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 離宮(二更) 與廣播體操
聽薛瑜說起人數, 吳威沒忍住“嗐”了一聲,“哪兒啊,一直都人手不夠!殿下您不曉得, 之前他們躺了幾十來號人養病那會, 我每天都急死了,恨不得拽人下來幹活。但總不能讓人累死。現在都好多了。”
“要是早些時候有這麽一處工坊, 也不必讓各家帶走人了。”江樂山噙着笑。
薛瑜點點頭,“是啊。所以之後去附近都轉轉, 總有些遺漏的、還在往這邊走的流民,我們這裏管吃管喝,何必去別的地方?我總有錢養的。”
她掃過兩人,吳威沒反應過來,江樂山道, “殿下仁善,收留流民, 更是大善。”此話一出, 薛瑜就知道他聽懂了。
寒冬将至的季節, 願意收留流民,可以說減輕了許多地方的壓力。但大肆去別的地方以招工為名引流民來鳴水做事,難免引來警惕和打探,以做善事為名就不一樣了。雖然這個遮掩拙劣了些,但去執行的人只要發揮得好, 也夠他們要來不少人。
“至于佃戶, 一概不要。”
流民對物質要求很低,被困在工坊裏習慣了一般也不會生出別的心思,但人來人往,尤其是有世家莊園的佃戶來往, 太容易出事了。薛瑜清楚托人來打探消息做工的可能真的只是想做工補貼家用,那些莊園佃戶可能也是被壓榨着苦苦求生,但二選一,她自然保的是自家基本盤。
“麥田要照顧好。走吧,我們去看看縣城。”薛瑜留下最後一句囑咐,吳威和跟了一路依依不舍的姜匠施禮告退,她看了一眼一路沉默的薛玥,捏了捏小朋友的臉,“在想什麽?”
薛玥認真回答:“我還沒有想好,等想好了告訴阿兄。”
“好,你慢慢想。”薛瑜笑了,小朋友會因為看到的事情思考,是好事。
鳴水縣城還是灰撲撲一片黃土的模樣,但街上人流比之前多了些,挨着府衙的市集顯然也重新打理過,竹棚搭得更高了,裏面擺的攤子也更多了,薛瑜還聽到幾聲“收皮子”“看看布,南邊來的貨色”的吆喝聲。
之前完全指望着外來人來賣貨的鳴水人如今也變成了被追着問的一群,薛瑜看到一個熟人。前兩次來鳴水見過的佃戶雷小虎,他走在街上被集市裏沖出來的人拉住,巴巴地問什麽時候會帶新皮子或是獵物來,然而都被雷小虎客氣地攔了回去。
他身上背着一個老人,身邊跟着母親和妻子,他們沒有推車,像只是來城裏逛逛,見到江樂山和薛瑜打了個招呼,見沒有需要幫忙的,也就離開了。
他們一家人神色平淡,江樂山卻嘆了口氣。薛瑜望向他,“怎麽?”
“前些日子請了醫者去工坊,有的回去了,也有一兩個決定在鳴水多待一陣子。看這樣子,又是給他師父來求醫的。無功而返,小虎和小虎娘心裏怕是也不好受。”
生老病死這樣的話題說起來總是有些沉重,薛瑜沒搭話,打量過集市後,去吳威口中他們賃的宅子見了喜兒一面。
住處很大,就在城門拐角,說話時還碰上了有人從院子裏出來與喜兒攀談,顯然住宿的生意做得不錯。薛瑜思考了一會,往江樂山那邊靠了靠,“把鳴水修成京城外的落腳處怎麽樣?商賈或是各地來人趕路失了時間,也能從鳴水走。”
後世的大城往往都有着衛星城來供給各種東西,薛瑜倒沒打算把鳴水直接變成京城的附屬,但看現在商隊增加的樣子,其實要是能做出特色、有足夠接待客商的腳店住處,她相信發展得也不會差。
江樂山被她說得深思起來,薛瑜簡單了解過賬目,像是不經意般道,“想在鳴水長久做下去?”
