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誤會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葉昔遲正在房裏看書。左手旁的小案上,一檀清香微燃,灰白色的煙霧似妖似嬈,袅袅上升。

“表哥,睡了嗎?”

葉昔遲打開門,眸中稍顯驚訝,“阿檸,你怎麽來了?”

薛青檸舉起酒壺,盈盈一笑,“睡不着所以來找表哥喝酒,表哥應當不會拒絕吧?”

葉昔遲不動聲色地擋在門口,沉聲道:“天色不早,明日表妹又當早起,還是……”

“怎麽,表哥是不願陪我喝這一杯?”葉昔遲的話沒說完,薛青檸便出聲打斷。擡頭見葉昔遲被自己說中心事,心裏一涼,泫然欲泣道,“爹爹說明日便會為我指一門好親事,怕是過了明日,我再也不能與表哥單獨相處了。我只是想趁着最後一個晚上,和表哥一起喝一杯酒而已,表哥,你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難道連這最後一次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嗎?”

葉昔遲眸色一深,道:“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薛青檸輕輕點頭,“是。”

葉昔遲看了她半晌,側身留出了一條道,輕嘆道:“阿檸,我知你從小就喜歡我,可你也應該知道,我一直都将你當做妹妹來看待,并無其他的意思。前些日子我還在擔心,你會看不清這一點……不過如今,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

“表哥如此待我,我自然是明白的。”薛青檸将玉盤放在桌子上,執起酒壺,漸漸蓄滿了杯子,“所以我今日才會前來,不知表哥是否會賞臉陪我喝一杯呢?”

葉昔遲接過她遞來的杯子,釋懷笑道:“當然可以。”

薛青檸舉起酒杯,也笑道:“明日起我便不會再任性了,無論爹爹有什麽安排,我都會聽從,決不讓爹娘和表哥再為難。”

葉昔遲摸摸她的頭,“傻丫頭,你的終身大事我有什麽好為難的。看到你幸福,表哥只會高興。”

薛青檸道:“那可不一定,若是将來我的夫君欺負我、躲着我,或者他不願意娶我了,又當如何是好?”

葉昔遲道:“他若是敢躲着你,那表哥就幫你把他找出來,他若是敢欺負你,表哥你給你出氣,他若是敢不娶你,表哥一定将他綁到喜堂上與你成婚,如何?”

薛青檸想了想,乖巧地點頭,微笑道:“表哥,這可是你說的,可不準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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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碰撞聲響起,薛青檸一邊看着葉昔遲将酒飲幹,一邊慢慢地喝下了自己手中的這杯。

她知道他素來都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有了今晚這個承諾,那她便什麽也不必擔心了。

***

翌日一早,原本應當在薛青檸房裏服侍她穿戴的丫鬟素衣卻跌跌撞撞地跑進了薛仁遠與蘇婉的卧室。

“老爺,夫人,不好了!”竟是焦急地連禮數都顧不上了。

“何事如此慌張?”薛仁遠正在穿衣,見小丫頭莽撞地沖了進來,不免有些愠怒,“吉時将至,你不好好地伺候小姐,到這裏來做什麽?”

素衣連忙跪下,“老爺,我今日一早便去了小姐房裏,可小姐……小姐……”

“小姐怎麽了?”薛仁遠見她欲言又止,心裏一急。

“小姐……小姐她不見了……”素衣輕聲道。

“什麽?!”薛仁遠揚聲,“今日這麽重要的日子她怎麽會不見了?快說,她是不是昨日又溜出去玩了?”

“沒有沒有。”素衣連連擺手,“老爺,昨日夜裏小姐還去見了表公子,她絕對沒有出去玩啊。”

薛仁遠眯起了眼睛,質疑道:“你說小姐昨夜去見了遲兒?”

