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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柱國公府共有四百多仆人,一聚齊就站滿了荒廢已久的練武場。

秋日難得的暖陽并不能讓這些人覺着放松下來惬意幾分，反而因為老太爺突然召集，全都惶惶不安地交頭接耳。

大家都希望能從對方嘴裏聽到點什麽有用的消息。

昨夜大部分人都站了整宿,除了幾個查實有貪污受賄行為的管事被丢進了柴房,其他人倪佚都沒再提。

其中就有以為逃過大難的山羊胡周三，是其中最惴惴不安中的一個。

這種害怕讓他根本沒心思去找王婆子麻煩，這會抓緊空檔就湊到劉才身旁打探消息。

昨夜倪佚讓劉才以後在蒼梧院候着，誰都知這是入了老太爺的眼，周三就指望從他這能得到點什麽風聲,好準備對策來着。

可惜……

站在第一排的劉才還是那樣毫無表情，甚至對周三的阿谀奉承像是沒看見似的忽視了。

“劉老弟您看……”周三還不想放棄。

“……”

半阖着眼皮的劉才冷冷看了眼周三，嘴裏緩緩吐出句：“滾！”

對府裏下人們橫行霸道了十幾年的周三哪受過這種氣,眼看劉才臉又轉了過去，恐懼與怒火齊沖上腦門。

“好你個劉才,還沒成管事呢？就打算踩到老子頭上……”

這一聲嚎叫用盡了周三全身力氣，練武場上瞬間安靜下來。

仆人們驚恐地低下頭，不少人連忙往身旁挪開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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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周管事到底想做誰的老子？”

這種恐懼在倪佚似笑非笑的聲音中達到了頂點。

由他帶着的一行人，緩慢穿過院門走了進來。

“老太爺饒命！”

“老太爺饒命！”

跪成一片的仆人們人人自危,告饒聲音此起彼伏。

隊伍的後面不僅有府內侍衛，竟還有好幾個懷抱名冊的……婆子。

這些婆子中有穿着國公府衣裳的,也有兩個頭戴金釵的面生婆子面露精光地掃視着他們。

而國公府的婆子中,就有王婆子站在最前。

朝劉才招了招手等人站在身側後,倪佚率先擡步上了臺子上。

而早被吓癱的周三跪撲在地上，渾身顫抖，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這兩位是牙行的管事，今個兒是到咱們府上來挑人的……”

嘈雜聲中，倪佚邊往臺子上走邊抛出個驚天消息,如同炸雷般響徹在練武場上空。

說這話時，他還轉頭随處看了看這個荒廢已久的練武場。

這是已過世的柱國公倪福虎所建，那是原主的父親。

他本是武将出生，性子急躁，對幾個孩子的教育方奉行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這也使原主自小就恨透了粗魯的武夫，他偏要反其道而行，拼盡全力考科舉做了個文官。

直到告老還鄉都為此自得不已，自豪他憑借一人之力改換了柱國公府的門庭。

只是沒想到晚年迷戀上得道長生後又撿起了武術強身健體。

與處處富麗堂皇的其他院子相比，練武場蕭條得有些過分。

院牆邊堆着厚厚的枯葉，殘破的磚瓦瞧着随時都像是要掉落下來。

他站立的這個木臺子也是年久失修，步子一移動，就有咯吱聲傳來。

咯吱--

咔嚓--咔嚓--

細碎的斷裂聲被各種雜聲所掩蓋沒人會注意到裏，可聲響卻清晰傳入倪佚耳中。

他猛然停住步子，朝身後幾人擺手：“這臺子快塌了，你們別上來！”

此時上得臺子的人有他和兩個孫兒，落在他們身後的倪晌和劉才都站在邊緣，倪佚看向劉才：“保護好管家。”

說完，一個側步抱起兩孩子的腰，足尖朝臺子一點，三人從臺上穩穩落下。

被點到名字的劉才錯愕從眼中溢出，不過他也沒有猶豫，抱起倪晌跟随倪佚腳步跳下了臺子。

幾乎就在他們落地的下一瞬，木制臺子在幾聲清脆斷裂聲中轟然倒塌。

臺子有一米多高，這一倒下去，沙場中頓時揚起不小的灰塵。

漫天灰塵中，倪嘉祥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們三人還在急速倒退，周遭除了喊叫聲，只餘下倪佚輕松的側臉最為明顯。

這就是輕功？

他和大哥就像是兩條臘肉般被抱在兩側，可倪佚的腳步輕盈得卻像是在飛。

直直退出好幾米，灰塵漸小，倪佚才放停步子，将兩人放下。

“用袖子掩住口鼻，嗆了灰塵咳嗽！”

人剛一放下，倪佚就牽了倪嘉諾的寬袖捂住他口鼻。

這孩子體弱，對外部環境要多加注意些，至于……陷入狂喜還未清醒的倪嘉祥，就随他去吧！

“大俠！大俠！”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思緒，倪嘉祥只覺喜不自禁，腦中甚至自動腦補出了倪佚執劍闖蕩天涯的景象。

他雙手舉起，竟然朝着倪佚做了個江湖氣十足的握拳禮。

倪佚：“……”

“祖父您教我輕功吧？詳兒也想當大俠。”

