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蚊子

明媚的陽光透過寬大的窗子斜斜照進來, 在萬安然的身上灑下一片金色光斑。她嘴角揚着輕輕淺淺的弧度，目光直直落在眼前的書籍上，時不時在宣紙上摘抄下一兩句話, 渾身上下都寫着四個字：怡然自得。

之前也見過萬貴人這般專注的模樣。

專心于工作的男人特別吸引人，同理也是一樣。康熙止住宮人的請安, 蹑手蹑腳的走至萬貴人的身邊，頗為好奇地看向她翻看的書籍。

“西南夷風土記？萬貴人喜歡的是這些？還真是難得一見。”康熙略顯驚訝, 含笑說道。

“……皇上？”萬安然吓了一跳。

她動作一停，手執的狼毫也輕微抖動一下，落在宣紙上的墨汁瞬間暈染開，留下濃重的黑色印記。

整張宣紙報廢了。

萬安然心疼的同時, 看着康熙的眼神也不好了。

康熙當然沒有所謂的尴尬這種情緒, 甚至他還揚了揚眉批評萬貴人寫字不夠專心, 學習不夠認真，這樣做只會給未來的小皇子帶來不良的影響。

萬安然氣笑了：“沒準是小公主。”

康熙睨了萬安然一眼, 懶得和她多說。眼裏是明晃晃的蠢貨二字。康熙心裏還是細細考慮過了，要是萬貴人這一胎是公主那就留在鹹福宮, 若是皇子的話便挪到儲秀宮。

儲秀宮如今無宮妃居住。

若是萬貴人挪到儲秀宮裏, 又要撫養皇子, 一個嫔位定然是少不了的, 也就眼前這個萬貴人根本不懂朕的心思。

或許這樣才讓人放心。

康熙懶洋洋的掃了萬貴人一眼, 眼看她嘴巴翹得可以挂油瓶，他倒也沒繼續反駁萬貴人的話語，而是順着她的話說道：“若是公主的話，更不能像你這般毛毛躁躁，做事要端方優雅，婉約貞靜, 具有皇家風範才是。”

毛毛躁躁真是對不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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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安然小臉拉得老長，要不是眼前之人是皇帝萬安然非得暴揍他的狗頭。她沉着臉，倔脾氣上來還非得和皇帝說個認真說個明白：“若是公主的話，又怎麽能婉約貞靜呢？要臣妾說還是性格霸道點好，我看書裏說的前朝那些個婉約的公主都被驸馬爺給欺負死！”

“那你怎麽不說前朝還有驸馬被砍頭，被關入大牢的呢？”康熙哭笑不得。

說萬貴人傻就是傻。

瞧瞧！連是兒是女都還沒生出來，她倒先和朕別扭上了，康熙扶額嘆氣：“更何況朕選的額驸哪裏會像他們？”

萬安然：(個_個)

康熙額頭蹦起一根青筋。他臉色黑如鍋底，細細朝着萬貴人解釋：“前朝有律：驸馬儀賓，不許入仕，其子不許任京秩。其他不說光是這一條足以讓凡有上進心，教養得當的男子皆不願娶公主為妻，即便由皇帝皇後賜婚也有不少人心有怨怼，要夫妻同心那更是難上加難。偶有出色者，雖然被提拔上峰，但也難達高位，不可不謂遺憾，比如順德公主之驸馬石廷貴……“

順便康熙還舉了其中幾個例子。

比如說是這麽說，前朝前期還是喜歡與高官後人進行聯姻，前期的驸馬地位也比較高。等到中期前朝朱氏地位穩固，驸馬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同理等到後期，朝廷勢弱以至于驸馬多是擺個名號，沒有影響朝局的能力和地位，出身才華也是一落再落。

萬安然沒了先前的惱火，聽得津津有味。她所知曉的內容大約都是後世聽人說道，流傳甚廣或者電視裏播放的，哪裏會深入到某某驸馬生平往事？

這不正是吃瓜人的愛好？

眼看萬貴人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康熙心中頗為得意。他話題一轉：“朕怎麽會犯這般的錯誤！？”

“是，是，皇上厲害。”

“嗯……”康熙滿意的颔首，卻不往下說。

萬安然哪裏不懂皇上的心思？

她趕緊雙手端起海桃送來的茶壺，笑容可掬的為皇上倒入一杯果汁：“皇上，這是嫔妾最近最愛的柑橘茶，您嘗嘗？”

海桃欲言又止。

她眼睜睜的看着皇上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緊接着一張臉皺成一團。

康熙就沒喝過這麽酸的茶。

他深吸一口氣：“給朕換一杯……正常的茶水。”

萬安然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她滿臉遺憾的嘆道：“明明嫔妾覺得很好喝才推薦給皇上的。”

康熙懶得理他。

懷孕中的女人，口味不能相信！

原本康熙還想來陪陪萬貴人用膳，嘗到這敗興的柑橘茶以後他随便說了點趣事，就趕緊拍拍屁股跑路。要是晚膳再是一通酸裏酸氣的菜……康熙只要想一想，就覺得牙根泛酸。

送走康熙以後萬安然登時覺得天也亮了，空氣也新鮮了，鳥雀的叽叽喳喳叫聲一點都不煩人了，整個人都書寫着舒服兩個大字。

海桃已經麻木了。

反正還能咋滴？主子都不上心她們還能咋辦？争寵這事也不是宮女能按着主子頭往前沖的呀？對于皇上期盼，倒不如把期待放在主子肚子裏的小主子身上呢！

等萬安然抄書抄累了，這邊海桃也适時端出針線：“主子，咱們為小主子做幾件衣服吧。”

