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月夜景醉人醒

禮花映天,繁星點點的夜幕猶如白晝一般燦爛華麗,一場歡歌笑語的盛宴,喜氣遍布京城宮裏宮外,萬民同樂,共賀一對璧人成婚之喜。

整個大殿燈輝璀璨,舉杯換盞,道喜聲不斷,形單影只于此情此景之下更添寂寥。

“葉穗,慕清姐說,我們要回去了。”奏樂結束,伶俐找到站在蒲柳樹下的葉穗,雖然不忍心,但還是說了。

這樣大婚的日子,在伶俐看來,就算向徑想找來,也是力不從心的事,如果葉穗要等,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葉穗收回心神,看着伶俐,“走吧,別讓慕清姐她們等久了。”

關于葉穗和向徑的事,伶俐好奇,但也知道不該在這種時候多問,只是默默跟着葉穗往前走着。

“葉穗姑娘請留步,這邊有請。”

葉穗和伶俐聞聲停住,伶俐認得說話人是向恂身邊的福生,又看了看福生身後的馬車,懷疑卻又不敢相信,湊近葉穗小聲嘟囔道,“難道是太子殿下?逃婚?”

葉穗以眼神制止伶俐往下說,在這深宮之中,禍從口出,還是小心為妙。

福生和氣地笑了,“伶俐姑娘莫擔心,太子殿下有令,必會保護葉穗姑娘的安全,到時平安送歸将軍府。”

“敢問福公公,殿下可說了去哪?”如果可能,葉穗并不想去陌生的地方。

“這個,等姑娘上了馬車,自然得知。”

思量片刻過後,葉穗沒有和伶俐一塊去找慕清,留在了福生面前。看着那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葉穗走近,在福生的攙扶下,登上馬車,掀開了幕簾。

馬車裏的人豎起食指,不讓葉穗聲張,似乎早知葉穗會感到萬分驚訝。而葉穗也确實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向徑這樣出現在自己眼前,一身衣裙,長發婉約,眉清目秀,完全是亭亭玉立的女子模樣。

“太,太子?”

向徑壓低了聲音,笑道,“認出來了?”

葉穗沒有回答,但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更覺得不可思議。

本該與呼裏筠共度新婚之夜的太子向徑卻在這裏,那公主向衍肯定代行了大禮,也一并代入了洞房。向徑向衍互換身份,才不會讓宮裏的人看出異樣,普天之下,也只有這對皇家兄妹敢這樣鬧騰了。而身為皇族,能如此罔顧規矩,可見皇上向恂和皇後宛茗同樣是性情中人。

車輪滾動,馬車裏,葉穗和向徑并肩坐在了一起。葉穗本就話少,如果向徑也不開口,将要一路沉默。

“我這樣,很奇怪嗎?”

葉穗開始還不明白向徑這樣問的意思,偏頭看見向徑略顯尴尬的神色,頓了片刻,輕聲笑了出來。

即便不知緣由,向徑也彎了唇角,“衍兒常常扮作我的樣子,除了親近的幾個人,很少有人能認出來,我卻不常假扮衍兒,多少有些別扭吧?”

葉穗笑着搖頭,“你本來也不是五大三粗的人,不論是秀氣書生,或是窈窕佳人,你看公主的樣子,就知道我看你的感覺了。”

“但你可以一眼認出我?”

“模樣雖然相似,但終究是兩個不一樣的人,若是換了衣裳就被混淆,一個太子,一個公主,天下不都要亂套了嗎?”

“那你呢?”向徑反問道,帶了笑意看着葉穗,“換了衣着就想混淆視聽,禾兒,你也知道是行不通的。”

說多錯多,葉穗幹脆沉默不語了,向徑的心情卻愈加明朗,眉眼裏盡是愉悅開懷。

紅燭灼灼,新房裏,向衍手忙腳亂地按照喜娘說的禮俗一步步進行,生平第一次,有且只有這麽一次。

斟滿兩杯合歡酒,喜娘宮女等人陸續都退下了。房門關上,向衍如釋重負,仰面就躺在了婚床上,嘆然道,“好累……”

坐在床邊的呼裏筠先是被向衍突然倒下的動作吓了一跳,然後透過喜帕邊緣,隐約看見了一身紅衣的向衍,哭笑不得,“我的鳳冠霞帔也很重,你難道要讓我一直這樣坐着嗎?”

向衍如夢初醒般,撐着身子坐起來,盯着身邊的呼裏筠看了看,不假思索,說了句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我若是揭開了喜帕,底下可還有面紗?”

