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龍虎鬥

鹹福宮裏。

皇上在門外駐足片刻，又往翊坤宮走去的消息自然被第一時間送入正殿。

塔娜難掩眼中的失望。

宣嫔掃了她一眼：“即便來了也不是找本宮的，你這般期待做什麽？”

塔娜抿了抿唇瓣：“奴婢是為主子委屈。明明主子比……其他人好的多得多，可是皇上為何看不見主子的一片真心呢？”

哪來的真心啊？

宣嫔啞然失笑，抿了口熱乎乎的茶水，借着氤氲的霧氣掩去眼中的冷漠。

打從太皇太後的消息傳到府邸中，自己便已經不再是環繞在父母膝下的孩童，要說進宮起初還有點點期盼，在初見到皇上時察覺到的冷漠，到接觸時皇上僵硬的身體，宣嫔心裏頭那些懵懂情愫猶如煙花般轉瞬即逝，整顆心門被用鐵鏈緊緊鎖住。

嫉妒和怨恨是萬萬不能露出來的。

宣嫔只會偶爾黯然神傷，偶爾強顏歡笑，一切只是為了讓皇上看到自己時多一份愧疚，這一份愧疚或許會在關鍵時刻對博爾濟吉特一族的利益……産生些許的好處，這便是作為宮妃的目的。

宣嫔眸色深沉。

她止住塔娜的話語：“別在說這些了，說起來新年要用的器物東西都準備——”

話還沒說完，門口忽然傳來了禁鞭的聲音。宣嫔擡眸看向門外，沉靜的面容染上一抹異色：“皇上……來了？”

康熙是個心氣很高的人。

二十歲出頭的他像是一柄利劍鋒芒直露，自信滿滿，卻沒有想到自認為和諧相處的後宮裏，平素溫柔體貼的宜嫔私底下卻是對鹹福宮惡意滿滿，他話也沒說直接拂袖離開了翊坤宮。

這還不提，他轉頭就進了鹹福宮，打定主意要給宜嫔一個沒臉。先不知宜嫔怎麽想的，反正宣嫔看着走進來的康熙還真是一臉懵，當然控制力極佳的她立刻收斂表情，上前蹲福一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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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面色淡淡的叫起。

等走進了鹹福宮，發熱的腦袋一冷靜下來，他也有些尴尬了。

鹹福宮康熙素來是不喜歡來的。

熱衷于将權利掌握在手心裏的康熙，即便依然對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恭敬有加，心裏頭對于蒙妃的勢力卻是警惕萬分。他不想像先帝一般為情癡狂，卻也不希望讓蒙妃繼續把控自己的後宮，也因此就是九阿哥萬黼，康熙都對之淡淡。

明明在五阿哥和十阿哥被送往宮外撫養的現今，宮裏除了太子也只有九阿哥了，卻是連萬黼的身體情況，學業進度也不甚了解。不過既然來了，康熙也就順口問起：“九阿哥人呢？”

借着萬黼的話題他就可以去尋那拉貴人……康熙的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偏偏事與願違。

宣嫔恭聲回答：“回禀皇上，九阿哥玩了一會兒雪，那拉貴人恐他凍着帶回屋子裏喝姜湯了。”

康熙颔首：“果然如此。”

宣嫔眼眸裏露出一絲疑惑，歪着頭好奇地看着康熙。

康熙朗笑一聲：“就那些小雪雕，醜得稀奇古怪的，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萬黼之手。”

宣嫔：…………

她的表情古怪，以至于康熙揚了揚眉難得疑惑：“難道是朕說錯了？”

宣嫔：“事實上……”

康熙越聽那眼睛睜得越大，嘴角都止不住抽搐起來了。他甚至懷疑地反問一句：“真的是萬常在做的？”

宣嫔點了點頭。

康熙欲言又止——這萬常在字寫不好不說，就連手還這麽笨！他扶額嘆氣的同時也升起了點好奇心，朝着宣嫔淡淡地點頭：“朕去看看。”