素衣吓得捂住了嘴巴,立刻低下頭,不語。

薛仁遠見她的樣子,分明是心中有鬼。當下拂袖快步踏出房門,朝偏院行去。

薛仁遠到偏院的時候,正巧沈凝煙邊打着哈欠邊推門出來,見薛仁遠氣勢洶洶地走來,心裏微微有些詫異。

今日不是表小姐的及笄之日,他和薛夫人應該很忙才對,怎會有空閑來這裏?

“薛大人。”見他走近,沈凝煙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

薛仁遠一臉嚴肅,看了看她,又看向葉昔遲的房門,“遲兒呢?”

公子?沈凝煙想了想,“大約還在睡吧。”

薛仁遠不疑有他,又道:“阿檸昨晚是不是來找遲兒了?”

沈凝煙眨眨眼睛,她昨天酒喝多了,怎麽被葉昔遲帶回來的都不記得了,一直睡到現在方才轉醒,怎麽會知道薛青檸有沒有來找過葉昔遲?

不過……薛青檸居然敢大晚上來找葉昔遲?!心裏一股莫名的火氣上升,沈凝煙望向跟着趕來的素衣,她是薛青檸的貼身丫鬟,薛青檸有沒有來過,她一定清楚!

素衣瞧了她一眼,老實交代道:“昨晚小姐命我準備了酒,想要和表公子一起喝的,後來……後來小姐便讓我回去休息了。”

還喝了酒?沈凝煙臉色一沉,“你家小姐昨夜幾時來的?”

素衣小聲道:“戌時三刻。”

“胡鬧!”薛仁遠厲聲斥道,“這麽晚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你還不快速速去把小姐找出來!”

“是,是……”素衣忙應聲,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院子。

“發生了何事?”住在沈凝煙隔壁的孟庭柯也推門出來,見門口熱鬧得很,上前問道。

薛仁遠簡單地行了一個禮,道:“小女今日及笄,但卻不知所蹤。聽聞小女昨夜來找過遲兒,不知……孟公子可知曉?”

孟庭柯面無表情道:“我昨夜很早就歇下了,不曾見過薛小姐,不知……花姑娘,你這是要做什麽?”

一眨眼的功夫,沈凝煙已經來到葉昔遲的房門外,撩起衣袖,正有破門而入的架勢。只是手還沒來得及碰到門上,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沈凝煙和裏面的人打了一個照面,兩人皆是吓得後退了一步。

“啊……”這聲女子的尖叫不是沈凝煙的。

沈凝煙在起床的驚吓之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此刻她抱着雙臂,冷冷地瞧着屋子門口正同她大眼瞪小眼的女子,衣衫不整,發絲淩亂,臉頰微紅,頸間還要數到道細小的紅痕,不知是怎麽造成的。

沈凝煙眯起眼睛,氣息漸漸有些不穩,冷聲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薛青檸此時只着了一件單衣,手上抱着昨日的衣服。身後的桌子上,還有一只傾倒的酒壺,旁邊的矮凳四只裏有兩只側翻在地上,屋內的屏風也不在原來的位置,看起來滿是狼藉。

“我……我……”薛青檸支支吾吾,一擡頭,便看見薛仁遠負手站在沈凝煙的身旁,他的另一邊站着同樣臉色不太好看的孟庭柯。三個人六個眼睛齊刷刷地盯着她,薛青檸将衣服往上遮了遮,“爹……”

啪。

薛青檸的臉頰上很快就出現了一層紅紅的掌心,她不可置信地擡頭,眼角噙着淚水,“爹,你打我?”

她是薛仁遠和蘇婉唯一的一個孩子,薛府上下從小就視她如掌上明珠,無論她如何胡鬧,薛仁遠也未曾打過她一下,可今日他居然二話不說就打了她?

薛仁遠恨鐵不成鋼地指着她,指尖顫抖,“你,你……居然做出這種事來!”

