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說親

琉璃聽範垣直呼自己名字,不禁擡眼看來,正對上他端視的目光。

兩雙眼睛對了一對,像是範垣心中蠢動所想的那些,突然透過目光傳到了琉璃心中,頓時臉上就熱了起來。

此刻屋內無人,紗窗寂靜,不知何處隐隐傳來早蟬悠長的噪叫。

範垣把茶杯緩緩放下,修長的手指在桌上一敲,便沿着綢緞鋪墊的桌面兒滑過去,竟牢牢地握住了琉璃的手。

琉璃紅了臉,又不敢高聲:“你幹什麽?還不放開?”

範垣悄聲問:“你臉紅什麽?”

琉璃窘的要否認,但臉熱的自己都受不了,又怎能空口白牙地否認。

對面,範垣望着面前粉漾微紅的臉,這是“溫純”的眉眼,跟琉璃多有不同,青天白日的,自然錯認不了,這讓他的心神稍微收斂了些。

可掌心團着的那酥手滑膩,柔若無骨,卻又叫他情難自已。

當即把她往這邊一拽,低頭在那手上親了親。

琉璃猛然一震,又聽到外間腳步聲響,當下不顧一切用力掙了過來,把手放下,死死握住,且不敢擡頭。

原來是小桃送了芙蓉糕進來。

因方才得了範垣的嘉許,小桃十分殷勤,把糕放下又問琉璃:“姑娘,方才鄭侍郎送的玫瑰酥要不要也一并拿些過來?”雖是問琉璃,眼睛卻心不在焉地偷偷瞟着範垣。

縱然滿面通紅,琉璃仍是忍不住看向這丫頭,暗中懷疑她是不是要把這屋裏所有好吃的都翻出來貢獻在範垣跟前。

範垣聽了小桃的話,眉峰一動:“原來鄭侍郎還帶了禮品?”

琉璃道:“就是一盒子酥,沒什麽稀奇的,你又從來不愛吃甜食,就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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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範垣耷拉着眼皮,面無表情地說。

琉璃無法置信。

小桃把鄭宰思帶的那手信打開,把玫瑰酥揀出來,用個素白的玉碟子盛了,放在桌上。

範垣望着那玫瑰酥,底下酥酪如雪,頂上表皮焦黃且脆薄,沾灑着桃紅色的玫瑰花瓣,隐隐似乎有奶酪的香氣,以及玫瑰的花香,就算還沒入口,單是眼睛看着,已經是極大的享受了。

只怕沒有幾個女孩子可以抵擋這種東西。

鄭宰思生性風流不羁,沒入仕之前,常常浪跡花叢,醉卧各大青樓,這種投其所好勾引人心的手段自然是信手拈來,爐火純青。

範垣從來不愛吃這些甜膩之物,見狀不僅又皺了皺眉。

突然琉璃悄悄問:“師兄真的愛吃這個?”

範垣對上她琢磨的眼神,舉手拈了一個,垂眸看了眼,慢慢地咬去了半邊。

當着琉璃的面,範垣有條不紊地吃了兩個,然後挑釁地迎接琉璃吃驚的眼神。

琉璃心服口服,只得承認這幾年他的口味也終于變了。

範垣擦了手,吃了茶,琉璃才慢慢從驚愕中醒過來,望着盤子裏還剩下三個,便舉手也拿了一個起來要嘗一嘗。

不料才擡手,還沒碰到那酥,手背上“啪”地挨了一下。

琉璃擡眼:“又幹什麽?”

範垣把碟子拉到自己跟前,淡淡道:“沒吃夠,這幾個我帶回去。”

琉璃張口結舌。

範垣見狀,撚起一塊雪白的芙蓉糕,往她跟前一送:“吃這個吧,這也很好。”

範垣因為一口氣吃了兩個玫瑰酥,心口像是被堵住,舉杯吃茶。

琉璃默默地含淚吃糕,吃了半塊,期期艾艾地問:“師兄,你在內閣當值,見了儆兒了嗎?”

範垣才要回答,突然打了個飽嗝。

琉璃一驚,然後又忍不住笑。

範垣咳嗽了聲,按了按胸口:“每天……呃,總要見幾次。”

琉璃忘了笑,心裏的羨慕要長了翅膀飛出來。

範垣見她不做聲,想起那天她哽咽着說想儆兒那一幕,一邊暗中調息,一邊道:“陛下很好,比尋常孩子要懂事,不必擔憂。”

琉璃不想讓他這樣說,但又想聽有關朱儆的一切,心情十分矛盾。

範垣道:“有一句話難聽些,叫慈母多敗兒,你之前雖然守着他,時刻呵護着,但如此反而會讓他有一種小孩兒般長不大的感覺,凡事只會想求你的意見。是不是?”

