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貴人

東廂房。

康熙哪裏見過這般的架勢, 他維持不住面上的表情，瞠目結舌之餘臉色更是如同調色盤般五顏六色，變幻莫測。從紅到紫, 再由紫變青，最後變得烏漆嘛黑, 康熙一掌拍在桌上：“豈有此理！”

宮人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海桃、紫蘇和橘白更是身體癱軟，面露絕望。三人相視一眼, 膝行兩步，顫聲喊道：“皇上，小主，小主只是喝醉了酒, 并非, 并非……”

康熙面色鐵青, 将桌子拍得梆梆作響：“皇後不過是病了半月，這些混賬居然膽敢怠慢宮妃, 到底他們是主子還是朕是主子！？”

海桃三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聽起來……皇上不是對小主不滿意！？慌的這回變成梁九功等人，他們垂首盯着地面, 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一時間最為輕松的竟是萬常在。

唱完快板心滿意足的她啪叽一下倒在桌上, 嘴巴微張小呼嚕漸起, 沒一會功夫便熟睡過去。

滿屋子寂靜無聲……好吧。

還是稍微有點聲音的, 比如萬常在的呼嚕聲。醉酒後的呼嚕聲總要響亮那麽一點, 萬常在的也不例外，她的小呼嚕和吹調子似的還帶着節奏。

砸吧砸吧嘴，睡得一個叫香甜無比。

康熙胸膛用力起伏，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按捺不住的怒火在他的眼底點燃。

看了看酣睡中的萬常在，康熙示意海桃等人将她送回床上休息, 自己帶着人匆匆離去。

康熙一路走至正殿。

宣嫔早得到消息，她用最快的速度補補妝容，随即手撚佛珠，細讀佛經，俨然一副端莊嚴肅的架勢。只是看到康熙的一瞬間，宣嫔還是沒忍住，她臉頰微微鼓起，眼底泛着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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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妾給皇上請安。”宣嫔蹲福一禮，順勢遮掩住扭曲的表情。

康熙就當自己沒看到。

他大馬金刀往上一坐，板着臉發問：“萬常在說這些日子宮裏的份例偶有缺失，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單子東西送上來給朕看看。”康熙面容微肅，待核查對比過之前皇後處理的，和如今份例的區別以後整張臉更是黑沉如鍋底。

康熙氣笑了。

他反手将賬冊拍在桌面，眸底的怒意猶如蓄勢待發的火山，只要再輕輕觸及，便将要爆發。康熙手指緊緊捏着賬冊，正待要将心中激昂奏響的話語倒向宣嫔，擡眸一看卻發現她竟是端着茶盞有滋有味喝茶。

泰然自若，淡泊自如。

就是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康熙的臉瞬間垮了：“宣嫔，你作為八嫔之一，理應……”

“皇上，嫔妾并未負責宮務。”宣嫔打斷康熙，一句話就直接把他給噎住了。

“……”康熙話語在舌尖上饒了一圈，憋屈得很。他思緒一轉，這點不能朝着宣嫔撒氣那可以選別處嗎？康熙臉色一沉，再次斥道：“萬常在不懂事，宣嫔你也不懂事嗎？任憑宮妃爛醉如泥，傳出去像什麽話？朕在外頭都聽見風言風語，說皇後病重之時萬常在還在飲酒作樂！”

當然朕是不相信的。

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康熙就被宣嫔的反應吓了一大跳。

宣嫔滿臉怒容，昔日沉靜的雙眸湧動着怒火，身上的煞氣一陣強似一陣地洶湧着：“這是誰說的？”

“額……”康熙還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宣嫔。他驚了一驚，下意識安撫一句：“朕知道萬常在不是這樣的人。”

“嫔妾也知道！”

宣嫔說的是擲地有聲：“皇上！您要為萬常在做主！”

這話傳開來不僅僅是抹黑萬常在，更是在抹黑整個鹹福宮。說句不中聽的，萬一皇後醒來聽到一二消息，難免也會心有芥蒂。

宣嫔越想越是嚴肅。

她氣勢洶洶，領着康熙一路走入佛堂。康熙尚且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時候，只見宣嫔手指向擺放在香案上其中一摞經書：“皇上，這些都是萬常在這些日子不眠不夜寫的！”

康熙瞳孔微縮：“萬常在……寫的？”

香案上擺着三摞經書，高度都差不多。宣嫔所指的那一摞算是其中最薄的一份，按理說康熙不應該驚訝。

宮妃之中十有八九都會抄寫經書。

問題是萬常在啊！？康熙猶記得年前萬常在抄寫時的磕磕絆絆，這樣的她能抄寫經書？

康熙抱着一肚子疑問上前兩步，他伸手翻開了經書，細細閱覽。歪歪扭扭，被嘲笑勉強能和萬黼一較高下的字跡現在已是搖身一變，雖然尚且沒有屬于自己的風格，但也端正平穩，圓轉流動。

一筆一劃，字體峻麗。

過往錯別字一大堆的問題也沒有，康熙細細看了兩三頁竟是一個錯字也沒有發現。

“萬常在不擅書法。”

宣嫔嘆道：“過往要她抄寫書籍都錯字百出，這些日子抄寫經書更是不知道廢了多少張紙才完成眼前這些，光是廢稿就燒掉了幾大盆子。”

康熙心情複雜。

他伸手一頁一頁翻看着，禁不住回想起剛才萬常在痛哭的場景。

康熙的鼻尖隐隐有些酸澀。

莫名他竟是有億點點嫉妒皇後，咳咳就那麽一點點。康熙伸手合上抄寫的經書，面容複雜萬千卻別有一絲溫柔：“朕知道，朕沒宣嫔你想得那般糊塗。”

“……嫔妾可沒說。”

