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剛走出皇帝營帳,倪琦玉就轉頭冷冷地看了眼滿臉喜色的蘭貴妃。

皇帝口中的“小事一件”卻讓蘇家人讀出了不一樣的信號。

三皇子前段時間的屢屢受挫在這件小事中瞬間變得一文不值,蘭貴妃在這一眼中嗤笑出聲,笑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姐姐息怒,都是我侄兒不懂事,我定讓爹爹将賠禮送上聊表歉意。”

挑釁人的神情和姿态簡直和蘇宇軒如出一轍,至于倪佚和倪家的幾個孩子,好似根本沒看見一般被忽略了。

“那我就替我侄子們謝謝嶺南國公了。”

倪琦玉神色淡然,剛才那一記冷眼好似只是衆人幻覺般不複存在,她愛憐地摸摸倪嘉學的臉,幽幽地嘆了口氣:“是我這個姑姑沒能保護好你們。”

“作為我柱國公府的孩子,以後切記要夾起尾巴做人。”

彼時他們就站在營帳外,倪玉琦的嘆息聲很大,送他們出來的太監還站在外面沒動,聽到這句話,臉上笑眯眯的神情微僵

他小心瞟了眼倪琦玉的神色,急急忙忙就撩開門簾鑽了進去。

“父親!我們先回吧!”

委屈已送到皇帝耳中,倪琦玉目的就已達到,面對蘭貴妃時她也沒耐心再與其虛與委蛇,只當蘇家衆人沒存在般,扶起倪佚的手臂溫聲道。

一行人進入皇後營帳後,倪琦玉揮手招來貼身宮女,命其帶着倪嘉諾幾人下去上藥。

等人陸陸續續走出,她臉上的淡然才猛然卸下,臉上神色疲憊不堪。

“是女兒無能,讓我柱國公府受此大辱卻無能為力。”

“玉兒何出此言?這是為父的無能,你無需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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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佚輕輕拍拍倪琦玉抓緊帕子攪在一起的雙手,語氣裏還含着一絲笑意。

倪琦玉不解。

“聖上之意我等難以揣測,但太子之位實穩,玉兒大可放心!”

皇帝是不想讓李建一家獨大,硬是擺出副對幾個兒子同樣寵愛的姿态。

可無形中的縱容早超出他掌控,朝中那些亦真亦假之事,待建成帝再重回朝廷前怕早全成了真。

就沖他方才一貫權衡兩頭的風格更加讓倪佚确定,建成帝還是那個建成帝,可李建卻不是那個李建了。

若是他知曉太子在朝中都幹了些什麽,恐怕就不會是這個态度了。

“皇上對建兒到底是有意屬之還是無意,女兒真的看不明白。”

提起建成帝,倪琦玉臉上出現一絲困惑,這個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枕邊人,她仍是看不透。

那個站在權力之巅的人,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在她看來都別有深意。

所謂的帝王之愛,也不過是給他人看罷了。

所以她只問建成帝對李建的态度,而不是問對他們母子的态度。

“皇上對太子殿下……七分疼愛三分試探吧!”倪佚沉吟。

倪琦玉的手慢慢松開,她反手握住倪佚的手,神情中湧上一絲哀傷。

面對親人,她終于卸下滿心的疏離,努力翹起的唇角帶着滿臉疲憊:“女兒只望能早些安安穩穩睡上一覺。”

挂滿釵環的腦袋緩緩垂下,倪琦玉冰涼的臉貼上倪佚的手背:“不知女兒還否能看見塞北大漠風光的一日?”

濕意漸漸從手背上溢開,很快打濕了倪佚的右手。

“會有那麽一天的。”倪佚輕嘆。

擡起左手輕輕摸了摸倪琦玉的黑發,就像他們父女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只一遍一遍地安撫着她。

曾經的活潑少女,終究在這深如海的皇宮裏長成了隐忍的大人。

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他!

論起幾個子女,原主最對不起的就是這件“小棉襖。”

他親手把長女送進了這個殘酷的皇宮,任由她獨自掙紮多年而視而不見。

建成帝的愛宣之于口,昭告于天下,可唯獨未入心。

流于表面的寵愛騙了天下人,騙了李建,就連原主也深信不疑。

可就是今天的寥寥幾句話,倪佚卻能明确感覺到。

他最愛的……始終是自己!

既然自己能感覺到,倪琦玉這個枕邊人又怎會不清楚!

“累了就睡會!”倪佚溫聲地說道,手一下一下地緩緩拍着倪琦玉的胳膊。

“好!”

安靜的營帳內,倪玉琦的呼吸聲漸深,只餘下倪佚出神地看着地面。

***

狩獵三日後正式開始。

建成帝向上蒼祈求今年風調雨順後,帶頭進林子裏取下頭彩,其他人才能進林子裏狩獵。

與其說是打獵,還不如說只是湊個熱鬧而已。

皇帝只象征性地和大臣們喝上幾杯酒後,就與皇後攜手離開。

偌大的觀景臺頓時熱鬧了起來。

有些年輕人們都進了樹林閑逛,留下各家長輩趁此機會揣合逢迎。

若是兩家人有結親意向的,也能讓各家晚輩能趁此光明正大的說上幾句話。

所以,場上全是三三兩兩目标明确湊做一堆之人。

倪佚剛打發走了一波詢問倪博海續弦之事的人,一直安靜坐在他身旁的倪嘉諾突然說道:“孫兒一直感覺有人在盯着咱們。”

說着,他轉頭四處尋找着目光的來源。

“是蘇家!”

