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們竭力粉飾的太平,轟然倒塌。◎

時間越是流逝, 昨晚的吶喊哭臉就越像是解憶睡夢中的幻覺。

第二天早上,她在玻璃牆開啓後前往廚房為衆人準備早餐,原野主動跟來幫忙。

食材還是那些罐頭, 胡亂地煮一煮, 一人一碗就準備好了。

醒來的七人陸陸續續抵達餐廳。

這是被困兩天後唯一的好消息,沒有新的失蹤案發生。

解憶和原野也端着碗坐到了餐桌前。

餐桌上的空氣沉悶,沒有人說話, 壓抑的氣氛終于沖破衆人合力粉飾的太平,逐漸展示出它的威力來。

金屬碗勺彼此碰撞,每個人臉上都死氣沉沉。

巨大的玻璃幕牆外是蔚藍的海水, 巴掌大的彩色魚群成群結伴, 從遠處的珊瑚礁游出, 圍繞着玻璃幕牆又游回紅色的礁石群。

景色壯觀瑰麗, 卻無人有心賞景。

海浪暗湧無聲無息, 就像這十個各懷心思卻又保持緘默的人。

早餐在沉默中結束了。本應該是電梯走廊清理組的工作時間, 卻沒有人站起來離開,無聲的沉默中,只有馮小米神色困倦的哈欠聲偶爾響起。

“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宗相宜的聲音在餐桌上響了起來。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什麽時候才會有人來救我們?”宗相宜問。

她苦苦保留的妝容已經幾乎不剩什麽了, 眼底滿是憔悴的紅血絲。

“警察會知道我們在這裏嗎?”馮小米嘟囔道, “喂,你不是說你是警校生嗎?他們能找到我們在這裏嗎?”

“找肯定找得到,就看多久找到。”原野說。

“你就沒有一點辦法嗎?你不是警校生嗎?!”馮小米激動道。

“我是警校生, 不是神。”

“你——”馮小米罵了句髒話。

解憶朝他多看了一眼,今日的馮小米似乎比往日更加易怒。

“都這時候了, 你還不願意說邀請我們來是做什麽嗎?”唐柏若看向高山遙。

“我邀請我的老同學來參加同學聚會——犯法嗎?犯法你就報警抓我, 這不巧了, 這裏就有個警官。”高山遙神色不耐, 充滿譏諷道。

“昨天晚上,”原野說,“解憶見到了一張哭臉。”

餐桌前的七個人都朝解憶看了過來。

“什麽哭臉?”唐柏若問。

“好無聊的玩笑……”宗相宜像是冷似的,抱住自己的雙臂。

“不是玩笑。”原野說,“她真的看見了一張哭臉,就在玻璃牆上。”

解憶在層層自我诘問下産生的那一點自我懷疑,在原野毫無條件的信賴下丢盔棄甲。

她重新堅定了自信,将昨晚看到的畫面詳細描述了一遍。

“昨晚半夜,休閑廳的燈忽然熄滅了。在黑暗中,我看見了一張像是名畫《吶喊》上面的面孔,漸漸浮現在玻璃牆上。”解憶仔細回想着那短暫的一幕,“我叫醒原野的一剎那,電重新來了,那張臉也消失不見。直到天亮,都沒有再出現過。”

“不會是你睡迷糊了吧?”牟老師在老花鏡片後的渾濁雙眼寫滿了懷疑。

“沒有。”解憶斬釘截鐵道,“我就是看見了。”

“還有其他人看見了嗎?”牟老師問,“原野不是和你一間房嗎?他看見沒有?”

“我睡着了。”原野說。

“那有誰能證明你不是起了幻覺?”牟老師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身體向後一傾,靠在了椅背上,“現在大家壓力都很大,出了幻覺也是很正常的。”

“誰又能證明我是出現了幻覺?”解憶反問。

“這……”牟老師噎了一下,很快又找到了反駁的理由,“我們現在在海底,還能看見礁石群,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吧?先不說太深吧,這離水面五六十米肯定是有的。五六十米的水下,這外邊除了魚還有什麽?”

“會不會是警察來救我們了,因為找不到入口所以先派一人下水看看,結果被你看錯了?”

唐柏若的話讓其他人一下子升起了信心,紛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解憶。

解憶毫不猶豫地擊碎了他們的期待。

“絕對不是。”解憶說,“我看得很清楚,那一定不是防水面罩。”

“那是什麽?”

“一張白色的面具。”解憶說,“就像《吶喊》上的那張人臉一樣。”

“那你把牆給敲破吧。”高山遙諷刺地開口,“讓外邊的海水沖進來一口氣淹死我們,好看看你說的外邊那張面具是什麽東西。你們說,會不會是一條小醜魚?”

他故作誇張地笑了兩聲,但就連馮小米也沒有附和。

餐桌上沒人說話,哭臉面具的事情就這樣陷入僵局。

解憶的目光随着玻璃牆外游動的魚群而變化,她還在機械地往嘴裏送着番茄湯,神智卻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

牟老師說的有一定道理,目測這一層到水面的距離最少四五十米。

普通人的無裝備下潛距離在三米左右,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員可以潛至百米,但有患上減壓病的風險。

解憶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張白色的,形同哭臉的普通面具。在那上面,她看不到一絲一毫氧氣面罩的影子。

那是誰?會是失蹤的周然嗎?還是一直隐藏在這陰謀之後的幕後黑手?