“怎麽會?”喜兒搖頭道,“不過鳴水雖比不了京城,也在越來越好,殿下要是讓奴去別處,奴也是願意的。”
“好,我知道了。”薛瑜淡淡點頭,“想回工坊去看看就回去住幾天。這邊腳店剛開一陣子,要擴大或者要增加人手,你和吳威商量着來,只你一個人守在這裏其他都是鳴水人,還是有些讓人不放心。”她略低頭看着喜兒,“你們都是為我做事,你不必刻意讨好誰,記得?”
“奴記住了。”
看完鳴水縣,太陽已經西斜,江樂山和喜兒送薛瑜一行出了鳴水縣城,薛瑜在路上慢慢走了一會,繞到鳴水湖畔,沒一會一個人從蘆葦裏鑽了出來,拱手施禮,“殿下。”
“說說看,有什麽新鮮事?”薛瑜坐在馬上,輕聲問剛回來的王守。來鳴水的路上一行人就分流了一部分出去打聽最近的消息,現在就是收獲的時候。
“……各家都有派人回來取錢。鐘簡兩姓沒有聯絡,行宮中來的管事進了鐘家莊子。近日簡家的道觀倒是經常有人出來,還有畫符之類的鬼神之事,臣擔心打草驚蛇,就沒有去道觀上門的人家細問,但看着都是小有餘財,應當只是圖財。”
軍營裏出來的人,對神佛都不怎麽感興趣,這都要歸功于皇帝。薛瑜想了想,“留個人在這邊盯着,回京後山遠路遠的,也好及時傳信回來。”
“是。”
“對了,找個學動作快的。”薛瑜補充提了一句要求。
她也是回來路上才想起來,身體虛弱練武不行,可以增加晨跑和廣播體操來強身健體。留下來的眼線以教學的名義待在這裏,也正好遮掩身份。
……雖然她自己來教學,還是對習武者們這麽簡單的動作,實在有些羞恥就是了。
王守沒能明白這個要求的緣由,但他仍不折不扣地執行了。到了晚上,一匹載着學了魔性廣播體操“一二三四”侍衛的快馬離宮,為鳴水工坊帶去了今後無盡的歡樂。
先開始學的孩子們只當這是有趣的游戲,做起來輕松愉快,而在江樂山發現這樣的鍛煉的确讓小孩們身體開始變好後,被叫起來加入晨跑和體操鍛煉的大人們則苦不堪言,還要孩子們來反向教學。
即将離開行宮的消息傳下來很久,終于到了正式離開的這一天。養在馬場裏的各家馬匹和馬車驢車都被趕了出來,逐一排在了行宮大路之上,有已經下了馬車訂單的人,看着排在最前面經過了重新修繕變得更符合皇帝車辇身份威嚴的那架馬車,羨慕極了。
皇帝真是生了個好兒子,他們的馬車還沒影子呢!
第二被人羨慕的自然是軟磨硬泡買到了牛車改裝版馬車的韓家,韓北甫有意坐在馬車車轅上,得意洋洋四處張望,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家有了好東西。他手上有一塊發紅,是腆着臉去邀請伍家人一起來試坐馬車時被伍二郎捏的,現在還在疼,但饒是如此,他也能笑得十分傻氣,不時張望一下伍家的馬車。
薛瑜騎着馬從車隊間走過,身上包着白布走路的照夜白不複之前神駿,但還是昂着頭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驕傲。一人一馬走到前面的車廂,薛瑜翻身下馬進了自己的馬車,照夜白叼着她的衣角滿腹依依不舍,把坐在裏面的流珠和薛玥都逗笑了。
“好了,回去好好養傷,我之後第一個帶你出去玩。”薛瑜拍拍它的脖子,作出許諾,也不知照夜白有沒有聽懂,兩個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潤潤的,舔了舔薛瑜的手,又蹭了兩個奶疙瘩才肯低頭給跟來的侍衛牽上缰繩。
原本薛瑜去馬場選馬時是想繼續騎借過的那匹禁軍的白馬,牽着馬往外走時忽然被照夜白沖出來頂了腦袋,撒嬌耍賴似的蹭着她,怎麽也不樂意她騎別的馬匹。
薛瑜坐在車裏,長嘆一聲。明明有了好馬和彈簧馬車,卻只能坐在車裏被颠的感覺實在有些慘淡。陳關騎着馬跟在旁邊,笑道,“殿下就是太寵照夜白龍,不如把它送到後面辎重隊伍裏,您也好出來透氣。”
“你先回個頭。”
陳關一回頭對上叼着他那匹馬尾巴的照夜白,只能連連告饒,好說歹說才求了照夜白松口。到底是救過山上那麽多人命和自家殿下的好馬,總得照顧些它的小情緒。
離開行宮不像離開京城時還做了演說和展示,當薛勇帶着人四處清查完畢,出行吉時已到,禦鞭揮出三聲脆響,行宮圍欄大門打開,車隊緩緩向前。
正道上是要離開的車隊,夾道送行的卻不是行宮仆役,而是手執長戟重刀的披甲軍士,他們身上刀寒甲亮,殺氣騰騰,拄着兵器齊聲高喝,“恭送陛下離宮!”
