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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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聲鐘鳴響起之時,雲昭正要去往謝家暫住的庭院。他并未将淩絕頂傳出鐘聲放在心上,心中只想着如何從謝執處取回相曲的神魂。想到将要再次面對謝執,雲昭居然生出一絲期待。

比起召回來的神魂,謝執反而與相曲有更多的相似之處。雲昭曾聽聞蟲谷謝家養着一種可用于引魂的蠱蟲,而且謝執出現的時機又如此巧合,着實令人生疑。

待第二聲鐘鳴,山谷之中靜歇的靈羽被驚起,久久盤旋在上空不肯離去,雲昭這才停住腳步,回首望向萬劍山的淩絕頂。

陳鐘敲響一次也是曾有過,但是敲響第二次便意味着閣中将有大事發生。如今訓誡堂只有雲昭一個執事弟子,他必須前往。已經有許多弟子向淩絕頂而去,就連前來觀禮的賓客也紛紛為鐘聲吸引,互相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畢竟雲昭與百裏紫要在明日才結為劍侶,若說是禮鐘有些不合常理。

陳鐘歷史悠久,自立派時便立在淩絕頂,只有閣主或是閣中長老才有資格敲響。聽那鐘聲雄厚有力,便知撞鐘之人修為深厚,多半是閣主親自撞鐘。賓客問劍霄閣弟子鐘聲緣何響起,弟子們皆是一臉肅穆,不願與之交談的匆匆神色,更是讓人好奇。

“這是閣中有長老要受罰了。”

不知是誰說了一嘴,衆人想起前幾日盛傳的萬劍譜被毀一事。這麽多年萬劍譜試煉從未出過纰漏,那次卻被焚燒殆盡,而當時只有風少蘋一個長老在場。衆所周知,風少蘋火術精湛,此界在火術造詣能勝過他之人寥寥。早就有傳言是風少蘋做的手腳,然若真是風少蘋焚毀萬劍譜,其動機又着實讓人費解。

普易與風少蘋雖為師兄弟但向來不合一事早就鬧得人盡皆知,普易壓了這麽些日子終于按捺不住要去追究風少蘋的責任。挑在今日,也有警示雲昭之意。

按照劍霄閣的規矩,凡是結為劍侶之人,要進入劍靈元參悟雙元劍法。以雲昭與百裏紫的資質,就算無法得到傳承,也會有所裨益,屆時風少蘋又多了百裏紫一大助力,對于普易閣主之位亦是威脅。然而這也是旁人猜測罷了,閣主真正的想法無人知曉。

雲昭當即折返前往淩絕頂,此刻百裏紫和如海也從山腰處趕了上來,一團紫氣籠着他們兩個人。如海法力低微,百裏紫嫌他動作太慢,一把将人夾在手臂下面。

如海晃得頭暈目眩,連聲讓百裏紫放他下來。

百裏紫嘴裏說着我可不等你,一邊放慢了遁速。如海一眼就看見了雲昭的身影,得救似的大聲呼喊:“師尊!等等我!”

百裏紫發現是雲昭,略一遲疑,将如海放回了地上。就是耽誤了這麽一會兒,如海想去尋雲昭時,卻不見了他的身影。

這幾天如海和百裏紫也算是混熟了,他見百裏紫頗有些失落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師尊看見是你,為什麽也不等一等,你們明日不就是要結為劍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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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萬劍譜出來之後,百裏紫與雲昭只匆匆見過幾面,往日雲昭對他還算客氣,如今卻是連招呼也不打了。

百裏紫卻是從如海的話裏領會出一層其他的意思:“不用他等我,我也會比他先到淩絕頂的。”他自從輸給雲昭之後,事事都要和雲昭比個高下,還以為如海是說自己遁速不及雲昭,又把如海抱起,頗為自信:“就算是帶着你,也不會影響我的遁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海無力辯解,又被百裏紫拖着往淩絕頂奔去。

雲昭心系風少蘋,直接召出秀靈劍,不顧萬劍山禁飛的條令,徑直飛向了淩絕頂。他挑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最後落在一處臺階。

此處青苔叢生,茂密樹枝将原本幽靜的小路都遮擋了。待雲昭走到淩絕頂,身上禦劍而行的劍氣也該散了,不會有人發現他身為訓誡堂的執尺之人反而無視了禁飛條令。

卻沒想到早有一人走在了他的前方,那人輕裝素袍,頭發也如閣中弟子那樣以黑木束着,蔥茏松枝打過他的頭頂,留下清淡的松木味道。

謝執回首,看見是雲昭之時眉眼并未有太多波瀾。謝執笑道:“雲昭仙君,你我真是有緣。”

在看見謝執的一刻,雲昭以為是相曲回來了。這條路并非無人知曉,當初雲昭第一次落下來的時候,也是正好和相曲撞了個正着。

那時相曲已經離開風少蘋門下半年有餘,個子忽然長高了一截,雲昭差點沒有認出他來。

相曲也是穿着這麽一件素袍,看見是雲昭撞進懷裏,眼睛就先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哪只靈羽掉到了我懷裏,原來是你。”

