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會憋死

槍響的位置離這裏不遠,平措眼神立即變了,他一把掐住唐念青的手腕,将人拉進了一旁的小院。

平措把唐念青死死護在門後的死角,端槍瞄準着虛掩的院門。他能聽見自己的心突突地跳着,那麽冷的天,他的後背甚至被逼出了密密的汗。

虢軍來了。

不遠處傳來幾雙軍靴踩在沙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聽聲音似乎只有兩三個人。平措屏住了呼吸,他身後還有一個走路都能滑下山坡的文弱書生,他不能失手。

腳步聲漸漸臨近了他們的藏身之處,有個沙啞的聲音說:“一個人都沒有啊。”

“剛剛這附近好像有什麽聲音。”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接口。

“搜搜看。”

平措把手指放在扳機上,深吸了一口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屈起手指。

“別開槍。”

一只手突然伸來,按下槍頭。

平措詫異地回頭。

“槍聲會引來更多的虢軍,得不償失。”唐念青離平措很近,呼吸般悄聲耳語,“你讓開,我有辦法。”

平措看了他兩秒,稍稍側過身。

唐念青拎着那把他擦了一晚的刺刀,像一只貓微微弓着背,悄然無聲地接近了院門。憑借一晃而過的影子,已經能夠确定只來了兩個虢軍,他們剛剛搜完隔壁的屋子。

腳步聲停在了院門口,平措的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了,他重新端起了槍。

院門“吱呀”了一聲,唐念青比他更快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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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寒光閃過,平措只覺眼前一花,持刀的男人已如一只豹子飛竄了出去。

連動作也沒看清,刺刀貫穿了右邊那人的背脊,刀刃破胸而出,左邊之人驚慌下想要扣動扳機,但他發抖的手才擡起槍,唐念青已猛地轉身,割斷了他的脖子。

大量的血噴湧而出,濺在平措呆愣愣的臉上,猶有餘溫。

不過須臾之間,兩個男人就被一刀斃命,撲倒在地。

唐念青面無表情,他再次擡起手,利刃狠快地切入人體,拔出,再直推進去,那接連的悶聲令人毛骨悚然。唐念青在那兩個虢軍胸口各補了兩刀,保證他們死得透透的了,他才抽回刀,蹲下來檢查死人身上的物件。

平措還呆立在原地,他看着那滴着血的刀尖,慢慢松開了扣在扳機上的手。

那是平措第一次看到唐念青動手,也是有生以來看到這麽快的身手,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簡直就像傳聞中的虢軍特務,訓練有素、見血封喉。

唐念青沒一會兒就把那兩個人扒了個精光,他把其中一件棉軍衣遞到了平措手邊,平措默默地接過,穿在了身上。他身上這件屬于那個年輕點的虢軍士兵,衣服有點緊,帶着餘溫與血腥,平措低頭去看,那士兵臉上還帶着少年人的稚氣,頂多只有十六七歲而已。

平措入伍時比他還小一點,不滿十五,那年,他的父母死在了倭人的武士刀下。

可是倭人沒被趕走,他們卻要自相殘殺。

平措在唐念青身邊蹲下來,将手蓋在少年士兵圓睜的眼上,無聲地念了幾句藏經後,他悶悶說:“唐工,你這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僥幸而已。”唐念青專心搜刮着敵人的遺物,他把染血的水壺和手電揣進了懷裏,漫不經心地說,“這個小的可能剛入伍,槍法不熟,不然我會吃中他一槍,他再死。”

“要是他一槍把你打死呢?”平措有點詫異。

“不會,我是從老兵的側後方出手,那是一個盲區,小兵的方向大概只能看見我的左胳膊和左腿,那麽短的時間內,他只能瞄準我的手腳,但我單手也能殺了他。”

平措瞠目結舌:“你都算好了?”

“不然傻沖上去送死嗎?”唐念青斜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

“你又想打……”

“對!我就是想打你!想很久了!”平措怒了。

“哦,你打得過我?”

“……”

平措默默地拖拽着死人軟綿綿的雙臂,和唐念青合力将屍體搬進了小院,藏在柴堆後面。做完後,平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滿了幹掉的暗紅血跡。

“為什麽只有兩個人呢?”

