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後勁與勞累同時湧上這具身體,倪佚剛張嘴喊了聲:“進”才發現喉嚨已完全啞了。

喉嚨裏的幹澀感伴随着隐隐痛疼讓他皺了皺眉。

“二爺,派出的人已探查到消息!”

“說!”

“柳雄連夜趕往蜀齊郡,今日一早已派人沿着二爺的規劃沿路探查!”

“其他家呢?”

“周家村的馬車今日一早已等在縣衙門口……”

“知道了,通知徐縣丞把準備好的契約帶到後堂!”

倪二得令退出,倪佚擡腿下床,先踩在冰冷的腳踏上醒了醒神,這才起身穿戴。

管家捧着官袍走進,邊幫倪佚整理着衣角邊低聲回禀:“老太爺讓我告訴二爺,已按照您的意思買下了西北城門周邊富戶賤賣的所有房地。”

厚厚一疊地契堆放在托盤上由小厮們捧着。

“你交給我爹便是,交給我作甚?”倪佚壓着聲音問。

“老太爺說這是給二爺的私房錢,讓您……留着買點補藥。”

管家微頓,擡頭看倪佚臉色,看他含着笑,這才把剩下的話說完。

這話怎麽聽怎麽覺着是老太爺的嘲諷,管家為了聽上去不那麽刺耳,還故意放緩了聲調,就怕稍有不慎就讓倪佚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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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整理好衣裳的倪佚反而看着那些地契差點沒笑出了聲。

雖然現在買這些房地要不了多少銀子,只需一年,他相信價值就能翻上幾十倍乃至百倍。

多大方的長輩啊……

“既然是老太爺的心意,我就卻之不恭了!”

反手從桌上抓起地契,倪佚順手揣進了懷裏。

這下子,他只覺得喉嚨不痛腦袋也不沉了,一想到空空如也的袋子裏終于能放點財物進去,不由得腳下生風神情愉悅地離開了院子。

倪管家:“……”

二爺原來也愛俗物!

***

衙門後堂。

茶盞裏茶水早就涼透,周明全只頻頻望向天井,全然沒有心情喝上一口茶水。

本以為他來得已算早,哪知來了好半晌,衙役只說大人在倪府處理些事,讓他在這裏稍等。

這坐下眼看就過了一個時辰,他更加坐立難安,越發确定自己來遲一步,已有人捷足先登直接去了府上拜訪。

猜測随着笑意滿滿的倪佚走進更是讓他心往下沉了幾分。

“周少爺倒是早!”

起來就得了個驚喜的倪佚心情頗好,加之周明全又是最先出頭的一人,對他說話的口氣溫和了幾分。

就是這份溫和讓周明全更加确定自己猜測為真,父親昨日在書房裏提醒他的話頓時響徹耳旁。

倪佚此人,有手段有背景,身後說不得還有太子一脈的支撐。

若真能在正需要人的時刻攀上這條人脈,以後做生意還愁沒人撐腰?

而且最重要的是,安江縣是他們周家的故土,若真能繁榮縣城他們作為安江縣人也應該獻上一份力。

更別提倪佚許諾的那些好處完全能改變周家的門庭,就算抛去小半家産,他們也要賭上一回。

周家兩父子的底線是小半家産,周明全來的路上本還準備看看形勢下再慢慢加,這下倒好,他等倪佚坐下,幹脆起身直接報出了底線。

“我們周家願意捐出六十萬白銀助倪知縣完成修路!”

“好!”

倪佚起身,朝周明全拱了拱手致謝。

他沒看出此人方才的一番心理歷程,但聽到周明全給出的數字就知,周家這是下了血本一搏。

六十萬白銀,恐怕是周家半數的家産,一夜之間就下定決定拿出這麽多銀子,周家魄力讓人敬佩。

周明全幹脆說出底線,倪佚也毫不吝啬。

“我欣賞周兄的豪氣,倪某同樣是幹脆之人,你可先來選擇六處商鋪的位置……”

說着,直接招手讓周全明去到自己書案旁,從懷裏挑出大疊房契往桌上一丢讓其選擇。

周全明無語,徐縣丞卻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他怎麽就沒想到先買些房産土地放着,若是擱置個一兩年,那銀子還不是翻倍的賺回。

“周兄先選,我原價賣于你。”倪佚還在催促,完了沖他眯眼笑笑:“踏出衙門後周兄可不能跟外人說起這事,我是打算明年再拿出來的!”