宣嫔起身蹲福：“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康熙的身影消失以後，她重新端坐回椅子上繼續和宮人們說着剛才未說完的事情。

康熙遠遠便看見擺滿雪雕的後院。

被擺出各種姿勢的小動物們，還有用木頭做的小籬笆和雪屋，獨具匠心的擺設讓康熙眼前一亮，饒有興致地看着每一個。

眼尖的海桃捂住了嘴。

她驚疑不定地看着窗外，半響才喃喃着：“小，小主……那，那是不是皇上？”

萬安然：“嗚嗚嗚？”

她壓根沒空擡頭，全幅精神都沉浸在美食之中。鮮嫩細膩的羊腿肉只需在銅鍋裏涮上三息時間就熟透了，入口彈牙肉香四溢，配合上一點芝麻醬更是風味絕佳。當然也可以放入辣鍋之上，刺激的味道更是讓萬安然欲罷不能。

什麽皇帝啊！

天大地天火鍋最大，火鍋萬歲！

海桃和紫蘇急了。

兩人一左一右的搖晃着萬常在：“小主！小主！真的，真的是皇上啊！”

“皇上關我……額？”萬安然猛地醒過神來。她對着窗口往外看，果然穿着杏黃色龍袍的康熙正在院子裏左看右看，瞧着興趣盎然的模樣。

萬安然：……

她猛地低頭繼續集中在鍋子上：“淡定淡定，要本小主說皇上定然不是到咱們屋子來的，瞧瞧！徐常在已經迎出去了。”

果然西廂房大門打開。

徐常在難掩喜色，匆匆走了出來。

這難道是天上掉下的餡餅？

海桃和紫蘇陷入沉默之中，随即她們也低下頭選擇繼續伺候小主。

窗戶裏可以看到後院，而後院自然也能看到大開的窗戶和隐隐有着動作的萬安然等人。康熙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應該說萬常在是愚笨，還是老實了，尋常宮妃這個時候不得出來請個安嗎？比如眼前這個……這個誰來着？

還是說……

萬常在根本沒有把朕放在心上過？康熙心中的不悅微微上揚，跟在後頭的梁九功那也是暗暗搖頭：那什麽扶不起的阿鬥——說的就是萬常在！

就在此刻，梁九功耳邊傳來康熙的聲音：“咦？”

康熙目光落在了雪人上。

一男一女的兩個雪人立在一塊，瞧着分外和諧可愛。梁九功沒看出什麽問題，倒是康熙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個膽小鬼，心裏有朕卻不敢說。”

梁九功：……？？？

他面上一片茫然，而康熙繞開徐常在以後朝着東廂房走去。

“小主！皇上來了！”

“嗚嗚嗚嗚……”又想騙我？萬安然擡起頭，看到推門而入的康熙整個人都僵住了。

現在還能怎麽辦？

硬着頭皮上呗！她泰然自若地擱下筷子，起身朝着康熙蹲福一禮：“婢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康熙：“起身吧。”

他目光轉向窗前，小桌上兩只鍋子還飄着熱情，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辣味。一桌子豐盛的餐食已經用了一小半，看着亂糟糟的，海桃、紫蘇和橘白鼻尖冒汗，起身的第一時間就想要上前将膳食撤了。

萬安然看着還挺心疼。

那細嫩的小羊羔肉才用了一點點，羊腿肉也沒有吃完，還有那難得一見的牛肉卷更是碰都沒碰……現在就要撤下去了？萬安然厚着臉皮：“皇上，您可用過膳了？”

康熙：…………

出了馊主意的他在坤寧宮自然沒吃上飯，又被宜嫔氣得離開翊坤宮，到現在聞着面前誘人的香氣，康熙還真有點想要用膳的……打算？他盯着辣湯看了一會，咳嗽一聲：“這就是皇後所說的紅湯？”