“大部隊轉移的命令下得很匆忙,他們大概還不知道紘一軍已經撤走了。這兩個人應該是派來偵查的,虢軍可能已經爬過山道。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唐念青把那兩人的步槍翻來覆去看了看,然後兩把都遞給了平措,“德制毛瑟步槍,23.6英寸的槍管,旋轉後拉槍擊式,五發內置彈倉,步兵騎兵通用,這東西比你手上的老古董好多了,他們兩人的彈夾加起來還有五個,你換這個使吧。”

“你不拿一把?”

唐念青指了指眼睛:“我看書壞了眼睛,肉搏還行,打槍抓瞎。”

平措愣了一小會兒,接過槍背在身後,揚眉笑了,“看來書讀多了也不好嘛。”

唐念青看他兩眼,平措生得濃眉大眼,得意地咧嘴一笑,一口白牙,笑容幹淨又天真。誰能想到久經沙場的人還有這樣的笑?不僅沒沾上見慣生死的滄桑,還有點憨氣。

“你一點也沒變。”唐念青輕聲說。

“什麽?”

唐念青忙搖頭:“走吧。”

腳下的泥土變得松軟了起來,被凍死的枯草伏在腳踝處,撓得平措有一些癢。耳邊已能聽見激流滾滾而過的咆哮。再往前一段,視野忽然開闊起來,煦江被夜色染成黑色的怒潮猛地從低平的橋面上沖刷過去。

唐念青突然在岸邊停了下來:“炸藥給我看一下。”

平措不解地遞過去。

唐念青神色嚴峻,用手指撚了些粉末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平措不明白他在琢磨什麽,忍不住催促:“虢軍快來了,別磨蹭了!”

“是三硝基甲苯啊,”唐念青松了一口氣,“幸好。”

“……啥雞?”

“就是你們說的黃炸藥。這兩包炸藥也是從虢軍那兒收繳來的吧?我們紘軍的土炸藥重得很,而且一沾水就沒法用了。我沒想到一夜之間河水會漲得這麽高,橋拱都被淹過了,如果是土炸藥一切都完了。”唐念青用手指了指炸藥包,“但三硝基甲苯具有很高的穩定性,耐撞擊與摩擦,不怕受潮,被子彈貫穿也不會爆炸,只要引信防水就可以在水中引爆。”

“啊,是嗎。”平措呆呆地點頭。每次與唐念青對話,他都有一種身在學堂中聽老先生講課的錯覺,要是唐念青再多唠叨幾句,他能站着睡着。

唐念青拎着炸藥包上了橋,他慢騰騰地從橋頭走到橋尾,用步子一寸寸丈量着長寬,最後選定了中部偏左的一個拱圈。平措好奇地伸脖子探頭,這大概就是他說的主拱了吧。但令平措有點吃驚的是,他沒有把兩個炸藥包放在同一個位置,而是分隔了大概一丈寬的距離,各綁在了拱圈的另一邊。

“綁在一起威力更大吧?”平措猶豫着提出異議,“以前我看炮兵團那些人炸城牆,都是幾百斤的炸藥堆在一起。而且,同時引爆兩個炸藥包不是比較麻煩嗎?”

“你知道‘殉爆’嗎?”

“……”

又來了。你學過建築嗎,你捉過麻雀嗎,你知道殉爆嗎!這種玩意兒聽都沒聽過,鬼才會知道啊!為難一個漢字都認不全的藏族人有意思嗎?有意思嗎!

“呃,你脾氣真的很暴躁呢。”

“……”

“殉爆就是其中一個炸藥爆炸後,它瞬間産生的沖擊波能夠激發一定距離外另一處炸藥的爆炸。我們一般稱先爆炸的炸藥為主發……”

“夠了!夠了!”平措高舉雙手投降,他簡直想給唐念青跪下,“你繼續,你繼續,以後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問了,打死我也不問了!”

唐念青眉頭不悅地擰了起來:“為什麽你們都不願聽我把話說完?我跟你說,我們一般稱先爆炸的炸藥為主發炸藥,被引爆的炸藥為被發炸藥,要引發殉爆是需要一定距離的,我剛剛用步子量了,這麽放是剛好的。你明白了嗎?”

“……”

“順便一提,以後別讓我話說半截又咽回去。我會憋死。 ”

“……”

平措總算明白他在團裏為什麽老獨來獨往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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