周全明連連點頭,真上前趴到書案上選了起來。

選好地契,倪佚讓徐縣丞送上契約,雙方簽好名字按下手印後,立時生效。

周家将在三個月內陸續向縣衙支付六十萬兩白銀,而倪佚贊賞周家對縣城的貢獻,承諾将把南片區的竹筍竹荪出産優先由周家收購。

而最讓周全明欣喜異常的,還是倪佚突然又爆出的一個消息。

他們将在北城門布告板旁立座功德碑,周家的名字會排在第一,讓百姓們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們周家的名字。

這種能流芳百世的功德他們這些商戶怎會有機會獲得,以後周家兒孫走出去,別人也會誇贊聲積善之家的善人之子。

懷抱着意外之喜,周明全緊緊捂着胸口倪佚給周家的縣試推薦名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縣衙大門。

祖上三輩都沒有一個讀書人的命運到他一輩終于得以改變。

走出縣衙大門沒多遠,周全明就在小厮的攙扶下仰頭沖着天空大喊了聲:“老子這一輩子值了!”

怒吼聲中有人正疾步往這邊走着,看到滿臉激動的周全明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

兩人明顯認識,來人直接開口就問:“全明兄,可是遇到了麻煩?”

周全明擡頭,看到是好友忙激動地拉着他指向衙門催:“柳大,你快去快去,晚了就沒了……”

“沒何物?”柳雄還有些疑惑。

周全明警惕地看看四周,拉住人小聲将方才衙門發生的事略略講了一遍,末了還提醒道:“你可千萬別在倪知縣面前耍心眼,以誠換誠受益匪淺!”

柳雄心裏那個懊悔啊……

生怕自己真的連渣都撿不到,提步就往衙門狂奔。

若真如周明全所說,他們與衙門的這樁買賣完全是只賺不賠的買賣,他只痛恨自己錯失了給知縣留下最好印象的時機,邊跑就邊把準備好的銀子往上提了不少。

他牢牢記着周全明的話,進去也沒廢話,直接報出底價八十萬兩銀子。

半盞茶後,他也如同周全明一般頭重腳輕地走出縣衙。

整整三天,縣衙附近的百姓們閑暇之餘已開始記錄起來往縣衙的人數。

三天時間共來了三十六位非富即貴的老爺少爺。

換了批衙役的縣衙如同鐵桶一般讓人探尋不到消息,百姓們在這三天內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直到三日後,縣衙大門打開,劉山捧着告示張貼到布告板上,衆人這才驚呼。

安江縣要修路了……

這還只是第一道告示,下午衙門又出了第二道告示,将征招兩萬名修路的“力役”