在這最後一天,來自皇帝的武力威吓再次強行灌入了各家腦中。
薛瑜望着窗外估計着還有多久就得上那個宮門口大坡,剛生出一點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無奈感,忽然看到匆匆趕到從兵士背後探出腦袋的一群人,為首的正是穿着除了第一次見面薛瑜從沒見他穿過的官服的李麥。
李麥身後有薛瑜在苜蓿田見過的老農,也有夯土鋪路的壯漢,還有兵械坊沒有去鳴水工坊的四位匠人。他們身上的衣服幹淨整齊,人也被打理過,頭發都被梳得一絲不茍,薛瑜總感覺四個匠人比她平時見到的時候白了一個度以上。
李麥先對上了薛瑜的目光,高興地站在後面揮手。薛瑜這才想起,或許是因為知道沒多久還要回來看這邊的進度,她并沒有與他們告別。
車隊在向前行進,薛瑜不好這時候下車去見他們,只能在馬車裏揮了揮手,做出口型,“我會回來的。”
她不确定李麥等人有沒有看懂,但他們探頭招手的動作的确停了。馬車猛地颠了一下,車上所有人向後仰去,上坡的颠簸感強烈無比。
馬車駛上水泥路面,薛瑜呼出口氣,對流珠道,“看來等會來找你和陳關說話的人不會少。”有了水泥坡的折磨與對比,就算之前沒心動的人也要狠狠心動兩下。
流珠剛要接話,忽聽外面大聲道,“臣隆山宮丞,攜隆山行宮衆恭送陛下離宮!恭送三殿下、隆山宮令離宮!恭送四殿下與五殿下離宮!”
薛瑜聽得出來,也就前兩句聲音響亮,到後面弱了下來,她伸手摸了摸趴在另一個窗口看牽在侍衛手中的矮腳馬稻草的薛玥腦袋,轉頭對追上來的一行人擺了擺手。
李麥停在原地,長揖到地。他背後的人們眼圈都紅了,薛瑜的馬車駛過時,還聽到有人依依不舍地道,“殿下,別忘了我們隆山啊。”說話的居然是之前和薛瑜杠了幾次的那個匠人。
明明還要回來,卻連薛瑜自己也有點傷感了。這一刻她清楚意識到,她做過的事,是有人感念記在心裏的。
“等出去後你回來跑一趟,和他們說,到月底我回來的時候可是要檢查的。”薛瑜壓下發酸的感覺,囑咐魏衛河。魏衛河一張總板着的臉最适合來布置這種作業。
魏衛河應了一聲。
前方皇帝的車架即将駛出行宮,變故發生在瞬間。
一道影子從薛瑜車後被禁軍們守着的禁足母子倆的車輛裏彈射而出,“護駕”的呼聲與刀劍出鞘聲音不絕,然而跑出來的人本身功夫不弱,硬是沒拿兵器也能左支右绌應對上前阻攔的軍中強手,還能找到空隙跑出去。
但他也沒有跑遠,在薛瑜馬車車前就被禁軍們和薛瑜的侍衛們制服,此時距離皇帝的車辇還有好一段距離。
突然出現的疑似刺客讓緩緩向前的車隊徹底停滞,看到押住的人時,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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