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九十七天

“安安, 我們先吃點晚飯，醫生說了不要緊的，你乖。”

女人聲音溫柔, 語氣像極了顧秀, 偏偏她面前的男孩神色冰冷，望着艙內人的眼珠絲毫不動。

尓亞皺了皺眉，正想繼續勸，艙門滑動的聲音已經先一步響起。衛文遠穩步進來，看着完全沒動的飯碗, 男人皺皺眉，卻什麽話都沒說。

父子兩俱都沉默，尓亞心疼卻也無奈, 怕他們心裏更難受，便也幹脆轉移話題問道。

“你之前叫來的那個克魯恩是什麽人？剛才在外面談什麽？”

“研究員, 沒什麽重要的事。”

男人淡淡揭過，顯然是有秘密不想多說的模樣。尓亞也不介意，反正也不是真想知道什麽，只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對方, 表示讓他也去勸勸顧安。

可惜衛文遠雖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行動上卻是完全不配合。

氣悶的尓亞要不是顧忌顧安, 恨不得立馬又給這只會氣自己的家夥一頓好罵, 只可惜不等她真罵出口, 安靜了一天的治療儀卻是傳出了輕微的悶哼聲。

聽到聲音，剛還面無表情的幾人連忙圍攏過來。

治療儀內，躺着的女人微微皺眉，聽着耳邊嘈雜的聲音，顧秀抿緊唇下意識想開口說話。只她剛張張嘴, 還不等發聲，因為被這動作牽引而導致的頭痛卻是瞬間劇烈起來。

“唔……”

咬緊牙，從太陽穴漫開的脹痛讓女人眉毛皺的死緊。因為疼痛逐漸清醒的意識也感覺到了四肢的無力，渾身的酸軟感傳來還不等顧秀情緒更加躁動，下一刻，輕柔馥郁的香氣漫過女人鼻尖，而随着這股香味的到來，原本的不适也仿佛頃刻間遠離。

眼睫輕輕顫動，終于在不知道第幾輪奇異香氛的洗禮過後，平靜下來的顧秀終于緩緩睜開了疲軟的眼睛。

睜開眼，隔着厚厚的玻璃，頭頂上方有些刺眼的燈光都變得更容易讓人接受了。掃視着圍攏在自己四周的幾人，女人恢複焦距的眼珠慢慢轉動着，最後側了側頭定住。

高大的治療儀旁，矮小的顧安幾乎只冒出個頭。看到顧秀望過來的眼神他也沒什麽表情，男孩身影瘦弱，有些亂的校服皺皺地貼在身上，一臉冷漠地緊盯着她。

看着他沒有一絲笑意的臉，醒來後一直皺着眉的女人卻是終于彎了彎眸，失去血色的唇輕輕嗡動，聲音低啞。

“別怕”

媽媽不會有事的

站直身，看着拽緊拳頭仍然不說話也不哭鬧的顧安，尓亞本就紅腫的眼睛卻是又熱了熱。悄悄側過頭去壓下心底那點情緒後，女人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雖然顧秀醒的比醫療人員預計的晚，但好在只是因為她自己身體的底子本就比別人差些的原因，現在醒了只要注意好好療養也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後遺症。

而在知道這點後，顧秀也沒再繼續在醫療艙裏躺着，而是選擇回了自己的卧室。畢竟比起看着冰冷吓人的醫療艙，還是躺在床上更讓她覺得安心。

因此在問過醫療人員的意見後，确定她沒什麽問題，幾人也沒強迫她繼續躺在醫療艙，只小心地把人重新安排到了卧室。

卧室裏，粉色的碎花棉被蓋在胸前，綿軟彈性強的靠墊放在身後，手心裏又被多塞了一個暖手寶的顧秀頭倚着身後的随身治療儀，看着坐在自己床邊的顧安輕聲道。

“今天學校上了很久的訓練課吧，你身上這麽重汗味，袖子領口也髒了，快去洗個澡吃飯。媽媽沒事了，不用擔心。”

垂眸看了眼自己染着灰的衣袖，也就只有顧秀會注意他這些，擡起臉，看着安靜寬敞只有他們兩人的卧室，顧安終于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我們走吧。”

“……嗯？”

聽到這句話顧秀皺了皺眉，剛醒的大腦還不能迅速運轉，她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顧安的意思，只下意識詢問道。

“怎麽了？住在這兒不開心嗎？”

不開心？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住在這兒顧安都是開心的。

物質上他幾乎再也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就連一些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現在也都擺在他面前任他挑選。至于精神上，無論是衛仕蕾拉，還是尓亞衛文遠，對他不說萬分溺愛那也是寵溺得不行，尤其是蕾拉連自己的退役軍甲都可以随便讓他拿在手裏擺弄。更別說現在完全和他合拍的學校、老師和同學，這一切可以說都和顧安曾經期待的生活一模一樣。