每人每天将提供二十文錢的工錢,自願報名。

告示後排是一系列的具體措施,力役将安排離家最近的地方,若是離家較遠的将由衙門提供住處和吃食。

若不需要提供的每日将還有額外五文錢的補貼。

告示很詳細,說完措施後還詳細說明了為何會修路的原因,以及路修好後對縣城百姓們的好處。

先不論工錢這麽高帶來的誘惑,就是為了方便百姓們出入,作為安江縣受益者的他們也不會袖手旁觀。

用一呼百應形容安江縣眼下的情況最為貼切。

倪佚這小半年給百姓們留下的映象實在太過偉岸,百姓們願意響應,因為他們相信知縣大人的決定。

而事實證明他們的相信完全是正确的。

縣衙在此後的幾天裏相繼發出兩條公告,七日後将會召集縣城所有村子的村長進縣衙商議事務。

其具體內容将在商議完成後公布。

消息漸漸散出,衙門的幾十號衙役全部撒出,加上倪佚身遭的幾十個侍衛,湊齊百人分散到了各個村登記力役報名的人。

一切都在如火如荼繼續進行,他如此大的動作當然逃不過作為蜀齊郡知府柳岸的注意。

可柳岸不僅沒有絲毫阻擋打算,甚至還派出了幾十號人去幫忙。

在他看來,倪佚肯折騰就是好事,若是真能把安江縣折騰出個花樣來,才正好找到機會把人提回西平郡。

于是,寫給太子的信從府衙送出,遠在西平皇宮的太子也知曉了此事。

倪佚很快在朝廷上作為底層官吏的正面典型被太子在朝堂上當衆提出。

這位膽子大做事果決的縣令成了不少官員們私下打賭的對象。

有人賭他能憑此事一飛沖天,也有人賭他瞎折騰一番後無奈放棄。

于是……

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倪佚成了被觀望的對象,沒人敢冒着太子的态度做些阻攔之事。

非常會揣摩上面心意的朝臣們不僅不敢阻攔,還要在此刻先賣上個好。

一層層的這麽授意下去,安江縣的大名很快就響徹了周遭的各個郡城。

這一變故無形中省去了宣傳的問題,石子路開修了沒幾個月,就有前來看熱鬧的隔壁郡城游人。

來到這一看,紛紛都震驚了。

他們看到的安江縣到處都是人影,幹勁十足的力役們埋頭苦幹,雖然都累得夠嗆臉上卻都是笑意。

若是有人問他們為何如此積極,無論誰會反問:“知縣說是為了咱們自己修路,我們作為安江縣人如何能偷懶?”

那自豪的神情配上滿臉汗水,讓整條路上的男子神情看上去都熠熠生輝。

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的人數讓這條路每天都有大變樣。

田裏的女子們也在笑着忙活,男人們出去修路,各個村的女人們就學着知縣的號召集結在一起挨家挨戶忙碌農活。

而那些半大孩子們同樣沒空玩耍,他們都由縣衙派下來的人帶着鑽進竹林,采摘滿竹林的筍子。

采回來的第一批筍子全都剝殼加鹽水煮熟後曬上,直接曬成了筍幹。

村裏沒人閑着,縣城內也同樣如此。

遠道而來準備進城吃上一頓飯的游人走遍了整個縣城,竟然只在狹窄陰暗的巷子裏找到個賣面條的小攤販。

而之所以攤販們會把攤子移動到這條巷子裏來,完全是因為眼下的縣城裏到處都是灰塵和泥土。

攤販們所說的情況,游人進城時也注意到了。

縣城裏到處都是推倒重建的商鋪和小樓,還有不少酒樓和私人住宅都在重新修繕。

晃眼中看去,游人還以為縣城遭受了地動,磚石瓦礫堆滿路旁,街道上還有匠人在地面比劃記錄着。

游人很好奇,小攤販們肯定會因這些灰塵損失不少生意,為何大家還有心情嘻嘻哈哈。

很快,他的疑惑被解答。

“銀子哪賺得完?大人說會劃塊地方給我們做買賣到時還愁沒錢賺?”

面條攤主信心滿滿地朝游人點頭,順道還抽空給安江縣做了波宣傳。

百姓們忙忙碌碌,腳不停歇的倪佚也同樣不得閑。

修路他要主導,村裏百姓們對于竹荪的采摘也要他手把手教,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沒人會采那玩意兒。

忙完村裏事的後還要負責縣城的規劃,按照先前準備的圖紙,他把縣城內劃分成了三個區域。

[商業街][美食街][住宅區]

借由這次整改,三片區域漸漸分開,逐漸有了旅游古鎮的模式。

最後馬場倪佚拜托給了倪震,他對馬場最為熟悉,匠人們有了其指點,很快就有了雛形。

倪佚經常在城內看到倪震牽着飛蹄從路邊走過。

充盈的縣衙庫房讓倪佚做起事來豪邁異常,縣城內的百姓們都忙修路去了,沒有匠人蓋房鋪路,他就大手筆從隔壁郡縣請人來做。

他一出手,富商們怎會落後?

