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老人家……”

荷包裏的碎銀子幾乎沒起什麽作用,倪一從驿站慌忙趕回來時正看到倪佚盤腿坐在乞丐身旁,笑呵呵地和他聊着天。

“二爺!”

看到倪佚席地而坐,倪一忙跑上前去想把人扶起。

哪知倪佚只沖他擺擺手,順便丢了個荷包過來:“你拿這些銀子去買些吃食回來。”

說完,就又轉頭去與老乞丐繼續閑扯。

老乞丐比倪佚更高興,好似難得有人和他說話般,恨不得把自己知曉的全都一股腦說出來才好。

那口沫橫飛的樣,簡直和書館裏的說書先生有得一拼。

倪一買了吃喝回來,倪佚早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他萬分感謝地朝老人拱拱手站起:

“今日多謝您老與我閑聊,這些吃食全當我的謝意。”

“那老夫就卻而不恭了!”老乞丐說着也朝倪佚拱手後方才接過油紙包。

倪佚沒有給銀子,只是朝他笑笑:“若是您老再沒去處,可到安江縣縣衙找我,我叫倪佚!”

倪一微驚,不由得挑眉瞟向老乞丐。

而已解開油紙包的乞丐卻未見半分受寵若驚,聽到倪佚說話,只點點頭跟着就朝他擺手趕人:“別妨礙老叫花我吃飯。”

一會老夫一會老叫花的,聽得倪一都有些頭暈。

倪佚卻是從容一笑,沒再說話,真就拱手:“那告辭了!”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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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您的衣擺沾了泥!”

倪佚站起,倪一這才看到他後擺上沾了不少黃褐色的泥,忙想彎腰去拍。

“你是侍衛,不必做這些!”

倪佚卻錯開身子,自己伸出右手随便拍了拍。

兩人的動作不遠處的乞丐都看在眼裏,布滿溝壑的臉龐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升起。

油汪汪的右手撕下一個雞腿,這才終于收回了目光。

他這一轉臉,倪一立馬感覺到了打探目光的消失,幾步走到倪佚身右後方禀告了此事。

“你是不是覺着奇怪,我為何會自報家門?”倪佚問。

“二爺做事自由二爺的道理,屬下不敢過問。”

“滿街的乞丐裏就他臉最幹淨!”倪佚笑,還指了指自己灰撲撲的臉。

連路趕來被寒風一刮,他的臉又紅又幹,現在火辣辣的疼,看上去倒是比老乞丐還髒。

方才倪佚本意是打算用錢買點消息來着,這位老乞丐也不過是随機選擇。

只是與對方聊上幾句後,他就打消了用錢的念頭低下身段與對方交談。

這一聊,方知自己的正确。

這位老乞丐衣衫褴褛,卻沒有半點異味,花白的頭發也同樣梳得整整齊齊,開口閉口皆能聽出對方是讀過書的人。

倪佚也是從他口中知曉了整個蜀齊郡眼下的情況。

郡城的繁華有目共睹,但并不是百姓們富足所致,城中走動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來郡城做買賣的商人和大戶人家的仆人。

這一點倪佚仔細觀察後也同樣看出,小厮打扮的人群和綢衣富商确實占了大多數。

而這條街上全都是各類酒樓客棧,倪佚主仆二人剛走到街道中間時還聽到右邊的小巷子裏傳來煙花柳巷女子攬客的聲音。

再往前走,各種賭坊和茶館也依次映入眼簾。

賭坊與妓院竟然與主街只一街之隔。

這就是老乞丐口中所說面上風光的郡城現狀,米面糧油鋪子主街上一家都沒有,反倒是一些暗裏勾當做成了明面生意。

至于剛才倪佚看到的那些學院弟子,老乞丐當時就呸出聲,表情十分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別看那些學子一個個衣冠楚楚人模狗樣,附近的青樓妓館賭坊茶館他們可都是常客。

[王八羔子些打着風雅的旗號,進出青樓跟自己家一樣,難怪這蜀齊郡十幾年都沒出過一個狀元!]

這是老乞丐當時的原話。

白袍學子都出自祁門書院,這書院乃是郡城最大的國有書院,整個郡城的讀書人都以能進這家書院為榮。

可惜書院被某些貴游子弟弄得風氣敗壞,這幾年來更是烏煙瘴氣不求上進,受不少人诟病。

而倪佚看到他們穿梭在這條街上,要麽是從青樓裏出來,要麽就是準備到青樓裏辦詩會。

“這樣的街不看也罷,去北城。”

兩人沒走完這條街,經過丁字路口,倪佚的腳步就往左轉去。

按照老乞丐的說法,往那裏走就能看到郡城真正的情況。

走進小巷沒多久,他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地界,兩邊堆滿的雜物和柴火擋住了一大半路。

污水從路面流過,還有人蹲在一邊洗着衣裳。

只能容納兩人并排而行的巷子濕滑得如同縣衙門口那條泥路一般。

正看得仔細間,一盆污水從側面潑出,

“二爺,小心!”