雲昭大病初愈,看上去破有些體弱怯懦。他原以為不會再見到相曲,連忙後退幾步,整理好衣衫向他行禮。他與相曲曾經也是親密無間,就算是重逢心中亦是說不出的歡喜。

相曲腰間垂着因修為不夠而不能裝入袖中的淨尺,雲昭立刻意識到相曲正是來捉拿他偷偷在山中禦劍飛行的錯處。而且他身上禦劍飛行後的劍氣未散,看起來是被抓了個正着。

雲昭早就聽說過訓誡堂執法嚴明,凡是進去過的弟子都是怨聲載道,不敢再犯第二回 。

“師兄,我……我起遲了,下回不敢了。”雲昭臉上微紅,并未多想,脫口而出便是師兄二字。他心中明明是氣相曲的,可是見了相曲之後又仿佛隔閡從未存在。

如今相曲比他高了許多,頭發以黑木冠束着更顯得沉穩許多,雲昭必須仰着頭看他。回想方才短暫的接觸,相曲身上微妙的氣息走向讓雲昭知道他已經換了一道修行之路。

相曲本就是苦修之人,離開後的半年必然是加倍的苦練才變成了現在這樣,比起從前,當真是判若兩人。而雲昭養病養了大半年,修為停滞不前,已經被相曲甩出了一大截。此時若是再讓他去和相曲去用雙劍,怕是已經跟不上相曲的步伐了。

雲昭垂下眼睛,有些失落,又有些氣惱自己的懈怠,種種情緒一擁而上,病弱蒼白的臉龐更顯得怯弱。他以手遮唇咳了一聲,肩膀簌簌顫抖。

“師弟,你……”相曲忽然靠近,他擡起手,雲昭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相曲的手指穿過他的發梢,最終捏走了沾在上面的樹葉。

雲昭以為他還會對自己說什麽,比如為什麽不辭而別,為什麽改投閣主門下。

然而相曲只是對他說:“你快去吧,不然要遲到了。”

謝執的面容與相曲逐漸重合,他伸出手指在雲昭眼前晃了兩下,雲昭反應過來,秀靈劍衷心護主,擋住了謝執還要靠近的手指。

謝執指間捏着從雲昭發梢取下的花瓣,道:“仙君為何如此匆忙,莫不是為了風長老的事情。”

雲昭垂眸,看向謝執腰間系着的小鼎,熟悉之感讓他無法移開視線,或許相曲的神魂就是關在了那裏。

謝執以手撥弄小鼎,除了相曲微弱的神魂,裏面似乎還有其他的東西。然而雲昭惦記着淩絕頂将要發生之事,不願與之糾纏,直接繞過了謝執往山頂走去。

謝執也不糾纏,自然而然地跟在了雲昭身後。

此時淩絕頂中已經聚集了一半的長老,閣主閉眸端坐,不怒自威,在場之人無一人敢大聲喧嘩,就連最為桀骜的厲破長老也是規規矩矩坐着,等待閣主發話。

雲昭本想走到風少蘋身後,不想此時閣主突然開口:“雲昭,如今訓誡堂堂主之位空懸,你暫代堂主一位入座吧。”

雲昭謝過閣主後便坐在了原本屬于相曲的位置。手指落下之時,雲昭忽生異樣之感,似乎看見了昔日相曲所見之景。原來坐在此處,所見所聽竟是這般不同。原來在座的各位長老并不是真正的一心向道,而是未曾抛棄凡胎俗事,各自心懷鬼胎,為了那麽一點的資源勢力互不相讓。

雲昭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一擡眼果然是謝執。他身側有兩名訓誡堂的師弟看管,估計是怕他又做出什麽事情來。雲昭隐約知曉了當日謝執便是在山中犯錯被丢進了訓誡堂,而他身為客人,總不好下令驅逐,閣主也只能讓他在一旁看着。

風少蘋率先站了起來,他性情如火,開口時就連門口的守衛也能聽清他的說的每一個字。

“萬劍譜被毀一事責任在我,我甘願領罰。”

淨胥匆忙起身,正想為風少蘋說上幾句,就被風少蘋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雲昭觀風少蘋雙眸隐隐有一絲赤紅,不知這些日在風少蘋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不禁懊惱之前不該為相曲的事情與師尊冷戰,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師尊的事情一無所知。

閣主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風少蘋的眼神帶着一絲痛惜:“風師弟,此事事關重大,就算是我也不能包庇你。”

風少蘋哼了一聲:“不必包庇我。雲昭,你現在暫代訓誡堂堂主一職,也不必手下留情。”

雲昭知曉風少蘋的脾氣,他這人眼裏容不得沙子,如果真是雲昭動手,也絕不會允許雲昭有任何包庇之舉。閣主此舉,當真是一箭雙雕,殺人誅心。

雲昭正想開口,忽然察覺有一只無形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讓他無法起身。雲昭望向風少蘋,發現風少蘋向他輕輕搖頭。

師尊。雲昭鼻尖一酸,風少蘋這般驕傲坦蕩,本就不該受到這樣不公的待遇。然而在座全是修為地位高過他一頭的長老們,雲昭沒有說話的資格。訓誡堂只是一把訓誡的尺子罷了,本身不該帶有任何的立場和感情。

雲昭黯然,所謂訓誡堂也是表面風光罷了。雲昭心緒不定,他應該為風少蘋做些什麽,而不是坐在這裏聽任閣主對風少蘋的處罰。

心慌意亂之時,雲昭觸及謝執的目光,心思忽然沉靜。謝執只是站在那裏,就讓雲昭感到一絲心安。

待到會議結束,風少蘋被人送進了訓誡堂最為嚴苛的暗室,壓制在雲昭身上的力量也慢慢散去。雲昭無能為力,他什麽也做不了。萬劍譜被燒的時候他什麽都做不了,風少蘋被罰之時他同樣什麽也做不了。

風少蘋臨走之時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那天我不該攔着你,是我錯了。”

雲昭愣愣地坐在相曲曾經做過的位置,希望此時相曲就在他身邊,可以告訴他現在究竟該怎麽做。

“師尊,你沒事吧?”如海一臉擔憂地守在雲昭身側。百裏紫直直地坐在遠處,似乎也是在等他。

雲昭搖頭,茫然的目光掃過其他人,卻沒有看見謝執的身影。

在明日到來之前,有些事情他一定要向謝執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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