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置之死地望徑還

推開了在旁撐傘的侍衛,向恂獨自,跨進了雨中。

“朕想一個人靜靜,你們原地待命。”

向恂不敢回宮,不敢,因為有愧。怕宛茗問起向徑,問起向衍,自己無從回答。

“皇上是過來要我的命,還是過來要解藥?”呼裏錦揚看着拽住自己領子的向恂,笑道,“貴國公主的毒只有我能解,這可怎麽辦才好?”

向恂耐着性子放開呼裏錦揚,咬着牙問,“條件?”

“很簡單,也很公平,一命換一命,交出太子,救回公主”,呼裏錦揚享受般地看着向恂憤恨驚訝的眼神,“舍不得嗎?和唯一的王位繼承人相比,女兒身的公主就沒什麽價值了麽?那麽下一戰捷報傳來的同時,公主毒發身亡的噩耗也将傳遍京城……或者,讓太子向伏戎投降,成為俘虜,成為像您曾經那樣,名揚天下的人質。說不定被伏戎公主看上,招為驸馬,恩恩愛愛過一輩子也不一定。”

向恂握緊了雙拳,心口像是要炸裂一般燃燒着。

“沒有了太子的泾國,北三城被伏戎囊獲,南三州縣歸呼裏族所有,泾國接下來的慘敗恥辱史即将上演。好消息是,原本重病的泾國公主将會逐漸康複好轉,不知皇上對這樣的交易是否滿意?”和向恂相反的,呼裏錦揚神态自若,平靜得近乎冰冷。

再怎麽無法選擇,向恂還是做出了選擇,向徑和向衍又将因為向恂的這個選擇,改變命運。

不小心踏進積滿了雨水的泥坑,沒有力氣的雙腿再也走不動,向恂就那樣順勢跪在了雨水裏,嘴唇顫抖,眼淚的味道心酸且無奈。

“皇上……”從向恂出宮就悄悄跟着的慕清,撐着傘快步蹲在了向恂身邊,為向恂擋住了瓢潑的雨,也就将向恂臉上的眼淚看得更清楚了,哽咽也堵在了慕清的心裏,“皇上,身體會受不了的,回宮吧……”

向恂搖着頭,哭喊出聲,“朕憑什麽?憑什麽安然無恙地回去,又憑什麽一次又一次地決定她們的命運?朕和宛兒以她們一生的幸福為期許,可是當她們一降生,徑兒就因為朕,開始了注定不會輕易得到幸福的路。明明知道,明明比任何人都了解,朕為什麽還是這樣做了,為什麽?!選擇,只不過是将衍兒身上的危險推給了徑兒,這算什麽選擇?朕只是這樣做了,然後再像當年抱住剛出生的徑兒那樣,相信徑兒能将這一切克服嗎?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太可笑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皇上能做的都做了,不是嗎?”慕清努力地想要将向恂從冰冷的雨水中扶起來,“世事難料,不盡然都是皇上的錯。人定勝天,此時放棄還為時過早,皇上,還請振作起來,您是天子,怎能倒下!”

雨水沿着紙扇的邊緣墜成水簾,向恂的額頭抵在慕清肩膀,凝噎難言,向恂背負了太多,再多的安慰都是沒有用的,慕清拍着向恂顫抖的雙肩,輕啓唇,哼起了江南小調,希望在這凄涼的雨夜傳遞點點平靜與安寧。

“洪将軍,太子的命令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天就要亮了,敵軍說不定還會有增援,怎麽能讓太子一個人應戰?下令打開城門吧,末将必須去幫太子,怎麽能只是站在這裏看着呢?萬一……怎麽向皇上和娘娘交代?”

洪世昌閉上了布滿血絲的眼睛,“周駿,這是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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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太子送死的軍令算什麽?!洪将軍,你和太子都怎麽了?這是不對的啊,末将做不到,公主還拜托……”

洪世昌打暈了周駿,睜開的眼眶濕潤了,“周駿,這一戰,為了公主,我們只能輸啊,太子,太子她……”

洪世昌靠着身後的柱子,不停地用頭敲着,敲着,眼淚落滿了這個大漢的衣襟。

“太子,皇上說什麽了?是不是催我們速速凱旋回朝?”

“洪叔……”向徑将手裏的信塞到了洪世昌手裏,笑着,“回朝代我告訴父皇母後,衍兒,禾兒,我一定會踐行自己的承諾,護天下,愛臣民,平安歸。”

向恂的親筆:徑兒,為了衍兒,和伏戎的戰争,輸掉吧。但為了你自己,找機會逃走,不要成為人質,活着,盡全力活着。

“大哥,大哥”,洪欣風塵仆仆地出現在洪世昌面前,抓住滿臉是淚的洪世昌,不斷地問,“大哥,你怎麽了?聽說城下在開戰,你在這做什麽,做什麽?徑兒呢?她在哪兒,你說話啊!”

