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半初逢不速客
車隊行了半日,中午在一片小樹林前邊停了下來。
陸小琬坐在車上,撩了軟簾往外邊看,就見護衛和車夫們都在樹林裏舒舒服服的安頓了下來,幾個喜娘正在和那些漢子們調笑,不遠處炊煙袅袅,卓家派給她随嫁的侍女婆子們,有的在小河裏洗菜,有些正在臨時砌好的竈臺旁忙碌着。
轉過臉來看了看車廂裏,那沉重的金冠已經滾在了角落裏,點點金光映在了馬車頂部。三重的廣袖禮服如蓮花花瓣般層層鋪開,她端坐在這堆錦緞上邊,雖說還是晚春時分,可因為衣物累贅,全身都有些微微的出汗。
如霜沒有在馬車裏,她方才說去端了飯食過來,讓她在馬車裏邊吃飯——新嫁娘怎麽能以面目示人呢?陸小琬一聽着便覺頭有些發暈,難道她要在這馬車裏搖上半個月才能出去透口氣?想了一想,一個問題便沖口而出:“若是我要如廁,那又該如何?”
如霜臉上微微一紅,掀開馬車後邊的隔簾露出了一個紅漆馬桶,還鑲着黃金做成的邊:“小姐,你就在馬車裏如廁,完了以後如霜幫你去倒掉便是。”
陸小琬望着那個木桶,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吃喝拉撒全在馬車上,這對她來說無異于一個晴天霹靂,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生活!作為一個享受過現代文明的女性,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在馬車裏邊如廁,“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她簡直無法想象坐在隔壁的如霜聽了這響聲會有怎麽樣的感覺?
再仔細想着,嫁去荊州做寡婦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難道以後就每天窩在內宅,穿着那素色的衣裳守着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行,她絕計不能過這種生活!把這爛攤子甩給卓武去處理罷,看着如霜跳下馬車的背影,陸小琬緊緊的握拳,暗自下定了決心。
馬車旁邊一直有人,因為她能聽到腳步沙沙的聲音,看起來卓武真是關心這個妹妹,時時刻刻都有人在等着她使喚。陸小琬閉上了眼睛,靠在馬車壁上構想着如何逃跑:現在肯定不是最好時機,外邊有這麽多人,又是大白天,肯定跑不掉的,不如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伺機逃跑。
帶着焦急的心情,陸小琬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長長的白晝,傍晚時分來到了一個小鎮,那裏有一家客棧,奇怪的是,竟然連一個客人也沒有,整個客棧空蕩蕩的,沒有馬匹,沒有進進出出的房客,也沒有搭着毛巾拉長聲音應答的店小二。陸小琬掀開簾子一角看着這家客棧,便覺得有些古怪。
就見掌櫃的笑着迎了出來:“卓二公子,小的昨日便已經把客棧清場,特地等着卓府的車隊呢,快請進來。”
陸小琬聽得分明,暗自驚嘆,這卓家确實財大氣粗,出手闊綽,竟然就把整家客棧給包了下來,難怪都不見旁的住客。這時如霜在旁邊把那金冠撿了起來:“小姐,要下車了,奴婢幫你把這個戴上罷。”
見那沉甸甸的金冠,陸小琬立刻就覺得頭都大起來了,看着如霜雙手捧着那金冠,一副謙卑的模樣,她無奈的點點頭道:“進了客棧就把吉服換掉,以後就不用這般打扮了,免得哪裏磕了碰了,到時候成親時也來不及去修了。”
進了客棧的房間,陸小琬便迫不及待的把那身三重廣袖的禮服給扯了下來,只穿着一身素色的中衣中裙,如霜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趕緊尋了一件半臂給她套上,口裏勸着:“小姐,切不可如此,萬一闖進了什麽人,看着小姐這模樣,恐會不利于小姐名聲。”
陸小琬白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勸我,年紀輕輕便和那老媽子差不多了,嚕嚕蘇蘇的。若是在自己房間裏都還要顧忌着別人,這麽活着真可謂了無樂趣,你便随我罷,我只管哪樣舒服就哪樣穿着。”
如霜低着頭應了一聲是,也不說話,只顧着把那吉服疊了起來收進箱子裏。陸小琬看着那箱子,眼睛轉了轉,推了推她道:“你去和我二哥說下,把人家添妝的那箱籠放我房間裏邊來。”
看着陸小琬眼波流轉,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如霜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打什麽算盤,暗地裏嘆了一口氣,向陸小琬行了一禮便走了出去:哪有未出閣的小姐如此關心自己嫁妝的?現在的小姐,可越發的古怪了!
陸小琬全然不知如霜心中的腹诽,坐在床上開始計劃着逃跑大計。西漢時沒有銀票,通用的貨幣是鑄錢,背一大袋子鑄幣逃跑顯然是很愚蠢的,得好好翻看下嫁妝裏邊有沒有值錢又小巧的東西,這樣便于行動。
如霜雖然心中對陸小琬的吩咐不以為然,但她的行動倒還是迅速,很快她便和卓武一起把四擡旁人添妝的物事送進房間。卓武看了看陸小琬那兩眼放光的模樣,只覺好笑,敲了敲陸小琬的腦袋道:“什麽時候我的小妹變成這般愛財如命了?”