琉璃回想往事,眼眶濕潤,點了點頭。

範垣道:“他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倒也罷了,溺愛些無妨,但他是皇上,如果養成個婦人之仁的性子,如何了得。”

琉璃覺着他說的非常有道理,但又小聲說:“可是,孩子不能沒了娘呀……”

“我從小兒就沒有。”範垣的聲音淡淡的。

琉璃一震,後悔自己說話冒失了,忙道:“對不起師兄,我、我不是故意的。”

範垣最知道她的性情,當然不會在意這個:“總之你且安心,只要……你好端端地,不會見不到他的。”

又略坐片刻,範垣起身告辭,臨去果然用帕子裹了那幾個酥,攏在袖子裏。

臨出門,範垣回頭道:“你若愛這個,改日我叫人買些送過來,別不管什麽人給的都要吃,留神毒……”

他本是恐吓,但話一出口,頓時想到那令他刻骨銘心的慘痛經歷,頓時把那個“死”生生地咬了回去。

琉璃好像沒往那方面想,鼻頭一聳:“鄭侍郎又不是壞人。”

“他臉上寫了字了?”

“那倒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壞人?”

琉璃認真想了想:“他長得好看,鼻直口方,眉清目秀,壞人不會長得那麽好看。”

“你打住!”範垣忍不住,伸手指警告地點了點她。

琉璃笑道:“鄭大人是長得不錯嘛,探花一般都會好看些,比如我哥哥也是這樣。”

範垣轉身要走,卻忍不下心頭那口氣,扭頭道:“他有我好看?”

琉璃呆了呆,眨了眨眼說道:“你是狀元,狀元通常都是才學高些,探花才是長的好看。何況你們又不是同一屆,不能比的。”

範垣突然發現了朱儆跟琉璃之間的一個珍稀的相同點。

他們母子兩個,如果氣起人來,是真的會把人活活氣死。

範垣跟鄭宰思比美失敗,憤憤而去。

琉璃回到屋裏,坐在桌邊發呆。小桃收拾了東西,笑對琉璃道:“姑娘,你怎麽說鄭大人好看,叫我看來,四爺生的才是真的好。”

琉璃擡頭:“是嗎?”

小桃認真地點頭。

琉璃望着她興奮的表情:“你這麽高興是怎麽樣?先前不是很怕見到他麽?”

“那是以前,今兒才知道四爺是這樣溫柔的好人。”小桃滿臉桃紅,仿佛是桃花成了精。

女孩子顯然被範垣先前那一笑迷的神魂颠倒了,連胡話都開始說。

琉璃真沒想到,範垣竟還有這種深藏不露的本事。

***

是夜,熱鬧的宴席散了,馮夫人的上房之中,曹氏領着一幹媳婦等料理衆事,馮夫人則同溫姨媽說些閑話。

不知不覺說起今日的來賓,突然馮夫人笑道:“你瞧今兒的那些夫人奶奶們,必然是先前聽說了不少咱們純丫頭的傳奇故事,一個個好奇的就那樣,非得見見純丫頭。”

因為琉璃才恢複了“正常”,本來溫姨媽不想讓她勞心勞力地出來,只不過今兒來的那些人,非富即貴,又有幾位國公以及侯府的家眷等,須得好生應酬,不便怠慢。

偏這些人又都似馮夫人所說,早聽說了“溫家阿純”的故事,只聽得是個天生癡愚、不會說話的丫頭,才進京就蒙受皇恩,賜了禦醫親給調治,竟果然手段高明,幾個月的時間,不僅能開口說話了,連人都變得伶俐了起來。

且範府的那些親戚或者仆人們,有見過溫純容貌的,均驚為天人,便更加贊嘆的了不得,讓聽者們愈發好奇。

除了這個,今兒的來客們只怕還存了另一個心思。

畢竟溫純原先是個癡兒,所以從沒有人往她身上打什麽“結親”的主意,如今既然已經好了,且很得小皇帝的意,兄長溫養謙又高中探花……除此之外,還有一重光環——首輔大人的親戚,這可真是格外的光彩照人,炙手可熱了。

有了以上這些緣故,自然是非見不可的了。

馮夫人其實早就想讓琉璃見見這些人,畢竟對她而言,純兒生的絕色,如今人又好了,實在是個無可挑剔、萬中無一的好孩子。

她巴不得讓衆人親眼瞧一瞧,看看溫家的孩子是何等的出色得意,并不是什麽先前所傳的癡愚。

溫姨媽見盛情難卻,只得叫琉璃出來同衆人見了。

琉璃不見則已,一看……在場的一大半兒,竟都是她認得的,什麽寧國公府的老太君,成國公府的诰命夫人,忠靖侯家的女眷等,先前她在宮裏封面過節都要召進去寒暄家常,以示皇家恩深的。

于是斂神靜氣,只按照馮夫人的介紹,團團招呼行禮了一圈兒。

她畢竟是做過王妃,皇後,太後的人,就算如今成了“溫純”,那份溫和自若,落落大方的氣質,卻令人一見傾倒。

這些貴婦人,哪一個不是火眼金睛,人精兒似的?紛紛定睛凝神打量,卻見竟是個絕色天成、談吐氣質絕佳、秀外慧中的女孩子,一個個大為贊嘆,又拿貼身之物給她,權當見面禮。

馮夫人猶如自己的女兒被誇贊一般,滿面光輝,得意非凡。

倒是溫姨媽忙不疊地随着推辭謙讓,不敢收那些贈禮。

此刻姊妹兩個對坐,馮夫人依舊喜喜歡歡地,對溫姨媽道:“經過今日這遭兒,你可看着吧,不出三日,得有人上門來提親了,不是給謙兒的,就是給純兒的。”