洪世昌擡眼看着眼前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的洪欣,“小妹,你來了,那皇上來了沒有?我要問問原因,我才要問清楚!皇上那等同于讓太子送死的命令算什麽,怎麽舍得啊……”

“大哥,你,你說什麽胡話呢?”洪欣拼命想要将洪世昌晃清醒,心裏卻已經慌亂不已。

站在門口的葉穗全身哆嗦,後退着轉身,奮力跑向城牆。耳邊的戰壕聲,嘶喊聲愈加清晰,葉穗的心不可遏制地慢慢地往下墜,眼中充滿了淚,而心裏,充滿了想念。

“向徑,向徑,向徑,你說過……你說過……”一遍又一遍擦掉眼淚,不願視線變得模糊,葉穗扶着城牆,想要在城下的千軍萬馬中找到向徑,“你說過會回來,要聽答案……我在這兒,我的答案就在這兒,你在哪兒?我想看看你,向徑……”

雪花落在葉穗手背,風吹起了葉穗的披風,一襲紅色嫁衣于葉穗身上若隐若現,葉穗的呼喊聲,響徹在雪花飄落的一片白茫茫中。

“向徑,向徑……”

“嘶!”

馬蹄踢翻了舉矛刺過來的伏戎兵,向徑左手拽住缰繩,不相信地回頭去看越來越遠的城門,那個模糊的人影落入眼簾,給了向徑一個驚喜,“怎麽會聽到禾兒這樣叫我,真不習慣,看來要每天每天都聽一聽才行。‘如風’,你說,禾兒她會每天每天在我身邊,這樣叫我嗎?”

“嘶!”

向徑笑着,朝着葉穗,舉高了手裏的劍。

“能看見我嗎?”葉穗看到了,再一次奮力喊着,同時解開了披風的襟口,“向徑,向徑,回來!”

一抹紅色婉約,站在覆上白雪的城牆上,傾國傾城的美麗,是只屬于向徑的答案,向徑懂了,也笑了,曲起手指擦去了眼角的淚。

刀口劃過向徑的手臂,向徑被迫放下了擡高的手,将劍刺向了靠近的敵人。即使調轉了馬頭,向徑腦海中依然有葉穗的身影,清晰而深刻。

“禾兒,等我,我不會讓你獨自一人穿上嫁衣,等我回來!”

葉穗看着向徑駕馬飛馳,離城牆越來越遠,離自己越來越遠,而伏戎兵像餓狼一樣兇殘地緊跟在向徑身後,葉穗的眼淚都幹了,踮起腳,用上一點輕功,只想這樣追随向徑而去。

“葉穗,不可以,不要做傻事!”洪欣從身後抱住了葉穗,但也只救回一個沒有靈魂的葉穗。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為什麽不派兵,泾國沒有她也行嗎?可是我不行,我不行啊……”

戰塵被白雪覆蓋了,冰冷的不僅僅是死去的人,包括活着的,會痛會流淚的人。泾國全軍戴上了白色孝布,像是要與漫天的白雪相配,極度諷刺,讓人難以接受的刺眼。

宛茗剛以為向衍在自己和明寧大師的照料下,穩定了很多,一盞茶的欣慰都沒有維持,京城的上空,突然響起了從皇宮中敲響的喪鐘,全城震驚。宛茗一路忍着眼淚,快步地,磕絆着找到了坐在禦書房裏的向恂。

“恂,你聽說了嗎?外面謠言滿天飛,你怎麽還能坐在這裏?要去查啊,亂敲鐘的奴才也要治罪!恂,你起來,起來啊!”

有淚落在宛茗手背,宛茗睜大眼睛看着向恂,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軍是有得天優勢的,怎麽會輸給伏戎?!首戰告捷,士氣十足,徑兒,徑兒說凱旋只是時間問題,不是嗎?恂,徑兒是那樣說過啊……”

“宛兒,對不起……”

“對不起?”宛茗覺得不可思議,哭道,“恂,你說什麽?徑兒沒有理由會輸的,即便,即便是輸,也不可能回不來……你讓我怎麽接受,怎麽接受?為什麽不派兵,為什麽不支援,為什麽不保護好徑兒?我要我的徑兒,恂……”

宛茗跪坐在地,抱着向恂大哭出聲。向恂腿上放着一個錦盒,裏面有半顆解藥,向恂沒辦法向宛茗解釋,用了這樣的犧牲,換回向衍一半的性命。這該怎麽去彌補宛茗失去向徑的痛苦,缺一不可的兩個孩子,顧此失彼能被無奈地原諒嗎?向恂自身也沒辦法說服自己,怎麽聽來都是太過殘忍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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