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懲罰
雖然趙太監已經盡力阻攔,裏頭那一聲仍是清晰地傳到了範垣耳中。
最重要的是,範垣聽出了這個聲音,正是小皇帝朱儆。
範垣進啓福宮的時候,裏頭朱儆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衆太監宮女呆若木雞,兩個太監正在焦頭爛額地追趕那滿地上亂竄的小狗兒。
趙添在外叫了聲後,不敢進門,眼睜睜看範垣走進去,他一溜煙地抽身跑了。
殿內的奴婢們見了範垣來到,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一聲,都知道小皇帝今日又惹了禍了,只盼首輔大人不至于遷怒太廣。
那狗子偏偏不知生死,奔跑了一圈兒後,大概是嗅到了範垣身上氣息新奇,所以汪汪地叫着向他而來。
驚的那兩個追狗太監一身冷汗,不敢上前,只順勢向着範垣躬身行禮。
範垣不理腳邊那汪汪亂叫的小東西,淡淡問:“陛下呢?”
太監們道:“陛下、陛下身上不适……在殿內休息。”
“請了太醫了嗎?”
“還、還沒有。”
範垣道:“既然陛下身上不适,你們卻不去請太醫反在這裏喧嘩,該當何罪?”
大家都慌了神,一個個噤若寒蟬,紛紛跪倒在地祈求饒命。
範垣又道:“這只狗是從哪裏來的?”
大家不敢回答,範垣道:“怎麽,沒有人承認?”
其中有個小太監戰戰兢兢道:“回、回首輔大人,是……是奴婢找來的,只因看着陛下……陛下悶悶不樂、所以想逗陛下開心兒。”
“是嗎?你倒是好心好意,”範垣冷漠地瞟了那小太監一眼,“現在就懂得投其所好,教導陛下玩物喪志了,我這個太傅都不及你,對不對。”
那小太監臉色煞白,已經答不出一個字。
範垣邁步要往殿內去,那只小狗卻不知天高地厚地沖上來,一口拽住了範垣的朝服一擺。
地上的太監跟宮女們見狀,一個個窒了息。
範垣回頭看一眼這不知死活的小東西,道:“以後,我不想看到這種東西出現在陛下面前。”
先前負責追狗的那兩個太監忙不疊沖過來,将小狗一把抱了去,瑟瑟發抖。
正在此時,小皇帝朱儆從裏頭跑了出來,大聲叫道:“你要把這只狗怎麽樣?”
範垣先是不慌不忙地向着朱儆行了個禮:“陛下以為臣要把它如何。”
朱儆不由分說道:“朕不知道,但是朕要這只狗,不許任何人帶走。”說着跑過來,從那太監手中一把将狗搶了過去抱在懷裏。
範垣默默地望着朱儆:“陛下,你可知道皇帝說話,金口玉言,并無更改的?”
“朕當然知道,所以不許你違抗!”
“那先前陛下叫這只狗什麽?”
“我……”小皇帝透出心虛的表情,想厚顏否認,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叫他圓兒,怎麽了?”
片刻,範垣緩緩說道:“陛下所說的話,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這裏許多人也都聽得清楚。難道敢做不敢認嗎?”
朱儆臉更加紅了:“我、我……”
範垣不等他解釋,便肅然冷道:“身為一國之君,竟公然呼走狗以朝臣之名,這般視朝臣如走狗的行徑,不僅是羞辱了臣,在百官們聽來,會是什麽反應,百官可也都成了走狗了?常此以往,還有什麽國體可言?”
“我,我……我只是口誤,”小皇帝惱羞成怒,跺跺腳道,“我本來叫的是圓兒,當初母後養過的一只就叫做……”
朱儆眼圈紅了紅,提到了自己的生身母親,他突然沒有了再狡辯的心思。
範垣凝視着他:“陛下怎麽不說了。”
朱儆緊緊地抱着小狗,扭開頭去。
範垣道:“今日,只不過是想讓陛下長一個教訓,要知道禍從口出,陛下既然知道自己是金口玉言,以後就更加要謹言慎行,不然的話,今日因為陛下的莽撞口誤而死的,就不僅僅是一只狗,還會有許多人,會因為陛下的大意而枉送了性命。”
“你要殺了圓兒?”朱儆駭然尖叫起來,“我不許!朕不準你!”
範垣道:“我是輔政大臣,也是陛下的老師,陛下有錯,就要改正,犯了錯,就要受罰。天子也不例外,不對,正是因為天子,還要比尋常人更嚴苛些。”
“你……”因為震驚,也因為駭怒,朱儆的小臉漲得通紅,“你不用說這些大道理,不用以身份壓人,你不過是從來沒把朕放在眼裏,只是變着法要欺負我!”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藥苦口利于病。”
“我不聽!你不用假惺惺的!”
