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鞋墊

轟出宮外永不再用?

圖嬷嬷雙膝一軟癱倒在地。她聲音哀切, 跪行幾步急聲喊冤:“奴婢冤枉啊!皇上,皇上!您聽奴婢解釋!這萬常在支使着太子殿下做事,還給太子殿下吃亂七八糟的東西——奴婢是先皇後身邊的人, 一心一意都是為了太子殿下,都是為了太子殿下啊!”

凄厲的聲音穿透整個鹹福宮。

別說太子保成、萬黼和萬安然聽見, 連西廂房裏的徐常在也走出來張望,甚至在前殿說話的宣嫔和那拉貴人也趕了過來。

一行人趕緊上前給皇上請安。

比起諸人的謹慎小心, 太子保成顯得十分自在。他沒理會伏在地上的圖嬷嬷,興沖沖地小跑到康熙身邊。保成帶着點炫耀指着吃食:“汗阿瑪!您快來嘗嘗看,這是保成親手做的哦!”

康熙眸底的怒火驟然消散。

他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容,牽着太子的手往竹廊走去:“哦?是保成親手做的?那朕可要嘗一嘗。”

圖嬷嬷還試圖再求饒。

梁九功朝着周遭宮人使個眼色, 禦前太監們對圖嬷嬷的動作可比之前粗暴多了。拿着破布堵住她的嘴, 只需幾息時間就徹底讓圖嬷嬷消失在諸位主子的眼中。

作為皇帝的康熙, 他的威嚴和臉面是絕不允許有絲毫的冒犯,膽敢欺騙于皇帝?後果便是眼前的圖嬷嬷。

明知道一切都是圖嬷嬷自身的錯誤, 只是看到剛才有多自傲于自己是先皇後留下的人,有多自傲于自己是太子的圖嬷嬷, 在短短半個時辰便落得如此下場, 到底讓萬安然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太子也是為自己出頭。

萬安然不是聖母, 當然不會對敵人施予援手。她垂首斂容, 在心裏細細叮囑自己——這裏不是小說而是現實, 在這個皇權為大的世界裏,自己定要記住自己的本心,絕不要被權勢迷暈了頭腦。

萬安然定定神。

她擡步向前走去,恰好此刻走在前面的太子保成停下腳步。他回轉身看向圖嬷嬷被拖走的方向,伸手拽了拽康熙的袍角:“汗阿瑪,看在今天是大年初二的份上, 就不要打圖嬷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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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安然剛好看到太子的雙眸。

清澈無邪的,沒有陰霾的,再是被人追捧為天才,眼前的太子也不過是四歲的孩子罷了。明明只是個孩童,滿宮裏所有人或是對他避之不及,或是對他獻媚讨好,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沒變成熊孩子,已是康熙教育得當。

更何況還記得給乳母求情呢?

萬安然的心逐漸柔軟。

康熙也是一樣。

太子的赤子之心他又哪裏能看不出來?時下所有人都信奉新年裏不能見血,否則一年都會不順利這句俗話。當然說是這麽說,就像是查案會照樣查,抓人會照樣抓,惹怒皇上打板子貶斥也是不會拖延到年後的。

誰讓太子發話了呢?

康熙眉眼舒展,轉頭吩咐梁九功:“沒聽到太子的話嗎?傳令下去就免掉圖嬷嬷的板子吧!”

梁九功躬身應是。

皇上臉上帶了笑,整個鹹福宮的氣氛也驟然松弛——在宣嫔和那拉貴人看到放在爐子上的鐵蓋為止。兩人表情古怪,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誰出的馊主意,齊刷刷将視線轉向萬安然。

徐常在瞧了一眼。

她捂住嘴低低驚呼一聲:“用,用鐵鍋蓋子做東西給太子殿下吃?那……這得有多髒?萬常在……你這,你這也太不講究了。”

徐常在都得給圖嬷嬷喊聲冤枉。

要是換做她是圖嬷嬷,也得被萬常在的随意給吓到。徐常在的幸災樂禍都快滿溢出來,覺得皇上接下來就要朝着萬常在發火。

宣嫔眉心一跳。

她剛想要為萬安然解釋一二,卻發現太子比她更快一步朝着徐常在炮轟:“萬常在吩咐宮人将這鍋蓋洗了三遍,孤親眼看到的,才沒有髒兮兮的。”

保成噘着嘴。

他對着康熙又重複一遍:“真的不髒,萬常在剛才做事之前還和兒臣一起洗手了,洗手洗的幹幹淨淨才不會吃了肚子疼,不會生病。”

“還有這樣的話?”

