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母慈子孝 魍魉皆由心生

“……所以,你是被宮裏來的人吓住,什麽都沒做就走了?”方錦湖臉上帶笑,似乎只是随口一問。他歪在高腳椅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單腿微曲,伸展的另一條腿點了點跪在他腳邊的富态中年人腦袋。

夜色漸濃,夕陽的餘輝從窗邊照進來,将他的臉分成明暗兩半,眉眼間透出冰冷的邪肆,絲毫沒有與謝宴清等人相處時的明朗氣質。

“不、不是。”中年人被壓着頭都擡不起來,若是薛瑜在這間屋子裏,立刻就能認出他是先前帶人來孤獨園找麻煩的那個管事。此時的管事毫無在孤獨園的威風,渾身抖如篩糠,大滴大滴的汗水落到地上,“不”字說了幾遍,半晌都沒有下文。

“嗯?”方錦湖不耐煩地發出一聲鼻音,屋內的壓迫感愈發濃重,管事感到脖頸微微發涼,在可怖的壓力下,他迅速找到了自己想說的話。

“此人自稱王三,在西市盤了個鋪子,又帶着孤獨園幾人租下了坊裏一間宅院,似是和孤獨園的人有了默契。仆遠遠瞧着他還帶了吃食給那些小孩——”

“陳安也跟去了?”方錦湖打斷他。

“這……倒是沒有。”

“廢物。”方錦湖鞋尖頂着他的咽喉踢了一腳,将人踢得翻過身猛烈嗆咳起來,他像是壓根沒看到管事咳得快背過氣去,撣了撣鞋面,冷漠地走過管事身邊,“不必再去了,再有下次,你家家主,怕是要換個人用了。”

“謝、謝您寬宥,奴絕不敢再犯。”管事勉強爬起,背後一片虛汗,跪在門內呯呯磕頭,心中全是僥幸過關的後怕。

守在門前的積善寺僧人默默跟上,方錦湖沒有回頭,走出幾步才輕嗤一聲,“當真是蠢的,狼崽子,光給骨頭可喂不熟。”

夜幕四合,群賢坊裏的木魚聲和孩童們吵吵嚷嚷的笑聲交織在一起,跟在方錦湖身邊的僧人一個沒注意,就漏聽了一句話。

“主人有何吩咐?”

“繼續盯着陳安,和王三。”方錦湖想了想,補上了後一個名字。

積善寺內槐樹下寶相莊嚴的住持阖目念經,聽到靠近的腳步聲,誦一句佛號,“施主要走了。”

方錦湖歪頭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今日遇到的怪事,“老和尚,既有佛祖,世上可有妖鬼?”

住持聲音平緩,“魍魉皆由心生,施主可是又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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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方錦湖不置可否,越過他,往另一處隐蔽的廂房走去。廂房的密室裏備着他常用的衣物,兩個衣箱隔了很遠,其中一個帶着若有若無的甜香。他按住帶着甜香的衣箱,手背青筋繃起,似用了極大力氣克制,才打開了箱籠。

守在門前的僧人聽到門開,笑着迎上去,卻被一身衣裳糊了一頭。“去,燒了。”

“啊?”僧人愣了一下,被方錦湖回頭冷冷瞥了,立刻反應過來,“是。”

---

“別過來!”薛瑜猛地驚醒,看到周圍還是自己屋子的布置才松了口氣。一夜噩夢,醒前夢裏方錦湖頂着一張妖孽般的臉一步步逼近她,唇邊帶笑,眼神冰冷,帶着不可捉摸的逗弄愉悅感,“竟有小老鼠進來了……?”

夢到被貓捉老鼠着實算不上什麽好經歷,薛瑜拍了拍心口,“真是倒黴,大早上被他吓醒。”

窗外剛蒙蒙亮,洗漱後薛瑜先去瞧了眼廂房裏放着的大盆肥皂。肥皂外層已經有了些硬塊,剝離這部分硬層,內裏還保持着橡皮泥似的質地,任她随意塑形。将剝下的硬層碎屑拿帕子包起,算是給孤獨園準備的福利,尚柔軟的部分則像昨日獻給皇帝時那樣捏成方塊,最終收獲七塊差不多大的肥皂。

皇帝派來賜早膳的內侍唱喏聲催促着薛瑜,她留下六塊肥皂,剩下一塊分成兩半重新捏好,這才揣着出門。

內侍眼看薛瑜從婢女的住處出來,神色有些暧昧,一臉了然,“殿下早些用膳,若是不夠,奴再傳一份來。”

薛瑜拎着漆木食盒感受了一下分量,臉有些抽搐,“不必了,多謝父皇賜食。”皇帝在想什麽?兩斤多的早餐還能吃不飽,她是能一口吃牛的大胃王不成?