倪佚反應更快,右手扯過撲來的倪一,一個轉身穩穩避過,站定後這才看向被吓傻了的小女孩。

“無事,下次可別把水潑這麽遠了。“

倪佚朝她笑着擺手,腳步沒停繼續往深處走去。

走了沒多遠,熱鬧的叫賣聲傳來,走過轉角,郡城百姓們真正的生活場景出現。

販夫走卒商販農戶,全都擠在一條狹窄的巷子裏售賣着各自帶來的東西。

但無一例外,這裏的人都穿着粗布灰衣,晃眼看去一片灰撲撲的,這灰暗顏色同他們臉上的麻木神情相配,讓這片充滿叫賣聲的集市并無一點繁榮可言。

往前走的腳步一頓,倪佚搖了搖頭。

“我們回驿站吧!”

看到這樣的場景,除了讓心裏不舒服外并無益處,想改變這一切,并不是他現在所能做到的事。

與其如此,還不如給自己少添些堵。

***

回到驿站已是天黑,修整一番後剛準備歇下,就看到驿丞匆忙來報,柳巡撫派人來請他一敘。

倪佚本打算明天忙完公事後再與老師見面,這下子是落了個不敬師長的罪名,反倒讓老師先來請。

于是也顧不得什麽打理,随意換了件衣裳後就帶着準備好的禮物去了那間酒樓。

[迎客酒樓]

天色已晚,酒樓裏的客人并不多,倪佚到的時候跑堂好似專門在等他,剛一下馬已經迎了上來。

确定就是倪佚本人後,帶着人直接去了二樓的雅間。

嘎吱--

推開雕花木門,圓桌旁坐着的兩人齊齊看來。

其中一人倪佚認識,正是他的老師柳岸,另一位年紀瞧着比他還長的人未曾見過。

“老師!”倪佚先彎腰叫人。

“臭小子,別假惺惺的,快來坐!”

十年未見的柳岸老了很多,兩鬓斑白的他洪亮的罵人聲倒是一如當年。

倪佚忙走到他身旁,目光看向旁邊的老者。

“這是宋明卿學政,你叫宋世伯即可!”

“坐吧坐吧。”宋明卿長得慈眉善目,書卷氣息濃厚。

“為師不找你,你是不是準備不來見我?”

一開口,柳岸就數落起倪佚來,不過見他精神頭不錯,臉色瞧着也紅潤了許多,後面責怪的話就再說不出口了。

“我打算明日再來拜會老師您。”

“算你識相。”

師徒倆又聊了些家常,聽到倪佚把孩子接到身邊親自教導後柳岸更是滿意得連連拍他。

“你那長子老早就該好好管管,眼下見你振作,為師我也不必日日替你擔憂。”

都說師徒如父子,柳岸待面前的倪佚何嘗不是真像兒子。

氣也氣過罵也罵過,最終還是要為他操心奔走,這個來蜀齊郡的機會也是求了聖上之後才得來的。

為的就是看看信中已醒悟的弟子究竟何樣?

還好,見到人後果然沒有失望,這下子就算離開也能安心許多。

“……”

光是敘舊就用了一盞茶的功夫。

重新換上滾燙的茶水後,宋明卿才笑着起了另外的話頭:“世侄今日可是帶着心事來的。”

他見倪佚說話時按着包袱的手就沒擡起來過,就是這麽順帶着說笑了句。

哪知倪佚的神色一變,竟慎重地點了點頭。

包袱裏是他寫好的奏章以及一些走訪得來的口供,其中最重要的還有張辦私自圈地用做鬥馬場的證據。

詳盡的證據讓兩位大人瞬間沉下了臉色。

本就是監督地方官員職責的柳岸更是臉黑得吓人,特別是看到圈地還燒了兩個村,致使上百人無家可歸時更是氣得狠狠捶了兩下桌子。

倪佚好似還覺得不夠,直接張嘴補充起好些剛查到的事。

“蜀齊郡共有青樓妓館十二個,其中有八個都出自張辦……”

“且青樓裏的女子大部分都不是自願為妓,她們大多數都是被搶的良家婦女,其中……關押訓練這些女子的地方就在安江縣以北的一片竹林裏。”

這消息也是前兩日倪一剛調查得出,那時倪佚才意識到,張魯之所以派人監視他又頻繁試探徐縣丞,馬場之事還不是最重要的。

馬場往東兩裏路,諾大竹林掩蓋住的是一個專門關押良家女子輸送到妓院的地牢!

聽到如此駭人聽聞之事,就連宋明卿都無法保持慈祥的笑意,怒氣沖沖地捶了下膝蓋。

但這是倪佚的一面之詞,他也無法全信。

沉吟半晌,他朝門外招了招手:“羅侍衛!”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挎劍走進,朝柳岸二人拱了拱手後就靜待吩咐。

“你可聽到方才倪知縣所說之事?”柳岸先出聲。

男子點頭。

“速速查明!”

“是!”

“那我讓倪一帶路,省得耽擱功夫。”

倪佚也召來倪一,讓他帶着男子去一趟安江縣,兩人領命,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出。

門再度被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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