“呵呵。”光看你的臉都知道。康熙沒和宣嫔多說，他收起經書匆匆離去。

等到皇上一行人徹底消失在宮門口，塔娜沒忍住悄聲念叨着：“主子何必為萬常在說話呢……”

“本宮已經沒有希望了。”

宣嫔仰望着四角的藍色天空，她假裝沒有看到塔娜抗議的模樣只是笑着說道“何苦讓她們變成本宮這樣子？”

更何況萬常在，是個好姑娘。

宣嫔口中的好姑娘一覺睡到了第二天響午才醒來。難得睡得這般酣暢淋漓，萬安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自我感覺非常棒：“睡得真舒服！”

也只有小主您能睡好啊！

頂着濃重的黑眼圈，面容憔悴的海桃、紫蘇和橘白在心底怒吼。

“你們這是怎麽了？”萬安然疑惑的看看海桃三人。瞧瞧她們三個的黑眼圈，那是弄得來……啧啧。

萬安然拉着海桃的手念叨：“等會去取幾個熟雞蛋敷敷眼角，去去黑眼圈，保養身體這件事咱們可不能輕慢了，等到年紀大再想保養可就來不及了……”

海桃三人無言以對。

她們沉默的樣子讓萬安然有些疑惑，她微微歪頭：“你們這是怎麽了？”

“小主，您還記得昨晚上的事情嗎？”

“……昨晚上？”萬安然一臉茫然，下意識開始回想。

昨日得到皇後蘇醒消息的她欣喜若狂，就将一直沒喝的杏花釀拿出來小酢一杯……兩杯，嗯……

她記得第一瓶的味道很是甘甜可口，三兩口便喝完了。不過瘾的自己又命海桃取來一罐，開了封口便咕咚咕咚直接灌了下去……現在想來，第二瓶的杏花釀辣味尤重。

“海桃，昨兒個第二壺酒不對勁，是不是釀壞了？”萬安然咂咂嘴，一臉嚴肅。

“……小主，再往下。”

“再往下？”萬安然面露茫然。

接下去發生了什麽？

萬安然細細往下思考。

嗯？嗯？嗯嗯嗯？

她的表情一僵，緊接着整個身體都開始哆嗦。

她到底做了什麽！？啊！？

萬安然的表情堪稱是天崩地裂，剛剛還感覺神清氣爽現在她只剩下頭疼欲裂的感受。萬安然再次躺下，默默地抓起被角蓋在自己的身上，面上浮現出一抹安詳。

這大約只是夢吧。

萬安然喃喃着：“……只是睡醒了就好。”

“小主，這不是夢。”

海桃不得不打破小主的幻想，殘忍無情地提示小主：“您是真的說皇上是個禿頭，還說皇上是年輕早禿，建議皇上多吃黑芝麻。”

萬安然：…………

她雙手抓住被子往上一扯，痛苦的嚷嚷着：“只要我沒有醒來，這件事就不會被提起。”

偏偏此刻外面響起夏嬷嬷的聲音：“萬小主！萬小主，宣旨太監來了，正等着小主您呢！”

萬安然：裂開.jpg

不會是當面打擊報複？不會吧不會吧？她可憐巴巴地露出一雙眼睛，淚珠在眼眶裏滾動着。

紫蘇胳膊肘撞撞海桃。

海桃哼唧一聲，到底還是上前一步：“小主，皇上許是為了份例的事情。”

“……哎？”

“昨日您醉酒的時候，還非得告狀。”紫蘇柔聲解釋。因為記憶過于清晰，她還認認真真将小主念過的詞逐一說出口。

面無表情，快板相聲。

等紫蘇說完，萬安然也徹底化作石塊，仿佛只要來一陣風就能把她直接帶走。

萬安然：…………

平日我的膽子：只有針尖大小。

醉酒後我的膽子：堪比紫禁城之大。

萬安然聳拉着肩膀爬起來。

她細細打點一番，緊接着擺着一副慷慨就義即刻上刑場的架勢，邁着沉重的步伐推門而出。

萬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大踏步走向前院——或許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忌日吧！

出乎萬安然意料的是她被封為貴人。

沒錯，她，萬安然，成為貴人了！？萬安然一臉懵，在宮人的提醒下才稀裏糊塗地接過聖旨，在宮人們的恭喜下起身。

萬安然：……？？？

一時間竟是懷疑康熙是不是個抖M，否則怎麽能自個兒昨日這麽一罵，今日反而晉升了呢？

萬安然滿臉疑問。

比起來宣嫔倒是樂得合不攏嘴，仿佛得到晉升的是自己一樣。她拍拍萬安然的肩膀：“你還傻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謝皇上恩典？”

萬安然回過神，趕緊謝了旨意。

待宣旨太監退下，她面上全然是恍惚：“宣主子，這是怎麽回事啊？”

自己沒受到懲處，倒是贏得不少賞賜？

宣嫔和顏悅色：“你抄寫的經書，皇上昨日都看到了。”

“抄經書就能晉升？”

“當然不是。”宣嫔樂呵呵的回答。她眉眼間難掩幸災樂禍，想到今日發生的事情便樂得笑出聲：“你沒看到皇上還有佟貴妃她們那表情——哎呦！”

萬安然眼前一亮。

這是獨屬于猹的本能，她眼睛亮晶晶的直直看向宣嫔，試圖尋找出更多的瓜。

瓜農宣嫔很得意。

她剛想說下今天吃到的驚天巨瓜就被夏嬷嬷攔着：“主子，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好好好，咱們回屋裏說。”宣嫔拉着萬安然的手，笑盈盈地帶着她往裏走。

一人吃瓜哪裏比得上一起吃瓜？

使人送來瓜果點心，再喊上那拉貴人，宣嫔興致勃勃說起今早上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