薛青檸委屈地低下頭,輕聲道:“爹,我沒有……是、是表哥……表哥他……”

薛仁遠往內室看了一眼,葉昔遲仍躺在床上,卻已經有轉醒的跡象。他又回頭狠狠地瞪着薛青檸,薛青檸偷偷擡眼看他正好接觸到了他的目光,連忙低頭。

唉,自己的女兒在想些什麽,他這個做爹的怎麽可能不明白呢?如果今日躺在裏面的是外人也就算了,可那人偏偏是葉昔遲。他是自己夫人親姐姐的兒子,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他是什麽品行,什麽想法,自己又怎會不清楚呢?這其中若不是阿檸搞鬼,葉昔遲怎麽可能對阿檸……

“說吧,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辦?”薛仁遠輕撫額角,怪不得前些日子哭着喊着要他們寫信把葉昔遲找過來,原來她打得竟是這個主意!他自認一生為官清廉,斷的案子不下白起,可今日這作案對象,偏生成了自己的女兒。而他,卻不得不幫着她一起隐瞞,否則此事傳出,阿檸今後怕是再難嫁人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委屈一下遲兒了。

薛青檸跪下,正準備将原先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用,餘光一瞥,便見葉昔遲從裏面走了出來。

“阿花,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那麽多人在我房裏?”葉昔遲捏着眉心,顯然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等了好半天沒有聽到回答,葉昔遲才認真去看眼前的情景。薛仁遠滿臉複雜地看着自己,門口阿花、孟庭柯、素衣,就連司琴和小八也站在他們身後,個個一臉奇怪的看着自己。葉昔遲莫名,低頭瞧見薛青檸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半露的肩上,還有朵朵紅花。

葉昔遲心下一凜,再擡頭看着門口幾人的眼色,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是……怎麽回事?”葉昔遲啞着嗓子道。

沒有人回答他。

葉昔遲習慣性地看向沈凝煙,“阿花,阿檸她……”

沈凝煙冷冷地看着他,唇邊勾起了一個譏諷的笑意,“公子昨夜做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又何必來問我。”

察覺到她眼裏的鄙夷,葉昔遲往後退了兩步,單手扶着屏風,再一回頭,看着淩亂的床榻,眸色漸深。

昨夜阿檸送來的那壺酒有問題!他記得他只喝了兩杯,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莫非……

“阿檸?”葉昔遲望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今日本應是她的及笄之日,她說她爹會給她指一門親事,她說她以後會乖乖地聽話,她說……

腦袋裏像是有什麽炸開了,葉昔遲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昨夜來找他,怪不得她昨夜會說了那麽多奇奇怪怪的話,原來竟是她一早就預謀好的!

可他竟然一時不察,落入了她的圈套……

“阿檸,你居然……”

“夠了。”沒等他話說下去,薛仁遠就沉聲開口,“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叔父?”

薛仁遠越過薛青檸,走到葉昔遲身邊,低嘆一聲,手按在他的肩上,道:“遲兒,叔父相信你是一個有擔當的人。叔父知道這件事錯不在你,可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阿檸她……她畢竟是個尚未出嫁的女孩子,所以叔父希望,你能夠幫阿檸遮擋一下。遲兒,你可明白叔父的意思?”

葉昔遲不語,半晌之後,才輕聲開口,“叔父請放心,待我禀明了二老,便會迎娶阿檸。”

薛仁遠松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薛青檸隔得最近,将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頓時眉開眼笑,還不忘挑釁地朝門口看了一眼。

“花姑娘!”

“阿花!”

葉昔遲循聲擡頭,只見沈凝煙飛奔出去的背影。心裏忽然一急,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随着她越來越小的身影浮上心頭。只是還未待他來得及弄清這份陌生的情愫究竟是什麽,她便已離他遠去。

薛仁遠走到門口,腳下步子一頓,對着素衣道:“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去給小姐準備一身幹淨的衣裳來!記住,此事不準任何人傳揚出去。”

“是,老爺。”素衣顫聲應道。

“表哥……”薛青檸從地上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拉葉昔遲的手臂。卻不想葉昔遲冷冷地甩開她的手,仿佛多見她一眼都礙眼。

薛青檸見此咬了咬牙,但一想到他已經答應娶她,心裏又忽然高興起來。

她很快,就是表哥的新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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