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康雍時代】

胤禛簡直是要被胤禵吓得一頭汗——十四阿哥如今又像前世一樣，與九阿哥十阿哥交好，漸漸流入八貝勒一派。

他甚至覺得，這近十年就像是做夢一樣。那樣一個乖巧的小十四，幾乎是全心全意與他一起的十四弟最終又要轉向胤禩那一邊了嗎？

等送走了胤禟與胤誐，岱山湊上來提醒沈惜：“爺，四貝勒已經等候多時了。”

沈惜點頭：“準備些茶點。”

沈惜走進書房的時候，看到胤禛正徑自坐在他的書案邊上，手裏的那一張真是他近日的作業。

“四哥？”

胤禛早就察覺書房有人進來了，但是并沒有擡頭。他在等，等着小十四自己來說。

但是沈惜這樣機智從來不用在合适的地方的人，一向是不懂這些心思的。他只當四貝勒是奶爸綜合征犯了，畢竟家裏兩個小子正鬧騰着。

靴底摩擦在書房青磚地板上的聲音響起來，只是兩步的距離，胤禛卻覺得自己感覺到了小十四的氣息。

仍然不擡頭，卻看見一只玉白的手，形狀優美的指頭，只有食指與中指指腹處有一層薄繭。手腕上卻是那串原先戴在頸子上的紫檀珠串，只是繞做三圈，卻襯着腕子白膩纖細。

幾乎是沒有多想，胤禛就拉住那只手，一個用力，就将人帶到了自己懷裏。

入了鼻息的是懷裏的人身上一貫的氣息，淡到幾乎湮滅的清香。

“怎麽想到要和你九哥玩在一起了？”胤禛控制着自己的語氣問道。

沈惜顯然是猜不到他四哥的用意——別人不說道七八層穿，他還偏偏能遲鈍到那個地步。

胤禛一度懷疑是不是胤禩把自家小十四養成了前世的那個樣子，薄涼，聰明至極，冷靜。但是現在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顯然是與前世之人相差甚遠。

在岱山把茶點送上來之後，他立刻從哥哥的腿上下來，笑眯眯地問胤禛：“這芳雲片是加了栀子香的，四哥不嘗嘗麽？”

沈惜好歹是發現了兄長的不對勁，但是這個程度，也僅僅是猜到胤禛的心情并不好而已。

想想之前對方問過自己的問題：為什麽和胤禟玩到一起？

哪怕是不太了解清史的，也知道九子奪嫡的基本派系。沈惜覺悟了，敢情他親哥是以為自己要“叛變”了？

九阿哥與十阿哥明顯是将來八阿哥一派的，而太子倒臺之後，的确是加劇了其他派系的野心。但是最後的贏家卻只有一個，如今就端坐在沈惜的面前。

我是不是該讨好一下未來的大王？十四阿哥的結局是什麽他倒不記得，不過，作為皇帝的嫡親弟弟，待遇應該還不錯吧（并不）……

“四哥……”

胤禛拿帕子擦了擦手，事實上，他的手上沒有留下點心殘渣。

沈惜組織了一下語言：“我與九哥一起，只是讨論一下幾何問題，他對這一塊很有見解。”說完之後，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哥哥，見他神色沒有明顯的變化，又加了幾句。

你弟弟我與胤禟只是純學術上的讨論啊，不管別的什麽事兒啊！康熙都很支持我們互相讨論的，何況那小子聰明死了，設計工具與武器上也很有一套啊……

胤禛漸漸地皺起眉毛了，開始聽着還挺舒心的。怎麽聽到後面越不對勁？

“你如今課業未成，多讀書固然好，但是也要顧及輕重。”

這已經不是胤禛第一次口是心非了，在他說完這句不平不淡的總結之後，小孩兒明顯是不大高興的。

“我讀的書怎麽了，皇父也看啊！再說，我該做的課業一樣沒少。”

依舊沒有抓住重點的十四阿哥。

胤禛伸出手一點點在沈惜的額頭上：“你乖乖的，讓皇父與額娘都省省心。”也讓這個常常睡不好的哥哥也省省心吧。

“我也不懂了，一會兒讓我多讀書，我讀了這些書，他們又不樂意。”九阿哥胤禟說起來也是小脾氣一堆一堆的，“我說給我間鋪子讓我練練手，也不讓。”

