒好氣地說了她一句。

“你也不學學人家洪知青跟何知青，多淡定從容啊！”

被點名的洪心美跟何惠，這會兒是腦袋空空，所以才淡定。聽到程曉燕的話，立刻搖搖頭：“我這是什麽都想不到，所以沒反應。這家英不是我的好朋友嗎？幹什麽把我也叫過來？”

何惠不明就裏。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可是董家英的好姐妹。

聽到這話，程曉燕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同情她還是安慰她。被叫過來的人可都不是董家英的好朋友啊！

程曉燕心裏還在猜測着董家英是用什麽手段，威脅了這麽多幹部公安的。

這時候，一輛眼熟的吉普車快速行駛了過來。

程曉燕知道，大家等着的戴英達過來了。

下了車的戴英達，還是那副冷硬的樣子。他從駕駛座下來後，直接打開後車位，把被手铐铐着的高明一把扯了下來。

“現在裏面是什麽情況？”

一個公安接過他手中的高明，一把按住了他。另一個看着像是大領導的人迎了上去：“嫌疑人躲在儲存有大量化學物品的倉庫裏面。估計人質有倉庫管理員跟一個叫劉大名的員工。”

戴英達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跟高明确認過了。這個皮鞋從的倉庫可不止放皮鞋跟皮革的。裏面還存放着大量非法的化學品，包括粘合劑、天那水等等易燃易爆還有毒的化學物品。一旦發生火災，那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也顧不上追究一個普普通通的皮鞋廠為什麽存着那麽多的危險化學物品了。

戴英達直接喊了所有董家英點名的人過來，準備大家開個簡短的小會。

程曉燕跟林啓生一直都湊得比較近。所以，當聽到戴英達跟那個領導說話時，終于解開了心底的疑惑。

董家英，居然敢用在危險化學品倉庫裏面放火來威脅這些領導。怪不得，大老遠地就把他們從大隊叫了過來。

“放心，不會讓你們的安全有問題的。”戴英達見這些人全都是些農民，除了高明跟何小草這個高明的外甥女外，幾乎都是紅星大隊的人。

他也不認識董家英這個人，跟何小草相關的資料，只是簡短地提過董家英是何小草的好朋友。不過，對于他來說，跟案子沒有關系的人，他是不會多家留意的。

現在看來，他是有了點失誤，不應該小瞧任何人的。

他跟紅星大隊認識的幾個人點點頭，繼續說道：“等下，我帶着你們一起靠近倉庫。到時候，你們就站在倉庫外面跟那個叫董家英的說話，你們要記得多多跟她聊着以前的事情。我們這邊會另外安排人從後門突圍的。”

接着，他又交代了林啓生幾句。這裏面的人，他就跟林啓生就之前糖廠被人舉報的事情合作過，現在正好讓對方幫忙監督一下他村裏的人。

林啓生點點頭，把目光看向被手铐铐着的高明。

如果他跟曉燕沒有猜錯的話，其實，董家英最恨的，估計是高明跟何小草吧！他們林家，除了平時的噓寒問暖外，可是每個星期都給董家英送糧食的。

這次進去，大隊長這些人就沒有跟着，倒是汪花紅，作為壓迫過董家英的人，也被帶了進去。

等跟着戴英達來到皮鞋廠的倉庫時，大家都被這裏的味道沖得直咳嗽。

紅磚建成的倉庫，只有一層樓，樓頂不是鋪着瓦片，而是少有的紅磚平頂。因為平時主要用來存放原材料、半成品跟成品。所以，整個倉庫占地面積估摸着有個上千平米的樣子。四周沒有任何窗戶。只有一個前門跟後門。

他們面前的正是前門。

不過，現在前門的大鐵門緊緊關閉。大門的縫隙處，一些透明的液體緩緩從裏面流了出來，散發着刺鼻的臭味。

紅星大隊的人都是種地的，根本不清楚這是什麽。倒是一直沒吭聲的高明，臉色驟然一變：“這是天那水。”

天那水是一種化學溶劑，是一種無色透明而且非常容易揮發的液體。當這些液體揮發後，跟空氣結合，再遇上明火的時候，是非常容易爆炸的。

“她這是要找死。我們趕緊走，這裏已經不安全了。”高明大聲嚷嚷着，讓戴英達把人都給撤走。

他還不想死，他更不想何小草這個外甥女死。這裏已經不安全了，而且這些公安都佩戴了木倉支，等一會兒要是産生火花什麽的，那真的是十分危險。

戴英達不是個沒腦子的，看着外面流淌着的天那水，就知道倉庫裏面更加不安全了。

外面的空氣還是流通的，而裏面的倉庫可是密閉的。

這樣的話，從後面突圍就顯得更加不可能了。

他只能帶着人往後退，直到退到安全區域。這才接過大喇叭，對着倉庫裏面喊話。

程曉燕被這陣仗吓了一跳。雖然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是當真的到了這裏後，還是被董家英的做法給震驚了。她這是真的不要命了。

無論最終結果是不是按照她的想法進行。董家英這個人，再也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了。

而這會兒在倉庫裏面的董家英，正一臉淡定地看着被自己敲得頭破血流的倉庫管理員，以及被她綁着的劉大名。

整個倉庫一半堆滿了皮鞋跟各種皮革，另外一半是一桶桶她不認識的液體或者固體，帶着刺激性氣味的化學物品。

她不認識也沒什麽，只要她看得懂上面的字就夠了。

呵呵，她的未來也沒有了。那些害她人，應該得到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