“對啊。”保成叽裏呱啦地将萬安然說的一通話告訴汗阿瑪,就連萬安然的形容詞也沒拉下。

康熙側目不已。

宣嫔扶額無語。

那拉貴人更是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萬安然臉蛋燒到耳朵根。

她恨不得當即在地上挖個洞,直接鑽進去得了。

非得說什麽鼻子不鼻子……

這下倒好,比說鼻子現在是裏子面子全沒了。

細細想一想雖然萬常在說的粗俗但是道理還是有一些的,康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就連房間時間長也會沾滿灰塵,更何況人呢?天知道宮人的手上身上堆砌多少灰塵垃圾?

小心為上總是對的。

想到這裏康熙也欣然同意:“萬常在所說雖然淺顯,但也頗有道理,既然如此便傳朕的口谕下去,命宮女太監者伺主之前必須洗手清潔,去除污垢。”

梁九功應是。

不管他打算如何去辦,康熙的目光轉向鐵蓋子上的吃食。

原本徐常在還期待皇上能怒斥萬常在一頓,結果沒等到不說倒是她自己先被梁九功轟回屋子裏。她氣得一張俏臉黑沉,偏生還不敢發火只得回屋子裏暗暗生悶氣,宣嫔和那拉貴人眼色勁十足的退下,臨走之前還叮囑萬安然要伺候好皇上和太子殿下。

光一個太子就夠麻煩還要伺候康大爺……萬安然暗暗嘆氣,等她回首發現一大兩小已經湊在爐子旁。

炸的金黃酥脆的炸雞擺在鐵鍋蓋上,它的上面撒着米白色的奇特醬汁——這是上回吃到的蛋黃醬嗎?瞧着也不太像?康熙心裏還有些困惑,而早早想要表現給汗阿瑪看的太子胤礽則是撩起袖子,親自執起筷子夾住一塊炸雞塊。

炸雞塊帶着拉得長長的醬汁,保成麻利地轉着筷子在雞塊上裹上厚厚的一層芝士,瞧這動作就知道鐵定做了好幾回了。他将雞塊送到康熙跟前:“汗阿瑪,您快嘗一嘗!”

康熙笑着點點頭。

父子親昵和諧的景象讓萬黼忍不住露出一絲羨慕,萬安然摸摸他的腦袋瓜:“等會兒,請那拉姐姐也一起來吃吧!?”

萬黼點點頭。

他踮起腳尖在萬安然耳邊嘀咕着:“萬常在,你就放心吧。”

萬安然微微一怔。

緊接着她聽到萬黼小聲說:“太子哥哥的額娘已經去世了,而我有額娘有宣母妃還有萬常在,因此我就把汗阿瑪讓給太子哥哥好了。”

萬安然心裏軟軟的。

她用力揉搓他的腦袋瓜:“萬黼真是個好孩子!”

歷史上的皇後冊封不足一年去世。

萬黼也沒有活到皇上為諸位皇子更名的歲數,眼前太子還依然是個好孩子。

萬安然腦海裏漸漸浮起一個念頭,一個想法。她感受着手下暖呼呼的萬黼,對視上他帶着點疑問的眼神,露出溫暖的笑容。

試試看吧!

嘗試總是沒有錯的!

康熙一回首,落入視野的恰好是這一幕。

冬日的陽光穿過樹木枝葉的縫隙,在萬常在的發梢眉眼間落下一片跳躍的金色光斑。她嘴角噙着輕輕淺淺的笑容,眉眼柔和的不可思議,猶如冬日陽光般溫暖惬意。

康熙的心髒錯了一個拍。

他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

萬安然沒有察覺到康熙的注視。

年幼的皇子尚未蓄起小辮,頭發還盤在腦後毛絨絨的一團。萬安然覺得手感挺好,又用力揉了揉。

萬黼像是落水的小狗用力晃動腦袋,鼓着臉頰抗議:“萬常在你放手啦!”