無語良久，倪佚輕飄飄瞟了眼他的雙層下巴，毫不留情地伸出食指點了點：“你先将你這身‘累贅’減去，祖父就教你。”

倪嘉祥長得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年畫娃娃，一雙手臂跟藕節似的。

不過雖圓乎，瞧着倒是個健康又惹人喜愛的樣子，倪佚昨夜初初見到時也甚覺可愛。

在倪嘉祥的認知裏，并沒有胖瘦問題，倪佚說的累贅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雙手捧着自己的臉就蹭到倪佚身邊追問了好幾句。

“什麽累贅，祖父是說我的下巴累贅？”

“我的下巴為什麽是累贅……”

“難道祖父要拿劍削了我的下巴？”

倪佚：“我們還是先去看看那邊的情況吧……”

連忙快走幾步逃過倪嘉祥的十萬個為什麽，倪佚轉身摟着乖乖捂住口鼻的倪嘉諾，朝人堆裏走去。

倪嘉祥羨慕啊！不甘心地從後面鑽進兩人中間，牢牢搶占了“偶像”的身側。

他羨慕長兄能得祖父疼愛，倪嘉諾何嘗又不羨慕自己的弟弟。

他何時才那樣和祖父聊天？其實他也很想練武……

兄弟倆腦中懷着無數錯綜複雜的想法，随着倪佚從人群側面又走回了前面。

灰塵散去，木頭板子七零八落散落一地，密密麻麻的斷裂木樁尖銳地豎立着。

若是慢上一步，他們現在怕是就跟羊肉串一樣穿在這些木樁尖上了。

“老太爺……少爺……”

驚魂未定的倪晌看到倪佚，跌跌撞撞地從廢墟旁狂奔而來，中途還因為腿軟，差點就跪了下去。

“管家可有受傷？”

“老奴沒事！多虧了劉才。”

他被劉才救下時，眼中清晰看到倪佚帶着兩位少如同鳥兒般飛了起來。

然後灰塵飛起……失去了蹤影。

眼下看到三位主子安然無恙，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沒事就繼續方才的事吧……”

環顧一圈，四散逃開的下人們因為倪佚回來又全折返了回來，陸陸續續站回了原地。

方才一幕發生的太快，快得倪佚飛起來那一幕，他們都瞧了個正着。

這會再看他雲淡風輕的神色，心下除了害怕，還有種說謊随時都會被就揪出來的感覺。

而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中，屬劉才最甚。

臺子上倪佚的那一眼讓他很肯定自己早被看穿，但什麽時候發現的，這點劉才怎麽想也想不通。

“王婆子。”

滿臉灰塵的王婆子顧不得擦臉，只匆匆抹了兩把灰就連忙上前聽命。

“照着名冊念吧！”

這冊子是早晨才剛得到的，來之前她大致看過一遍，只開頭幾個人就讓她确信！

這本名冊裏的人……要完蛋了。

“內院雜物管事周三，庫房二管事陸能……”

第一個就是周三，被點出的四個管事中，有三個是二房錢氏安插進去的人，還剩下個是大房的人。

這個陸能乃是孫氏從娘家帶來的家生子，倪佚給出的名單中囊括了三房安插在府內的全部人手。

念到名字的人出列，大家夥互相看上兩眼，心下就明白他們已難逃一劫。

這些人在府裏都是三房明面上的人，可接下來念到的六人裏王婆子都有些意外。

有掃地的粗使丫鬟，也有負責采買的小厮，其中有個竟然是孫氏身邊的貼身丫鬟。

這六人磨磨蹭蹭從隊伍裏走出。

按理來說倪佚是不能輕易處置兒媳婦們帶來的丫鬟和家生子的。

可他直接讓倪嘉諾找好不容易清醒的孫氏要了這些人的賣身契，全帶到了練武場。

王婆子念着，倪佚也在翻看侍衛們奉上的一疊賣身契。

“紅柳？”

撿起張賣身契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王婆子停下，倪佚就跟着出聲問。

他就站在堆廢墟前面，一手背着一手指尖夾着張薄薄的賣身契看向了那個面容秀美的丫鬟紅柳。

“奴婢在！”

紅柳蹲身福了福，面上神色鎮定，絲毫未見慌張神色。

“這是你的賣身契。”倪佚揚了揚，輕笑着看了眼候着的兩個婆子：“你選選，想被青樓老鸨選走還是人牙子？”

嘩啦啦--

微風卷起枯葉飛起，移動的枯葉好似發出驚呼，持續一陣作響。

這兩個婆子原來是青樓的老鸨和專門負責幫大戶人家買賣丫鬟小厮的人牙子。

簽了死契的下人在這個世界是可以自由買賣的，賣到什麽地方都由主子們說了算。

所以婆子們昂首挺胸，很是正經地還湊近打量起紅柳。

“老太爺……奴婢是夫人的丫鬟，沒有夫人的準許沒人能賣了奴婢。”紅柳故作鎮定，手中的粉色帕子都攪成了條麻繩。

“我不是說了嗎？你的賣身契在這！”倪佚笑。

“老太爺，奴婢奴婢到底做錯了何事？……求老太爺饒命。”紅柳終于慌了神色，撲通跪下大聲地哭訴着。

此刻的她終于明白……

遠水救不了近火，那張薄薄的紙就是她的命運，而現在就被倪佚捏在手裏誰也救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