範垣果然不再說別的,只道:“來人,把這狗兒拿走。”
“範垣!你要殺了它,就把朕一起殺了!”朱儆抱着狗死活不放手,帶着哭腔厲聲大叫。
本來要上前的太監們挓挲着手,不敢去碰小皇帝,一個個面露畏懼跟不忍之色,獨獨範垣不為所動:“都愣着幹什麽!”
“母後!”朱儆見他仍舊冷冰冰地,他畢竟是個不到五歲的小孩子,好不容易得了可愛的玩伴,如何忍心它喪命,無助之下,便放聲大哭起來,“母後,有人欺負我!”
“還不住口!”突然範垣怒喝道:“你是皇上,怎麽能像是婦人一樣放聲大哭!”
朱儆被他吓得怔住,一時忘了哭泣,範垣上前一步,眼中透出怒色,他沉聲道:“如果不是、不是太後遺命讓我好生輔佐……”
喉頭動了動,範垣在隐忍。
就在這時,首領太監陳沖颠颠地自門口跑了進來,趙舔則跟在後頭,原來先前他見勢不妙,就偷偷跑去搬救兵了。
陳沖見狀忙賠着笑上前道:“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朱儆見了老太監,像是見了親人,轉頭帶着淚大叫道:“陳公公!”
範垣仍是面不改色,只是略把方才流露的三分怒火收斂起來罷了。
陳沖分別向着兩人行了禮,又哄又勸,讓小皇帝把狗兒交了出來,悄悄許諾他不會殺,又喝命人帶皇帝進去洗臉更衣。
心腹領了朱儆去後,陳沖陪笑對範垣道:“首輔大人怎麽竟也動了怒呢,陛下還小,自然是有些不懂事的。”
範垣道:“正是因為不懂事,所以在教他懂事。”
陳沖道:“對于小孩子,當然要用點兒法子才好。”
“他不是普通的小孩子,”範垣冷冷道,“他是皇帝。”
陳沖啞然,過了片刻,終于小聲地委婉勸道:“好歹……看在皇太後的面上。她在天之靈,怕也是不忍心看皇上哭的這樣傷心的。”
這次,範垣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又過了半晌,範垣才漠漠然地說道:“真的有什麽在天之靈麽?”
“這當然是有的。”
“如果有,就讓她來找我!我等着。”最後,範垣冷冷地扔下這句,拂袖進殿去了。
***
這一天,養謙特意抽了半天功夫,陪着琉璃,出來逛一逛這京城的繁華集市。
其實琉璃對于京師街道并不陌生,當初年少之時,她生性活潑愛玩,但凡閑着無聊,總要去撺掇父親的學生,讓他們陪着自己逛街。
而陪着琉璃最多的,出人意料……除了小章,就是看起來分明像是很不好惹的範垣了。
如今卻已經是物是人非。
養謙有耐心,又體貼入微,陪着琉璃逛了半晌,見她仿佛累了,便要陪她回去。
正要叫車,琉璃突然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養謙低頭,看女孩子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妹妹……是要往那裏去?”養謙遲疑地問。
琉璃雖然沒有回答,卻果然往前挪了一步。
養謙半是忐忑半是驚喜,便陪着琉璃往前,又走了半刻鐘,漸漸地偏離了繁華長街。
京師裏的街道太多,養謙生恐迷路,且走且忙着記道兒,正四處打量,琉璃緩緩停下了步子。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正前。
養謙順着她目光看去,卻見前面兒不遠處是一座有些舊舊的宅邸,大門緊閉。
院牆不高,有幾棵樹挨着牆,其中一棵竟是棗樹,從牆頭上斜探了出來,樹枝上結了不少棗子,多半都已經熟透了,累累地壓的樹枝都低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人去摘,且落了不少在地上,暴殄天物,實在可惜。
養謙見琉璃的目光在那棗子上逡巡,不由啞然失笑:“妹妹想吃那個嗎?”
這牆并不算太高,棗樹的枝子又矮,養謙走到跟前兒,略踮起腳尖便摘了兩個下來,在衣襟上擦了擦,遞給琉璃。
琉璃捏着兩枚棗子,遲疑了會兒,終于低頭咬了口,脆甜可口的棗子,依舊是昔日的味道,這種感覺讓琉璃的心在瞬間酸脹起來。
正在此刻,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白發蒼蒼身着布衣的老者探頭出來,見狀怒喝:“什麽人敢來偷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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