萬安然笑嘻嘻的,甚至揉搓得更起勁:“不放!不放!你能把我怎麽辦?”

萬黼撒開腿逃跑。

他朝着汗阿瑪和太子哥哥奔去,嘴裏還嚷嚷着救命。

笑鬧聲再次在鹹福宮後院響起。

大年初二的風波過後,後宮又一次恢複寧靜。

當然這只是表面。

內務府暗潮洶湧,廣儲司與禦茶膳房的人事變動引起不小的争論。

承乾宮的烏雅貴人也受到牽連。

其祖父恰好便是如今的禦膳房總管,被皇上狠狠訓斥不說更是罰俸三年,降職待用。加上年前惹怒佟貴妃一事,烏雅貴人的宮人也大多被撤換,日子比過去艱難許多。橘白早就聽到不少關于烏雅貴人的流言蜚語,全當做笑話陸陸續續說給萬常在聽。

有遭受牽連的自然也有蒙陰的。

比如這一天橘白歡歡喜喜地沖入東廂房:“小主!小主!奴婢聽到一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

萬安然立馬放下手上的活計,擺出吃瓜人的姿态。見狀海桃又好氣又好笑,一邊收拾一邊念叨:“主子!再這樣下去,別說是皇上的萬壽節前做完,就是等到夏天鞋墊子都做不完呢!”

萬安然假裝沒聽見。

她捧着下巴注視着橘白,催促着:“快說,快說!”

橘白興奮難耐:“小主,烏雅貴人的祖父被奪膳房總管一職——”

“這事兒上回不是說過了嗎?”

“是啊!”橘白興奮地低語:“可小主知道如今升任膳房總管的是何人?”

萬安然茫然搖頭。

倒是海桃眼前一亮,低低驚呼一聲:“難不成……?”

橘白重重點頭。

她難掩眉宇間的喜色,興奮非常:“正是小主您的父親,托爾弼大人!“

萬安然倒吸一口涼氣。

蘇醒就在宮中萬安然當然是沒有見過原身的父母的,只知道萬琉哈氏家中關系親密,父母祖輩皆在,乃是內管領也就是後世所說的辛者庫出身。

來到清宮萬安然才知道。

此辛者庫非彼辛者庫,非罪入籍的包衣與其他包衣身份一致,倒也沒有高低區別。比如前身祖父原任內務府廣儲司司庫,兄弟曾任頭等侍衛和太常寺卿,前身父親則為膳房司庫,也就是烏雅貴人祖父額參的下屬。當然現在他們的關系已是掉了個頭,烏雅額參更是得回家吃自己的。

日常飲食乃是宮中頭等大事。

能坐到膳房總管這一職務,無一例外都是皇上的心腹!也難怪橘白得到消息便喜不勝喜,急急忙忙回來報信。

占了原身,原身的父母自然也要照顧才是。對于托爾弼的晉升,萬安然自然是百分百的歡喜。當然,歡喜之餘她也鄭重囑咐海桃三人:“事關皇上和諸位主子們的日常飲食,咱們更得小心謹慎免得給阿瑪招去禍端。”

三人面色一肅。

她們異口同聲:“小主放心,奴婢明白!”

鹹福宮裏歡歡喜喜。

承乾宮裏則是安靜沉寂。

烏雅貴人眉眼間帶着一抹輕愁,坐在窗邊出神。一連串壞消息讓她心亂如麻,烏雅貴人撫着肚子喃喃自語:“如今能解決一切的辦法……就是懷上四阿哥!”

要是旁人聽見怕是會悚然一驚。

宮裏的皇子已經排到十阿哥,又哪裏來的四阿哥呢?或許只有萬安然聽到才會發現問題所在。

烏雅貴人心裏郁悶得很。

原本她還想要和四阿哥好好處處母子親情,絕不會像那愚蠢的德妃抛去金疙瘩偏将土塊當寶貝。只是面對現在的窘況,她也顧不得原本的打算,準備早早懷上孩子登上嫔位,遠離這該死的承乾宮!