呼裏筠抿着嘴笑了,“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這段姻緣是假,就算呼裏筠堅持保留真面目也是情有可原,向衍抱了一半的希望,擡手掀開了呼裏筠的紅蓋頭。

除了一雙淡笑的眼眸,映入向衍眼簾的,還有呼裏筠清秀的臉廓,薄唇上揚,竟有些調皮的模樣,比兩年前出落得更加精致,依舊難掩美麗動人。

“你笑什麽?”向衍被呼裏筠的笑容弄得不知所措,直愣愣地問。

“笑你啊”,向衍的表情實在有趣,呼裏筠打趣着向衍,“所幸我不是一副醜八怪的樣子,否則,憑你這副以貌取人的神情,說不準就要立刻悔婚了。”

“我哪會那麽膚淺?”向衍嘟囔道,“相由心生,外表再美,如果敗絮其內,最終是個禍害,小到鄰裏,大至國家,被那樣的人蒙騙,才要追悔莫及了。”

呼裏筠愣了愣,眼裏的神采稍稍黯淡下去。

“奇怪”,向衍回過神,“我們也不是坐朝論政,新婚之夜為什麽要這麽嚴肅?”

向衍起身端來兩杯合歡酒,遞了一杯給呼裏筠,“別浪費,喝完早早休息,繁文缛節折騰一整天,你肯定也累壞了。”

呼裏筠剛将酒杯接在手裏,向衍已經一飲而盡,辛辣的口感讓向衍皺了皺眉。手托住酒杯底端,美酒沾唇,呼裏筠一口喝完,擡袖輕拭唇角時,被向衍看見了手腕上的紅綢。

“那是……”

呼裏筠下意識地縮回手,沒察覺到呼裏筠的小動作,向衍笑道,“你還真是對紅□□有獨鐘,我送你的紅瑪瑙,還記得嗎?”

“當然了,只是”,呼裏筠不再看着向衍的眼睛,“沒有随身帶着。”

“沒關系,我既然送給了你,你戴或不戴,可以随自己心意”,呼裏筠的不自然,讓向衍意識到了什麽,斟酌幾番,還是開口說了心裏正想着的話,“這條紅綢,應該對你有非常特別的含義,我當時倉促相贈的禮物又怎麽能比?”

明知向衍說得太絕對,明知自己心裏并非如此覺得,可向衍的話,讓呼裏筠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間,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了。

向衍徑自走到屏風後面,長長緩緩地嘆了口氣,褪下了紅得似有千斤重的新郎禮服。這一幕花好月圓,終究只是一場有始有終的玩笑罷。

車輪停下,葉穗并不覺得馬車走了有多久,卻已然身在宮外。

“我們到了。”向徑先下了馬車,伸出手來牽葉穗。

前一刻,葉穗的目光還停留在向徑身上,下一瞬間,葉穗仿佛定住了一般,無法抽神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慶豐米鋪。葉穗連想都不敢想的,竟然會如此完好無損地真實出現。

容貌可以被遮掩,嘴巴會說謊,但葉穗那雙清澈的眼眸,讓向徑洞悉了葉穗的一切情緒。

“發什麽呆?”向徑笑着牽住葉穗的手,“我們進去看看。”

跨過門檻,葉穗和向徑眼神所到之處,都有回憶的影子,或長或短,無一例外地深刻随行。

“這兒是禾兒的家”,向徑擡頭環顧,笑道,“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怪我将這裏變成糧鹽府的隸屬,可是于百姓有益的事,她絕對不會拒絕。”

葉穗看過記憶最後一刻,被火舌漫布的屋檐橫梁,閉了眼睛,仍有一絲後怕。能清晰聽見蟲鳴的安靜,不禁讓向徑低頭看向葉穗,皎潔如月色的肌膚,小巧的耳廓,臉畔的長發被晚風吹拂,只是也吹皺了葉穗的眉心。

在苦找蘇禾未果的那些日子裏,夢中,或是醒着,向徑都會看到無助害怕的蘇禾,被追趕,孤身一人地四處躲避,嘶喊得聲音都啞了,還是等不來可以幫助自己的人。每一次,向徑都會被吓着,擔心擔憂成真,錯過蘇禾的後果讓向徑感到恐懼。

而今晚,向徑要找的蘇禾就在身邊,她的無助和害怕就在向徑眼前,一如兩年前受了欺負一般,靜靜地站在原地,低着頭閉着眼睛,固執地不躲不閃,只有緊皺的眉心透露了心底的不安和害怕。

看着這樣的葉穗,向徑所向披靡的功夫沒有用武之地,足以號令千軍的太子頭銜顯得微不足道,滿心的疼惜與溫柔,向徑只能用一個懷抱表達。

清風明月,雲淡星耀的夜空,向徑伸手抱着葉穗,讓葉穗靠在自己肩膀。兩個身影依偎在一起,向徑也需要葉穗的陪伴。

聽見向徑安心的呼吸,葉穗在向徑肩頭睜開了眼睛,親昵,溫暖,貼近了內心深處,像極了一場噩夢醒來,現在擁有的一切才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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