早餐送來的是燒羊腿、胡麻餅和七色面糊,具體面糊裏摻了什麽薛瑜搞不清楚,但甜滋滋的挺好喝。快速分了面糊湯,讓流珠慢慢吃,她端着羊腿和餅去了隔壁清秋宮。

避了林貴妃幾天,也該去獻殷勤讓她感覺到一切還在掌握之中了。

剛踏進殿門,一把木梳就對着薛瑜砸來,她對此有所準備,輕巧避開。木梳落地一聲脆響,原本睡在門口的小貓吓得炸毛尖叫一聲跑了出去,殿內來回忙碌的婢女皆低着頭,仿佛沒有看到。

“何人惹母妃動怒?”薛瑜只當林貴妃的冷臉不存在。快步上前,把羊腿和餅與貴妃面前幾案上其他食物擺在一起,林貴妃桌上的乳酪看起來味道不錯,羊腿擺在精致的餐盤中總顯得格格不入。

林貴妃看了她一會,擺手讓殿內宮人退出,只留下心腹幾人,這才冷笑一聲,“我還當你不記得來了。”

“怎麽會?兒受母妃恩德照拂多年,前些天陛下贈餐不好推辭,避開人後皆予了院中女婢。今日餐食才找到法子帶來,母妃莫要生惱。母妃所定之例兒皆不敢違,光祿寺特意做的羊腿,母妃可要嘗嘗?”薛瑜低眉順眼地柔聲解釋,躬身為林貴妃擺好餐具,又夾了一塊燒到醬紅軟爛的羊肉放進林貴妃碟中。

“淨做這小家子氣的事,我缺你這一盤羊肉不成?”林貴妃一邊責怪,一邊夾起羊肉細細嚼了,臉上神色緩和許多,“你既入了陛下的眼,就仔細着,找個由頭避回來莫要生事。伴君如伴虎你該是學過的,一言不着送了命去,連我都救不了你。”

這是發現威懾不成,改從皇帝兇殘來恐吓她了。薛瑜心中有數,垂頭假哭,“可、可陛下已派了差事,若拒了怕是要損殿下聲名。”這個殿下說的是誰,兩人都清楚。

“你好大的膽子!”林貴妃摔了筷子,怒視薛瑜。

“母妃莫急!”薛瑜惶然扯住她衣袖,哀切道,“陛下之命兒不敢不從,況且,兒想着若陛下回來,自然得有些差事在身上才方便行事……”

林貴妃順着這個思路一想,始終将薛瑜困在宮裏的打算的确是有些問題,但若是之前計劃成了,沒幾日她親子就要回宮,做事的榮譽皆歸親子,也不必擔驚受怕怕薛瑜鬧出事端,何需這小丫頭來鋪路?

心下轉念,她愈發惱了三分,擡手甩開薛瑜,“休要多事!”

“母妃、母妃別走,您看!”薛瑜裝作心急,匆忙從懷裏掏出小塊肥皂捧到貴妃眼前,“陛下責我去做的正是此物,名為肥皂,雖出産微少,但有澡豆之效。陛下欲借此以豐內帑,但售價似較澡豆略低,兒覺得是一好物,特留來獻給母妃。”

“哦?”林貴妃顯是不信這平平無奇的物事能與澡豆相比,但看薛瑜能把皇帝派的差事毫無隐瞞地說出來,甚至還帶了一塊樣品來,她對薛瑜的懷疑便淡了許多,“既是你的心意,放下吧。下次不能再瞞着陛下偷偷私藏了,可曉得?”

林貴妃伸手摸了摸薛瑜的腦袋,輕嘆一聲,又變成了滿腹心事的慈母,“既是有了差事,便好生去做。我向來知道你蕙質蘭心,又為老三做了這麽多事,等老三回來,想來他也是歡喜的。”

“……”薛瑜借林貴妃衣袖擋臉,好不容易憋回去了惡心感。這算什麽?感覺她有點超出掌控了,就給點甜頭吊着?書中原主可是啥也沒有就被送出去弄死了。

“母妃別拿我打趣了。”薛瑜與林貴妃對視一笑,仿佛真是母慈子孝。

借還要去見皇帝,薛瑜從清秋宮全身而退。

把肥皂交給林貴妃是她早打算好的,眼下她得穩住林貴妃,出宮做事瞞是瞞不住的,不如直接說出來還能拉筆生意。

林家雖然沒落,好歹還是個世家,又有林貴妃在宮中。不管林貴妃信不信她的說辭,只要身邊有人用了,就能借林貴妃将肥皂可取代澡豆地位的信號傳遞給世家,尤其是像林家一樣的齊國邊緣世家,這會是最好的廣告。

齊國世家算是半個敵人,也算是半個自己人。他們年年追捧南方潮流,卻始終被南方得了東齊王朝底蘊的楚國世家當做邊遠鄉下人。書中男主中期上位就是靠着這些世家,雖然後來因為威脅到皇權差不多都卸磨殺驢了,但在對付楚國世家上面,作為齊國本土士紳形成的齊國世家,對楚國真正的大族又羨又嫉的心理完全可以利用。

驅狼吞虎、聯弱打強、鹬蚌相争,還得多謝男主在書中的精彩教學。

薛瑜沒什麽誠意地想着,踏進了下一個目标秘書省的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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