至于四阿哥。

自己可是他的親生額娘,到時候用點招數還怕孩子不與自己親近嗎?敲定主意以後,她趕緊招來親信宮女:“本小主要你辦的事情……你辦好了嗎?”

宮女鄭重點頭。

烏雅貴人一顆心終于落下,她望着銅鏡裏歲月靜好的臉龐,喃喃自語着:“你可是這本小說的主角,一切都會如你所願的。”

至于那意外的萬琉哈氏。

烏雅貴人眸色微沉,原本看在同為宮女時的情誼,她才只是将其趕走。而如今嗎?她嗤笑一聲,捋了捋長發:“也休怪本小主無情無義了。”

萬安然打了個噴嚏。

海桃趕緊起身合住窗葉,又喊着紫蘇點燃炭火:“今年的天氣還真是古怪,到如今還沒有暖起來的跡象。”

過完年以後太陽便一去不複返。

今日外面的天空也被厚厚的烏雲所遮蔽,從縫隙裏吹進來的寒風,直直冷到骨子裏去。

抱着手爐的萬安然盯着炭火發呆,決定今天的午膳就來一碗熱乎乎的湯面——萬安然心裏想吃的是螺蛳粉。可惜這玩意臭氣十足,要是在鹹福宮裏吃……怕是她得被宣嫔給打出門去。

為了不被趕出家門,萬安然很是遺憾的表示:“讓膳房放點新做的辣椒醬,再放點青菜和厚切的肉片,還有粉要用細的那種。”

海桃笑着應是。

暖呼呼的湯面不多時就送了過來——鹹福宮的膳房主管還特意跑了一趟。要說過去他獻媚那是因着皇上,太子亦或是九阿哥的緣故,那這一回無疑是因為新上任的托爾弼大人。

這倒是沒想到的好處。

萬安然笑着賞了荷包,心裏卻是微微一動。

既然如此是不是能夠讓阿瑪幫忙尋覓點東西?比如番茄、土豆和番薯。前者可以制作各種醬料和菜色,而後兩者且不說産量問題,光是土豆粉、番薯粉、孜然土豆、炸薯條、香煎土豆餅、酸辣土豆絲、幹鍋土豆片、烘番薯、番薯餅、芋圓丸子、芝士焗紅薯……咳咳只要想想萬安然的口水都得掉下來。

過去萬安然只能想想頂多感嘆一二,而如今這個念頭卻可以擺到明面上來試試看了。哧溜哧溜吃完面條,萬安然一雙胳膊支棱在桌面上,捧着臉頰繼續暢想着美好的未來。

“小主……小主!您的口水都要掉下來了!”海桃哭笑不得,她将手上的筐子推倒萬安然跟前:“咱們還是趕緊做吧!”

“做什麽?”

“做鞋墊子呀……哎?太子殿下,九阿哥?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給九阿哥請安!”海桃下意識跪地。

萬安然也起身行了禮。

最近太子和九阿哥來得太勤,以至于萬安然都有些見怪不怪了。她翻着筐子裏的鞋墊,勤勤懇懇地再次開始工作,倒是太子保成納悶地開口:“你們鹹福宮都喜歡送鞋墊子嗎?”

萬安然動作一停。

她露出一絲愕然:“哎?”

海桃立馬聽出其中含義。

果然下一秒太子保成說道:“過年的時候,孤拆了好多賀禮,孤記得對屋的徐常在送的就是鞋墊子。”就是汗阿瑪沒看上,随手賞給梁九功了。

“而且……”

保成湊過來看了半天,露出一張嫌棄臉:“萬常在你的審美也太差了,繡兩只野雞在上面做什麽?”

萬安然臉一紅。

她憤憤不平:“這個分明是一對鴛鴦!”

保成大驚失色。

他瞳孔地震,手指微微顫抖:“這居然是鴛鴦嗎?”

你這也太誇張了吧!?

萬安然惱羞成怒,她漲紅了臉嘀咕着:“哪裏像是雞了,頂多,頂多就是像野鴨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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