難以計數的魚群從玻璃巨幕前掠過,鱗片折射出的光芒和陽光彙聚在一起,宛如波光粼粼的一條華麗絲帶。

電光石火間,她的勺子忽然墜落,砸進碗底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動。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腦海裏。

解憶扔下還沒吃完的早飯,小跑着往外沖去。

“解憶!”原野推開椅子追了上來。

解憶被自己腦海中的想法所攥住,沒辦法思考其他,也根本顧不上解釋什麽。

原野一路追着她的腳步,直到來到仍保留着慶典模樣的宴會廳。

飄帶和氣球靜悄悄地躺在原地,巨幅的班級合影挂在牆上俯視随後趕來的其餘人。

“你……你來這裏做什麽?”馮小米掃了一眼牆上的合照,旋即便膽怯地移開了目光。

“你想到了什麽?”原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解憶眨也不眨地盯着牆上的巨幅合影。

她心中的迷霧漸漸消散。

“4班春游時,還有三十三個人。”她說。

原野的目光随着她的話語移向合影。

“拍攝畢業照時,卻只剩下三十二個人。”

解憶轉過身,面對着四班的六人,擲地有聲地問出了關鍵性的問題。

“還有一個人,他去哪裏了?”

這個問題,像是開啓了潘多拉的魔咒。

剩下六人面色各異,或動搖或恐懼。

除了唐柏若,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避開了她的眼神。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高山遙惱羞成怒道。

“你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和畢業照上消失的那一個人有關。”解憶冷聲道,“如果我們想要自救,就要找到畢業照上消失的這個人,因為他是解題的關鍵,也可能是将我們困在這裏的幕後黑手。”

“就算你們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高山遙冷笑道,“我不相信你們。”

高山遙轉身就要離開宴會廳,因為他拒不配合的态度,剩下的陳皮和馮小米,以及宗相宜牟老師在內的人,原本有些松動的表情也修複了。

“你別走,把話說清楚!”原野攔住高山遙。

“你別碰我!”高山遙暴怒,一拳揮向原野。

短短幾個眨眼的時間,兩人打了起來。

原野不願和他計較,頻頻後退躲閃,高山遙毫無章法的攻擊很快就叫原野找到了破綻。

“醒醒吧!”原野怒喝一聲,一腳絆倒了高山遙。

高山遙因為慣性向後跌去,右手本能地抓住了離他最近的東西。

滋啦一聲,整個合影應聲而破。

落下的合影蓋住了高山遙,他像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纏住,猛地大喊大叫起來。

然而,無論是馮小米,還是陳皮,都沒有人顧得上幫忙了。

無形的恐懼侵占了宴會廳的空氣。

“你們傻站着幹什麽!都不知道來幫幫我嗎?!”高山遙掙脫了印着合影的白布,氣急敗壞地朝呆立的馮小米和陳皮吼道。

馮小米和陳皮一動不動。

宗相宜和牟老師臉上難掩驚恐。

所有人,都望着同一個方向。

高山遙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他若有所感,懷着莫名的恐懼,慢慢轉過身。

黑白的巨幅照片,取代了彩色的畢業合影。十七八歲的少年,穿着整潔平整的運動校服,少年端端正正地注視着鏡頭,秀美細長的眼眸中,流露着不同于衆的早熟和沉穩。

原來,缺少的那個人,一直都在這裏。

“他是誰?”解憶的聲音落在寂靜的宴會廳,久久沒有回音。

許久後,唐柏若張開了口。

“解揚。”她說,“我們的同班同學之一。”

“他死了?”

唐柏若沉默了好一會才回答。

“我只知道他失蹤了。”

“一直沒有找到?”

“一直沒有找到。”

就在這時,馮小米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空氣裏的重壓似的,崩潰地喊道:“所以呢?這是解揚變成鬼來報仇來了?!”

“你他媽別大呼小叫,還嫌這裏不夠亂嗎?”

高山遙的斥責多少缺乏平日趾高氣揚的威勢,他強壓着恐懼,難掩面色的慘白。

宗相宜強打着精神站着,牟老師則明顯是所有人裏面最慌亂的一個。

“這下可怎麽辦?哎喲,看看你們做的什麽事!這解揚不是失蹤了嗎?怎麽連遺像都有了?這可不關我的事啊!”

他推了幾下老花眼鏡都推不上去,哆哆嗦嗦的手指像是多年的帕金森患者。

他們竭力粉飾的太平,在這張少年遺像的面前,轟然倒塌。

“小遙,你們高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高山寒皺着眉問。

“我他媽怎麽知道!”

高山遙的暴躁裏混雜着心虛和恐懼。

四班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除了唐柏若。

解憶看向年輕的母親。她靜靜地站在防線崩潰的那群人之中,就像是被玻璃牆隔起來的海浪,絲毫不為他人的節奏所動。

唐柏若凝視着那張黑白遺像,臉上無悲無喜,只有發白的嘴唇微微下墜。

她的眼眸裏,有悲傷悄聲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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