溫姨媽笑道:“今兒來了那許多人,我的眼睛都已經花了,竟像是說盡了一生的話,此刻腦子都是木頭一樣了,不管是謙兒的親事還是純兒,姐姐幫着我多看着罷了。”

“那是當然了,”馮夫人不由分說,“我早打過包票,定會給純兒尋一個極好的貴婿才罷。”

她倒是個風雷迅疾的性子,當即飛快想了想:“寧國公府裏有個小公子,年紀跟純兒差不多,忠靖侯家……承爵的是二公子,這個不太好,聽說為人跋扈,別欺負了純兒。”

溫姨媽聽她頭頭是道說了起來,不禁失笑。

突然,馮夫人握住她的手:“對了,今兒特意去見純兒的那個鄭侍郎,是怎麽樣?”

溫姨媽意外:“鄭大人?”回想第一次見鄭宰思的場景,點頭思忖着道:“那位鄭大人,實在了得,第一次帶太醫過來給純兒看病的就是他,又會應答,又解人意,年紀輕輕就是三品官,難得難得。”

忽然覺着不對,便問馮夫人:“怎麽提到他?”

馮夫人笑道:“我倒是剛想起來,他年紀雖比純兒多大幾歲,不過也還沒婚配呢。”

溫姨媽大為意外:“什麽?你說他?”

馮夫人道:“你覺着不成?”

溫姨媽愣怔了半晌:“倒不是不成,只是……人家……我聽說他們家是大族,又是這樣的大官兒,年青有為的,只怕未必看得上咱們。”

馮夫人不以為然地哂笑道:“瞎說,只有咱們看不上他們,你看純兒的人品性情,就是配個皇帝、天王也是綽綽有餘了,他們還敢看不上呢。”

溫姨媽到底謹慎,笑道:“不要先說的這樣山響的,橫豎咱們先別張揚出去,免得有什麽陰差陽錯,到底要碰一鼻子灰。”

馮夫人笑道:“我們私底下說話,我才不跟你拐彎抹角的,若去外頭行事,難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老姊妹兩個說了半晌,養謙來給馮夫人請安。

馮夫人又着實嘉贊了養謙幾句,溫姨媽才起身告辭。

母子兩人回到房中,見琉璃因為天熱,早早洗了澡,已經睡了。

溫姨媽吃了口茶,便同養謙說起今日的盛況,又叮囑養謙,一定要戒驕戒躁,不可因為高中就飄然起來,養謙一一答應。

溫姨媽說罷,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道:“是了,今兒你姨母跟我說了一件事,我也不知道真不真。”

養謙忙問何事,溫姨媽道:“你姨母說,先前殿試的時候,這府裏四爺在皇上面前,同主考官的徐大人起了争執,他竟是不想你入三甲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養謙笑道:“原來是這件事,這倒是真的。”

溫姨媽皺眉:“唉,你如何還笑?四爺不願你入三甲當探花,難道是好事?你姨母氣的了不得呢,若不是我竭力勸說她,她又要發作,傳四爺去斥問了。”

“這可萬萬使不得,”養謙忙道,“若姨母真的罵了四爺,那可就是錯怪了他了。”

溫姨媽詫異:“你說什麽?”

養謙笑道:“這話,我只跟母親說,其實也有人告訴我這件兒,大家都說四爺是不近人情,只是……我自己細心掂掇,卻隐隐明白他的用意,畢竟我是這府裏的親戚,先前沒高中的時候,就有那起子風言風語的,說我是借助四爺的力,如今殿試上,四爺如此……豈不是正好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溫姨媽恍然大悟:“你的意思,莫非說四爺是故意如此的?但……但這也太過冒險了,倘若皇上真的按照他的意思,不許你進三甲呢?”

養謙嘆道:“我心想,四爺既然肯如此,自然是有十足把握的,畢竟他比咱們更了解皇上、以及徐閣老的意思。”

溫姨媽如夢初醒,嘆息道:“真真想不到,這其中還有這一層呢。唉,倒的确是四爺高明些,想的周全。”

養謙微笑道:“母親明白就好了。”

母子兩人悄然說話的時候,卻不妨帳子裏,琉璃怔怔地聽得分明。

聽溫姨媽說範垣的不是,琉璃心中着急,也不理解範垣為何這般,突然聽了養謙的解釋,才又驚又喜,又有些心中寬慰。

她悄悄地打了個哈欠,正要安心睡去,突然又聽溫姨媽說:“另還有一件事,今兒,你姨媽還跟我說起了你跟純兒的親事呢。”

琉璃一聽“親事”,那瞌睡蟲頓時又給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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