萬安然點頭應是。

緊接着她便看到康大爺大搖大擺地坐下：“皇後頗有贊譽，朕便嘗上一嘗。”

皇上開口要用膳，那當然不能用眼前這些。海桃、紫蘇和橘白歡歡喜喜地将桌上膳食撤下，而梁九功已經立即讓人去取新的食材過來。

辣鍋材料就是從禦膳房趙廚子這裏拿來的。

聽聞皇上要留在萬常在這裏用膳，他樂得險些笑出聲來。繼在皇後娘娘跟前得賞又要在皇上跟前……？當然趙廚子面容一肅，就是這等時候萬萬不能有任何松懈，否則容易功虧一篑。

同在禦膳房廚子們之間的競争也不小。

趙廚子現在占了上峰，他也不樂意把自己的好機會給丢出去。趙廚子趕走想要切肉打下手的徒弟，仔細認真地準備食材，鉚足了勁要在皇上跟前秀一秀。

康熙等着用膳時也順道問起了雪雕之事。

他心裏還有些疑慮——若是那些醜的不行的雪雕是萬常在做的，那那些個精雕細琢一看就技術非凡的又是誰做的？

萬安然：“那不是妾做的。”

她将橘白喊了過來：“這些都是橘白這丫頭做的！而且不止是這些橘白還會做大型的雪雕，就是鹹福宮裏的雪用得差不多了，倒是沒機會讓橘白表現表現。”

對此萬安然深表遺憾。

橘白手足無措，她雙眼直直盯着腳背，根本不敢擡頭看皇上一眼。

記得初見萬常在時，她也是露了個後腦勺給自己看來着？康熙啞然失笑，對于一個小丫鬟他無甚在意，只随意地點了點頭：“禦花園裏堆積的白雪也有許多，既然想讓她做就去那邊做吧。”

萬安然面上一喜。

她高高興興地應是的同時對康熙也是熱情不少，恰好此刻新的食材也送到了，萬安然立馬決定要好好招待招待康熙。

新到來的食材比萬安然剛才吃得要精彩得多。首先是福祿壽考四拼盤，福為山雞肉、祿為鹿肉、壽為羊肉，考為魚肉。其次湯底也是不同，比起萬安然所食的清湯，康熙更愛的是酸湯。

而酸湯和辣味是絕配。

萬安然親自動手調配了一份辣醬，拿筷子夾出一塊薄如蟬翼的肥羊肉放入蘸碟，最後再送到康熙面前：“皇上請。”

紅通通的蘸料。

要不是皇後剛才說起紅油饽饽時的歡喜，否則康熙絕對不會選擇嘗試的。

他端起蘸碟，夾起肉片放入嘴中。

酸湯和辣味是如此的和諧，兩種味道毫無抵抗地融為一體，康熙胃口大開之餘，也不忘剛吃了一半的萬安然：“坐下一起用吧。”

萬安然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半點沒有猶豫的應是，操起筷子就開始涮起了肉片，比起康熙悠閑自在的動作萬安然的動作要快得多。比如涮肉片她喜歡一口氣涮三片，飽蘸醬汁塞入嘴中，那叫一本滿足。

這番操作也有後遺症。

因為每碟子菜肉都有定量，萬安然的操作讓桌面上的菜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失。

康熙：……

換做旁的宮妃那是吃一口看自己一口，各個都和小雞嘬米似的，他還是頭一回看到非但不伺候自己用膳，而是搶菜的宮妃。

康熙止住跳腳的梁九功。

區區一個萬常在還想和朕比速度？他揚了揚眉，手下的動作也驟然加快。

梁九功：…………

望着皇上和萬常在一句話不說埋頭苦吃的架勢，依稀間梁九功似乎看到他們身後浮現的咆哮龍虎。

這哪裏是在用膳？

這分明是在龍虎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