這也太早了吧？

萬安然前面還想反抗，後來想想就自己的手藝……嗯。如果不提前這麽久開始做的話，只怕到孩子出生也沒能做出一件呢，這樣想想，萬安然還是端起一份布料琢磨起來。

而康熙回到坤寧宮也忍不住要吐槽一二。他望着性格內斂溫柔的大公主，再想想榮妃所出可愛活潑的三公主，雙手抱胸冷哼一聲：“萬貴人的腦袋裏天天想着些什麽？“

“萬貴人又怎麽了？”

“朕念叨她讀書寫字毛毛糙糙，她倒好還懷疑上朕了。要朕說她生的孩子萬一像萬貴人，天天調皮搗蛋，沒個正形那可怎麽辦？”

“……？”皇後面露茫然。

“果然還是得像朕，這才能變成聰慧靈敏，智勇雙全，內斂穩重之人。”康熙誇誇自談。

皇後一張俏臉扭曲。

瞧着背着手對着自己一陣吹噓的皇帝，她的眸裏寫滿了困惑二字。等問清楚來龍去脈，鈕钴祿皇後才悠然長嘆：“要臣妾說，萬貴人是個大智若愚之人呢。”

“皇後你這是誇獎嗎？”

“咳咳，臣妾的意思是萬貴人自有一番想法，和旁人不一樣。”皇後輕輕咳嗽一聲，唇角露出了一絲淺淺笑意。

“朕是看不出。”

“皇上您想，”皇後面色一正，聲音也變得低沉嚴肅。至于康熙都被她吓了一跳，表情也随之變得嚴肅，皇後沉聲道：“皇上，大清公主十有八九要前往撫蒙。”

康熙當然不會否認。

要不是出自這個想法，他又何苦将大公主抱養入宮？康熙的視線情不自禁轉向大公主。

大公主臉色白了一白。

雖然她年紀不大，但是這件事也早有耳聞，入宮之前額娘抱着自己哭喊的聲音還句句回蕩在耳邊呢……

皇後看了看大公主。

她目露疼惜，卻要硬着心腸接着往下說：“蒙古王公們性情爽直，粗狂居多，若是公主性格內斂柔和，多思多慮，只怕很難與王公們有共同語言。如果沒有驸馬的支持，她們要如何能在蒙古從一群陌生人中搶到權柄？靠自己嗎？可是性格柔順端方的公主，又如何能夠靠自己？”

只怕最後唯有勉強用公主府保全自己。可是如此豈不是和寡居在外一般？皇後一邊想，一邊又忍不住看了看大公主。

大公主性格柔順溫和，做事端方禦下寬和，比起騎射交際，琴棋書畫上的進步更是明顯。若是長久于此……

皇後略微思考一下便知道。

嫁到蒙古以後，夫君在外打仗狩獵，大公主卻只能在家做做事，又哪裏來的共同語言？頂多成為尋尋常常的夫妻罷了。

要是嫁在尋常人家這也無所謂。

可是皇帝将公主嫁到蒙古又哪裏是單單為了嫁女兒，更多的是為了拉攏朝廷與蒙古部族之間的距離，公主能不能參入各部族事務也成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皇後能想到，康熙當然也想得到，否則也不會自小讓公主學習蒙語和騎射了。只是皇後這番話更深入解析一番罷了。

康熙若有所思，心裏也有了別的想法。當然他不覺得這是萬貴人的主意——就那個笨蛋能想到這些？看看望着大公主滿臉擔憂的皇後，再想想一臉不服氣的萬貴人，康熙覺得這一切只是出自慈母的本能罷了。

他朝着皇後笑道：“朕知道了，皇後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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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鹹福宮裏又恢複到往日的悠閑，唯獨讓萬安然不滿意的便是越來越炎熱的天氣。

紫禁城看着富麗堂皇實則卻不是個好地方，冬日冷的刺骨，到了夏日又熱得讓人頭腦發暈。就算是冰盆一盆子一盆子送上來，萬安然也渾身大汗淋漓，躺着一動都不想動。

可她又必須動。

在這個連婦産科都沒有，唯有靠自己順産的時代，萬安然想要平平安安活到一百歲，就得努力想辦法讓自己身體健康，成功度過鬼門關。

每日的運動是必不可少的。

萬安然繞着鹹福宮走了三圈，整個人感覺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

倒是那拉貴人想出個辦法。

她們乘坐輿轎來到景陽宮，比起宮妃聚集的禦花園和慈寧宮花園，景陽宮一如既往的安靜。

景陽宮後院的杏樹是兩人的目标。

在粗壯的樹枝上綁上麻繩，鋪上木板以後就是一個簡約版的小秋千。萬安然坐在秋千上晃動着身體，樹蔭下只聽得到蟬鳴和鳥雀的叽喳聲，過于炎熱而引發的焦躁和煩悶在不知不覺之中消散大半。

就是有一個問題。

萬安然搔抓着胳膊上的蚊子包，臉蛋皺成了一團：“蚊子也太多了吧！”

人喜歡清涼地，蚊子也喜歡。

萬安然和那拉貴人被咬得滿頭包，尤其是萬安然的眼皮上都被咬了個大包，愣是變成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搞笑模樣。

可惡的蚊子。

我與你們勢不兩立！！！

宮裏有用艾草和蒿草制作而成的驅蟲香，還有随身攜帶的香包，等到第二天萬安然和那拉貴人再次殺去景陽宮，然後……

她們再次被蚊子打敗了！

區區驅蟲香，蚊子們表示不怕不怕。

太監石順面露尴尬。

他拍着胸口表示定然會請內務府置放滅蚊缸、殺蚊燈，乃至更厲害的熏香，以求盡快處理掉後院的蚊子。

而慘遭蚊蟲攻擊的萬安然。

她覺得不能把希望放在內務府身上，而是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

蚊子你們就等着吧！

等本主子下次來就是你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