這樣的生活，怎麽會不開心。

但……

“衛家人很危險。”

危險這個詞的定義很簡單，但危險因素包含的項目卻是廣之又廣。和普通人相比，衛家人優秀的毋庸置疑，但這份優秀所帶來的除了豔羨和欽佩，還有數不清的忌憚、猜疑及憤恨。

蕾拉昏迷不醒、尓亞險些被俘、就連戰鬥力整個聯盟最強的衛文遠也都被算計得精神力不穩，更不要說已經戰死的衛家二叔衛闵，以及那三則如今已經鬧得整個聯盟上下不寧的戰報。

和衛家有關系的人，總是承擔着超乎平常人的風險。

拽緊手下的棉被，看着仍舊只溫柔地望着他的顧秀，顧安聲音堅定。

“等你好了，我們就走。”

遠離衛家，遠離綠雲星，遠離這群随時有可能陷入各類算計和危險的人，重新過回他們在地球上安全無憂的日子。

看着他，即使聽到這話，顧秀臉上也沒有絲毫不悅。甚至她臉上的笑容還越來越大，最後忍不住低聲笑問道。

“你是害怕嗎？”

“呵”

輕撇過頭，男孩心裏的驕傲不用說也看得出來。和顧秀不同，他是真正從小接受星際教育長大的孩子，他們這一代人從小就被灌輸自由與好勝的理念，争做強者的精神深深地刻在他們的腦中。

不管是星盜還是軍隊，危險不會讓他們懼怕，膽怯才是為人所不齒。

望着他，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再想想他做的決定，即使現在頭腦還一片昏沉，顧秀仍然覺得心口滾燙。

這樣勇敢無畏的孩子，如今竟然也會為了她學着躲避和後退，她心裏怎麽可能不高興。

想想最開始看見顧安時的情景，再看着面前認真地告訴自己，要帶自己走的小人兒，顧秀拉起他的手，聲音低柔和緩。

“你不怕，但媽媽怕。”

“那我們就走。”

“不行”

捏了捏手心裏雖然已經變得比自己力氣還大，但仍然還小小一只的手掌，顧秀眼神溫和的好似樹梢上那抹月亮，看着面前的孩子溫柔而堅定。

“來不及了”

“而且雖然媽媽膽子小，但就像這次的事情一樣，有一些事哪怕我們害怕也需要做。”

說到這兒，顧秀眼中的神色又是顧安看不懂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媽媽都像她這麽矛盾，明明嘴裏說着害怕，行動上卻是完全相反。平時連被罵一句都會忍不住難受紅眼的女人，偏偏一個人就敢沖向發生精神力暴動的蕾拉。

抿住嘴，看着她腦後還在工作狀态的治療儀，顧安也不說話了。而顧秀也沒再多解釋，從衛文遠的身上她也學到了一個道理，有時候一些事情與其直接告訴孩子，不如讓他自己去找到答案。

母子兩略過這個話題不談，見顧秀不同意自己的打算，顧安也無可奈何，只能陪着她說說話。但兩人也沒聊多久，顧秀大概問了問他回來後的情形，就一直催着人去洗漱吃飯。

沒辦法，搓了搓自己粘灰的衣袖，顧安終于願意起身走向樓下的餐廳。

而看着人走出卧室後，摩挲着手裏溫度正好的暖手寶，感受着從手心往上攀升的熱意，顧秀不自覺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屋裏動靜的衛文遠這會兒正站在屋外，樓下的顧安已經在吃飯，看了眼燈光明亮的餐廳後，男人放輕手腳推開了門。

顧秀的這間卧室很大，甚至緊鄰床邊的地方還安排了一個小露臺，露臺的下面就正對着後院裏的玻璃花房。此時花房內馥郁的香氣乘着風飄進來，混合着治療儀散發出的藥用香霧，整間卧室都彌漫着讓人十分放松的氣息。

男人腳步沒停，繞過床邊鋪開的白色毛絨地毯，一路小心地走到女人床邊，最後望着斜倚在床頭閉着眼睛的顧秀沒說話。

和他昨天見到的模樣相比，現在的顧秀要憔悴很多。

女人向來喜歡挽起的頭發這會兒披散在瘦弱的肩頭，冷白的膚色更映襯着眼尾的紅腫，沒有什麽顏色的唇輕抿着，小小的一團被包裹在厚厚的粉色花被裏，更顯得身體纖弱。

看着她露在外面的雙肩，衛文遠擡起手感受了下露臺吹過來的風，微涼的氣息裏仿佛還帶着夜露的濕意，男人俯下身，小心地把被子往上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