倪佚捏了捏眉心,心底緩緩有股子煩躁升起。

目光他早發現了,就來自蘇家的蘇軒宇,那人的視線明晃晃地随着他們移動,不知道心裏又在打什麽主意。

雖說并沒有什麽好懼怕的,可被蒼蠅盯上的感覺還是讓人不快。

“祖父,您看到二弟和三弟了嗎?”

不知怎麽的,倪嘉諾心裏老有種不安的感覺,倪佚方才囑咐他看好幾個弟妹,可一眨眼功夫就沒看到人了。

“嗯?”倪佚也低頭去看,圍着的一圈孩子裏确實沒有倪嘉祥和倪嘉學的身影:“劉邕,兩位少爺呢?”

“兩位少爺想去看馬廄,方才硬拉着二弟去往馬廄了。”劉邕禀報。

“去馬廄!”

嶺南公昨天那可不是道歉的神情,眼下獵場裏到處是人,正好是做點什麽事的好時機

加之蘇宇軒頂着張青紫的臉也在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們。

恐怕蘇家早在計劃着什麽。

一行人趕到馬廄。果然沒看到兩兄弟的身影。

問過登記選馬的官員後才知二人選了三匹馬,還取了弓箭等打獵工具,已經進了樹林。

“劉邕留在這保護小姐們,我進樹林去看看。”

倪佚環顧了一圈看臺的方向,蘇宇軒的視線果然已經消失,這讓他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測。

“我和祖父一起。”倪嘉諾有些自責。

他方才只顧着聽祖父與那些人交談,滿心只想多學些與人打交道的話術,才會一時疏忽忘記了兩個調皮的弟弟。

“你留在此處,祖父快去快回。”

拒絕了倪嘉諾的提議,倪佚擺手制止他還想說的話,只迅速選了匹馬跨上,右手收緊缰繩一夾馬腹。

馬兒沖出。

春天的樹林滿眼都是嫩綠,剛長出的雜草覆蓋住了林裏的道路,馭馬之人只能憑自己的直覺找方向。

林子外緣全都是牽着馬閑逛的少男少女。

茂密的樹葉讓人看不清林裏的狀況,倪佚也不能輕易在林子裏找到兩兄弟的去向。

他是問了好幾人,才終于尋到他們朝北去的消息。

嗑噠--嗑噠--

馬蹄擡起又落下,随着他往林子裏越跑越深,四周的人煙逐漸稀少。

偶爾有動物因為馬兒的驚擾從草叢裏狂奔而出。

“倪嘉祥!”

“倪嘉學!”

空氣裏好似飄來股淡淡的血腥味,偶爾還有兵器相接所發出的聲響。

“駕--”倪佚揚起馬鞭,催促馬兒快跑。

樹林間晃動的綽綽人影很快出現在倪佚面前。

聽到動靜慌亂回頭的倪嘉學看到是倪佚,哭着大喊一聲。

“祖父!”

這一聲祖父讓隐在前方樹後的蘇宇軒又暗道一聲糟糕,此時也顧不上再看戲,沖着打鬥的黑衣人群大吼:“動作快點,一個不留。”

半人高的小山坡前,有個看不到底的深坑。

倪嘉學趴在坑前,滿臉淚水地焦急呼喚着倪佚:“祖父,二哥摔到坑裏去了。”而他的身後,劉越一人正在努力抵抗着六個黑衣人的進攻。

這些黑衣人手持長劍目光兇狠,圍成半圓朝劉越攻擊。

縱使劉越武功高強,一人始終難抵六人,身上已經有不少被劍劃傷的傷口往外突突冒着血。

“你們好大的膽子!”

眼前的慘狀讓倪佚冷下神色,平靜了許多年的心底被血腥味喚醒,眼眸中殺意四溢。

他勒緊缰繩,馬兒吃痛發出一聲嘶鳴。

而後在他的指揮下,直直朝着黑衣人沖去。

狂奔的馬兒帶起無數塵土,馬上之人目光凝出寒霜,馬蹄朝黑衣人踢出,倪佚彎腰從馬上跳下。

避之不及的黑衣人被馬撞上,頓時有兩人被撞飛了出去。

“今日誰都別想走。”

右手伸出,反手抓住了其中一的後脖頸,倪佚看都沒看那人,右手用力,直接将人舉起砸向了地面。

而他的眼神是看向樹後的蘇宇軒以及嶺南公--蘇昂。

哐當--

“啊--”

黑衣人發出慘烈叫聲,這一摔直接将他的脊椎骨摔裂,劇痛席卷全身讓人動憚不得。

倪佚就在這時撿起他掉落的刀,面無表情地朝下一個人砍去。

“倪佚不是文官嗎?”

樹後,蘇昂膽戰心驚地看着倪佚如同砍菜一般輕松地走向中間。

觸目驚心的紅從刀刃上流下,很快染紅了他的手腕和左手袖口。

“父親,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若是讓那個老頭子回到獵場的話……”

就是剛才那冷冷的一瞥,讓蘇宇軒心中不安至極,

原本只打算收拾倪嘉學的計劃到此刻不得不跟着改變。

他們不能讓倪佚活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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