一時間,周圍幾個郡城的石匠木匠都供不應求,變得很是搶手。

一年半時間,倪佚的縣衙沒有一起擊鼓鳴冤,他這個縣令每日帶着個草帽身穿短褐游走于四處。

百姓們只要看到一個健壯男子一個帶着笊籬的女子和草帽出現,就知道是知縣大人來查看進度了。

安江縣在這位知縣的帶領下,短短時間就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

兩年後!

山路好似比兩年前更為荒涼,路兩旁的雜草都長到了路上。

馬車裏的人歸心似箭,坐在車轅上的濃眉大眼青年緊收缰繩,指揮着馬兒小心走在危險的山路中。

車簾突然被從裏面掀開,黝黑膚色的倪成雲滿臉着急詢問:“大哥,還有多久才能到縣城?”

倪成泛估摸着距離,給出具體時間:“一盞茶左右。”

馬車裏盤腿而坐的吳旭林透過車簾看了看山路有些疑惑:“為何山路瞧着很久都沒有人路過了般?”

經由他提醒,幾個孩子紛紛掀開窗口上的布朝兩邊看去。

走了一小段距離,前面是沒有了路一樣被雜草完全掩蓋。

“籲--”倪成泛忙讓馬兒停下,先行跳下車往前走了幾步。

草叢窸窣作響,就在倪成泛的注視中走出來個婦人背着捆柴火出現在他面前。

婦人的出現讓兩人各自都吓了跳。

注意到倪成泛身後的馬車,婦人松了口氣,好像見怪不怪地笑了起來:“幾位少爺是走錯路了吧?這是老路,前面都垮塌走不通了。”

說着,還指了指山腳的位置:“你們往那邊的小路朝下就能去官道了。”

“老路?”倪成泛疑惑,卻也乖乖按照婦人的指路重新将馬車趕向了那條所謂的小路。

一條能容納下兩輛馬車錯開的泥路出現。

路兩旁都豎立着木牌,他們就順着這些木牌往前走去。

很快……

一條能容納下三輛馬車并排的白石子路出現在衆人面前,吳旭林從車廂裏往外看去,看不到盡頭的官道延伸到了城門前。

兩廂一比較方才那條泥路果然是條小路。

“看來你們的爹這兩年做了不少事!”吳旭林笑,心裏已有了幾分猜測。

這兩年他們游走于各個郡城,因其停留的時間太短,與倪佚的通信基本上是三個月到半年才一封。

信裏也從沒聽他提起過在縣城都做了些什麽事,每回都是吳旭林先送上孩子們的近況而已。

比起倪佚吳旭林一行對縣城的改變就是半分不知,所以才會對這條突然出現的官道感到吃驚。

可讓他們震驚的事遠沒有結束。

當官道上的馬車從其他小路彙集得越來越多後,馬車裏的孩子們漸漸沉默了下來。

直到……

馬兒的嘶鳴從後方傳來,一匹有些眼熟的褐色駿馬從車流裏狂奔而過,帶起的些許碎石落下,只留下個歡快的背影。

“是飛蹄!”

倪成傑小半個身子都從車窗裏探了出去,看到飛奔跑遠的馬背上并沒人駕馭後驚奇大喊:“飛蹄是不是從家裏跑出來了?”

車廂裏倪一伸手拽着他的腰帶,等把人往回拉了幾寸後無奈道:“你沒看到它是往城門的方向而去?“

“哦對!”倪成傑這才反應過來,立時又被身後緊跟而來的馬蹄聲引得回頭去看。

這一看,身子又忍不住外探去:“祖父,祖父!”

毫不起眼的青棚馬車窗外,一個黝黑的少年激動揮舞着手臂,整張臉上只餘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還能看出點他原本的樣子。

倪震勒緊馬腹讓狂奔的馬兒将将停到了車廂左邊後有些不确定地問道:“傑兒?”

狹小的窗口處又擠出個和倪成傑長得很像的孩子,張嘴一笑,滿口大白牙襯得他更加的黑。

“祖父,我也要騎馬!”

“雲兒?”

“祖父,我們回來了!”

倪成傑擡起手臂,大聲宣布着他們的回來。

白皙手臂與黝黑臉龐形成的鮮明對比,也無聲昭告着他們此行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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