阿哥們出宮建府，康熙與內務府都會給銀子。就算是沒有到年紀，名下也是有些置辦的産業的。不說是産出多好的莊子，至少也是一兩件位置極佳的鋪子。

宜妃郭絡羅氏出身名家，自然是缺不了這些東西的。寵愛兒子，卻不能讓他什麽都不管不顧地去經商。

康熙前兩年還能當胤禟年紀小不懂事兒，成天想着經商賺銀子。但是現在，他都是快要有家室的人了，怎麽也不能像未長成時那樣頑劣了。

而康熙一邊限制着十四阿哥讀的書，一邊又仍然要求他的課業與涉獵。也是怕，又一個聰明優秀的兒子走上“歪路”。

但事實上，這兩個兒子已經在“歪路”上一去不回頭了。

不讓經商賺銀子，行！

不讓瓶瓶罐罐地擺滿屋子，行！不讓折騰這個廠子，那個廠子的，也行！

不讓讀雜書，行！我們自行摸索，至于後果，概不負責。

反正這兒子養歪了，也照樣是皇帝的兒子。

胤禛一邊守着弟弟承諾自己的“絕不結黨私營”，一邊冷着臉看着十四阿哥與胤禟胤誐走得更近。

已經沒有課業，開始在各部穿梭的九阿哥八阿哥每日做完事，就是等十四阿哥下課。完了，三個人一起腦袋挨着腦袋，嘀嘀咕咕，塗塗寫寫畫畫。

“我倒是要看看，着急的到底是誰。”三阿哥誠郡王手裏捏着一把鍛骨綢面畫扇，輕輕晃晃，揚起一陣微風，似有似無。

大阿哥直郡王雖然聰明，但是比起太子來，好像總是少了那麽一分冷然。一聽年紀小的弟弟們之間有了小團體，乍得就不得了了。

明珠撫了撫自己的胡須，一臉的超然：“阿哥不必擔心，十阿哥是指望不了的，九阿哥一向以八貝勒為首。”

這麽一說，大阿哥反而更加糾結了：“如今有了郭絡羅氏與安親王府做岳家，胤禩這兩年越得皇父青眼。十四弟如今還小，被胤禟那張巧嘴一勾一勾地就給哄過去了。”

原地踱了兩步，聽到外面貼身太監來問：“爺，福晉處使人來問，午膳是不是擺在正廳用。”

胤禔煩躁應道：“送到書房來！”

“十四弟與胤禛同母所出，看着這個趨勢，将來若是與八貝勒九阿哥一派。最該急的可不是阿哥您。”明珠又笑，但是臉色并不放松。

因為他們心裏都清楚，十四阿哥可不是表面上這麽簡單——若是像十阿哥胤誐那樣有個得力的外家，卻配了蒙古族的嫡福晉還算了。

可是德妃作為掌宮四妃之首，而胤禵本人又極得聖寵。再想到今年年末就要帶着嫁妝嫁進四貝勒府上的米思翰之孫女，明珠的眉毛皺地和胤禔一樣深了。

“十四弟，最近怎麽都不來找我玩了？”胤祥拖住了胤禵。

事實上，胤祥已經守了三天，才逮到人。

沈惜反過頭，一臉茫然：“十三哥？”

胤祥覺得自己的額頭有些冒汗了：“四哥說你最近連他府上的幾個小侄子都忘了呢，今天我們一起去瞧瞧？”

十三阿哥分明是感覺到，他面前的十四弟猶豫了：“可是我今天和九哥約好了啊，昨天正做到關鍵的地方呢，十哥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齊的材料……”

“他是這麽說的？”胤禛抱着最小的兒子弘晞，“抱孫不抱子”的規矩在他眼裏壓根就不是什麽問題。他喜歡弘晞，不僅僅是因為弘晞比較他的同胞哥哥弘曜更加瘦小一些。

胤祥有意為胤禵在親哥哥面前保留一點面子，笑道：“十四弟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有些分寸的，四哥也不必太過緊張了。”

胤禛仍然皺眉，卻是伸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小兒子的身子。

“你也說了，他只是有些分寸，并不是完全有分寸的。”

“四哥，十四弟如今也大了，你不該這麽拘着他的。”

胤禛當然明白胤祥的意思，如今胤禵已經快十一歲了。這個歲數的男孩子多多少少是有些叛逆心思的，越是拘着，就越是要做。

但是他腦子裏全是前世那個，就差沒有與自己兵刃相見的十四弟。精致俊朗到極點的面孔上，還有那幾乎從來沒有卸下的冷然孤傲的表情。

而如今，難道又要自己眼睜睜地看着，明明已經與他相處很好的小十四重新被攬入胤禩身邊？

他做不到。

哪怕只是看到小十四與胤禩融洽地相處，他都不想。

胤禛甚至害怕，将來胤禵出宮建府，造訪的卻是四貝勒府邸的對門——八貝勒府。

“我說了這樣能行吧！早讓你們聽我一回的了！”沈惜好歹是理科生出生，雖然不是物理類專業出身，但是好歹還是留了一點底子在的。

胤禟顯然是一臉驚訝的，“十四弟這樣果然也是可以，我當初設想的，只是在手柄處加上鐵環來使之平衡。”

沈惜覺得自己也是不容易，雖然不去做什麽水泥方子，修水泥路。又或者是背個玻璃制造的方子，收個廠子專做玻璃。

前者還比較有前途一點，畢竟要想富，先修路。但是這個年代，上頭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有馬車這種交通工具的存在，必定會讓水泥的普及難以實現。

後者，已經有專做琉璃的廠子出現了。雖然還不是那麽像樣子，但是卻已經在集市中有所用處。現在的主流審美都是金銀玉器，哪怕有了玻璃，也只是用在一些雞肋的地方。清朝人的生活習慣不容易改變，審美觀念也是同樣的難以轉變。

接受新事物都需要一個過程，唯獨一個地方不需要這個過程——軍隊。

軍隊是一個只追求結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