陸小琬朝他嘻嘻一笑:“二哥,這些貴重東西當然得好好保管了。”
卓武看了一眼蹲在嫁妝箱子前的陸小琬,覺得原來那個熟悉的妹妹已經不見了,面前的文君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原來沉靜如水、不拘言笑的那個妹妹,現兒竟然如此活潑可愛起來,不由得搖了搖頭,這變化究竟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等到卓武出去了以後,陸小琬便開始對照那幾張嫁妝單子看起來,一一清點,發現有塊玉玦沒有在單子裏邊,拿起那枚玉玦一看,似乎是個好東西,綠油油的,在燈下發出了溫潤柔和的光。把玉玦在身上擦了擦,陸小琬咧嘴一笑,便把那玉玦收入衣袋。如霜見陸小琬竟然偷拿嫁妝,不由得在旁邊着急,趕緊開口相勸:“小姐,那是長安齊公子送的添妝,奴婢還想着要在嫁妝單子裏補上一筆呢,你怎麽能就這麽私自拿了?這些都是到了夫家以後要展示給衆人看的呢。”
陸小琬轉了轉眼睛,把如霜推到了門外:“單子上沒有的,便是我的私房了,我放到身上也好,放回嫁妝箱子也罷,那都是該由我處理。你累了一天了,趕緊好好歇着罷。”
如霜在外邊拍着門直跺腳:“小姐,你還沒有梳洗呢,怎麽着也得讓奴婢服侍了你梳洗罷?況且今日該輪着小蓮上夜,你現在就關了門,她怎麽進來?”
陸小琬在裏邊揚聲道:“這一路上旅途疲憊,小蓮和小梅也該好好歇着。我又不是那嗷嗷待哺的幼兒,何須時時刻刻要人服侍?你便自去歇息罷,不用再理會我了。”說完也不再理如霜在外邊拍門,把添妝物事裏最值錢的金珠玉器之類都挑了出來,打成兩個小包袱放在枕頭上。
坐在床上,陸小琬看着那兩個包袱,眉開眼笑,心裏充滿了歡喜。現在就等着夜色深深,她便可以逃之夭夭,有了這包袱裏的東西,再加上她的賺錢手段,不怕做不了富家翁——不對,該是富家婆才是。
“你撿漏了幾樣東西,那些其實是很值錢的。”一聲嘆息從窗外傳了進來,鑽進了陸小琬的耳朵,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難道有人在窗戶外邊偷窺?這樣的時分,這樣的場合,能這樣說話的人,肯定不是強盜便是劫匪!陸小琬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不知道要不要開口喊人。
但轉念一想,這人竟然敢這般說話,想必喊人也沒有用了,不如靜觀其變,看他想要做什麽,自己再想方法對付。
“咦,你這小女子倒也大膽,竟然還能不聲不響的坐在床上?”就聽細微的“咯吱”一聲,窗戶被推開了,一個玄衣人從外邊飄然而至。
他個子甚高,身材勻稱,穿着一件江湖行走的必備裝束:玄色的夜行衣,臉上還戴着一個銀色面具,只露出兩只眼睛。看着端坐在床上的陸小琬只是笑吟吟的望着他,沒有露出半絲驚慌的神色,玄衣人不由得心裏一愣,這位長得如此美貌的女子,難道竟懷有絕世武功不成?怎麽如此膽大?
“我就算高聲大叫又能如何?閣下能在旁邊出聲指點我,想必是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那我叫喊又有何益?”陸小琬一邊說一邊從床上下來,趿拉着鞋子走到玄衣人面前,很誠懇的說:“這位大俠,請告訴我,這裏邊還有哪幾件是值錢的?”
那玄衣人被陸小琬這真誠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這位小姐,你真不怕我?”
“我怕你做甚?你夜間來到這裏,只是想劫財罷?”陸小琬摸了摸自己的臉道:“雖然我長得甚是美貌,可應該還未入了閣下的眼睛。”
“何以見得?”那玄衣人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望着陸小琬那極為認真的神色,實在不知該如何評價面前的這位姑娘:膽大?傻氣?
“若是閣下想劫色,此時早已撲了過來罷?為何還能讓我在這裏說上這麽久的話?我也聽說江湖上那些采花大盜一般是用迷香把那些女子迷昏以後才行事的,現兒看起來閣下并非此類,只是想來劫點財而已。”陸小琬回頭看了看床上那兩個包袱,心裏有點惋惜,可想着破財消災才是正理兒,于是對那玄衣人說:“我已經收拾好了兩個包袱,裏邊都是值錢物事。閣下拿一個去,給我留一個,這樣如何?”
那玄衣人聽陸小琬這麽說,只覺有趣,指了指床上那兩個包袱道:“我若是兩個都要拿走,那你又将如何?”
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竟然想把兩個包袱都拿走!陸小琬心中一腔怒火,可又不敢向他發洩,若是他發起橫來,一刀便把自己結果了,那包袱自己還不是一樣到不了手。她只能堆出一臉的笑容道:“這位大俠若是喜歡,那就兩個包袱都拿去罷!”
那玄衣人哈哈一笑:“這位小姐倒是爽快!”說罷,電石火光之間,一條鞭子揮了出去,那兩個包袱便到了他手上:“多謝小姐美意!我此番前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莊子裏多數人家已經快揭不開鍋了,只能向小姐借點嫁妝了!”
陸小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玄衣人的舉動,快得讓她都沒有看得清楚。這時那人已從窗戶掠出,只輕飄飄的留下了一句話:“那塊印章石可是珍寶,值錢得很,你莫要看它瞧着不起眼便丢到一旁了!”
追到了窗戶邊上,陸小琬只見月華如水,樹影重重裏,一條修長的影子正往外邊飄去,她着急的跺腳大喊着:“這位大俠,你能不能把我也帶走?”
那影子一怔,晃了晃身形,直接從樹上摔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頭有些痛,大概是空調整天開着,感冒了
今天的更新出來了,偶先還去睡一會哈,菇涼們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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