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1)
段佩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面是幸福的,父親和母親都在,會做上一桌子飯菜,一家人圍着吃飯;流雲總是搗亂,然後會和白月争執起來,打得不可開交;琉璃總是嫌棄自己一頭的黃毛,一點都不好看,會扯着赤虎的頭發嚷着黑色好看。
夢真的好長,夢裏時光穿梭,花開花落,雲卷雲舒,竟然還有他與白月相擁纏綿的場景,即便在夢中,都能感覺肉身很熱,尤其是臉頰。
他覺得自己勾起了嘴角,應該是笑了吧……
然後,夢醒了。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睡在煉爐宮中那張熟悉的床上,他覺得渾身酸痛,竟然連爬起來都做不到。
他困難的轉頭,對視上赤虎的眼睛。赤虎先是一愣,而後手中的藥碗摔落在地,驚慌失措的奔了出去。
一會兒他看見師父、十二個師兄和赤虎一起奔了進來,圍在床前面露喜色。
“終于是醒了過來。”
“老十三,你可把我們吓死了……”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腦袋還有些混沌,他睡了很久嗎?他記得上次看見師父和師兄好像昨天一般,在人界,他躺在那人懷裏。
對了,那個人。
段佩容搜索着屋內每一個角落,熟悉的布局,熟悉的面孔,可是……
“白月……”他張口,聲音幹澀沙啞,就像是垂死掙紮的人從很遠的地方在呼喚,自己聽起來都覺得不真切。
不知道為什麽,段佩容覺得大家的目光有意無意都躲開了他。他張了張嘴,喘了好久,才虛弱的喊了一聲:“白月……你在哪……”
偏過頭,目光從人群中穿過,望向庭院。窗外豔陽四射,照在蒼勁挺拔的樹上,葉片綠得發亮。他有些迷糊,不是冬天麽,怎麽是盛夏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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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他念着白月的名字,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他沒有想過,他一覺就是兩年。元神已固,身體機能基本恢複,再睡醒時,又是兩天,不過這次睜眼段佩容覺得身體舒服不少。
屋內燭火搖曳,想來天色已晚。偏頭就看見了那一頭嫩黃的頭發,琉璃正背對着他睡着,發出輕微的小呼嚕,聽起來睡得挺香。
他試着擡了擡胳膊,許久未動,竟然連擡起胳膊都顯得吃力。他将手費力的挪到琉璃的頭上,摸了摸那頭嫩黃的頭發,長長的頭發已經剪了,齊肩碎發落在枕上,細軟而有光澤。
段佩容覺得琉璃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總是喜歡粘着他,賴在他的床上。想着不禁勾起了嘴角。
琉璃被撓的癢癢的,嘟囔了一句:“赤虎,別鬧,困着呢。”接着就聽見段佩容虛弱的喊他“琉璃”。
琉璃渾身一顫,猛地坐起來,轉過身子朝着段佩容高興地喊道:“師父,你醒了,覺得怎麽樣?”接着又喊:“赤虎,赤虎!赤虎?死貨又跑哪去了?”
段佩容嘴邊的笑意僵住,驚愕的看着琉璃的眼睛,原本漂亮的紅眼睛變作了灰白色,隐約還能看見瞳孔上黑色的印記。再細看,原本浮現在臉上的圖騰已經消散,臉頰上皮膚蒼白,眼下泛着不健康的青色。
心髒揪痛起來,他竟然連捂住心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悶悶的哼了一聲。
琉璃有些慌張,摸索着他的臉,問道:“師父,怎麽了?哪裏難受?”
有些着急,琉璃下床的時候撞到了凳子。段佩容便看見他細瘦蒼白的手指在空中亂舞了幾下,然後一腳踢開凳子,跌跌撞撞的尋着門口出去了,嘴裏還喊着:“赤虎,哪去了,師父都醒了。”
琉璃的眼睛……段佩容像一條岸上的魚,張着嘴都吸不進氣……他想起來了……琉璃是魔界護法……魔王是他的父親……師父來到人界除魔……
那白月呢……白月……
他咬着牙,用肩膀将身子頂了起來,手肘撐着身體,困難的去勾床頭擺放的輪椅。半個身子都是麻木的,手臂的力量明顯的退化,他竟然連翻身爬行,都像是翻越山脈那樣痛苦。身子好不容易挪了出去,便裹着被子滾到地上,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身下墊着被子,段佩容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趴伏在地上,沮喪感從心底潮水一般泛濫,不是因為身體,而是他心裏的預感。
可怕的預感……他害怕成為現實……摔一跤會疼吧,疼的話夢便會醒吧……
他将臉埋在被子裏,對自己說,無論怎樣,一定要堅強。
屋外是雜亂的腳步聲,進來的不止赤虎,還有老十一楊璐。楊璐先沖了進來,看見地上的段佩容趕忙過去将他抱起來,放在床上,緊張道:“你醒了?太好了?摔到哪裏沒有?”
赤虎牽着琉璃走不快,琉璃用另一只手推他,語氣不耐,道:“別磨磨蹭蹭,快去看看師父呀。”
赤虎不答腔,緊緊拽着琉璃的手,帶着他避開了桌子,領到床前,讓他坐在床沿上。
琉璃一坐下便不安分,伸手去摸段佩容,摸到了肩膀,沿着肩膀摸到了手,趕忙用兩只手捂着段佩容微涼的手指,開心道:“你終于醒了,師父,你要把我和赤虎吓死了。”說話間,眼圈已經紅了,眼淚在眼眶打轉。
灰白的眼珠衰敗而醜陋,沒有生命的直視前方……可是那樣的一雙眼,落下的淚依舊透亮……
段佩容望着他,琉璃臉頰上的紅色印記已經消失,臉龐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開始向俊朗的青年過渡。眉目依舊清朗,膚白唇紅,只是那雙灰白的眼瞳,深深刺的人落下淚來。
琉璃感覺到段佩容細細的顫抖,他擡手輕輕的摸上段佩容的面頰,指尖觸到了淚痕。他勾起嘴角,像兒時那樣笑的大大咧咧,“你別哭……師父……我還活着……我回來了……”他便說邊笑,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赤虎終是忍不住,跪在床頭,師徒三人抱作一團,傷傷心心的哭了起來。
楊璐站在一旁,嘆了一口氣。哭吧,哭夠了便要面對現實的。
夜迷茫,漫長。
段佩容已經調整好了情緒,靠在床頭,看着楊璐。
楊璐也知道,瞞是瞞不住的,師父也說過:若是十三醒來,就實話實說吧,別騙他。他清了清嗓子道:“從哪裏說呢?”真是難以啓齒。
段佩容平靜的望着他,道:“那一戰……從頭說吧……”
楊璐道:“那天,你昏迷之後……第二日,師父便帶領我們和人界的帝王一起向鬼馱山行去……”
那天……
朝霞在灰暗的天空綴亮了一角,遙遠的,血紅的,逐漸的蔓延。
白月站在窗前,便看見了天際遙遠的血色。袖口紮了起來,緩緩将烏黑的鞭子纏在了腰間。他守在段佩容床旁一夜,未見那人醒來,離開的時候心裏莫名的惆悵。
蓬萊仙人走進屋,正巧看見白月坐到床旁,手掌順着段佩容的額頭撫平他頭上的亂發。
“他什麽時候能醒?”白月問。
“元神崩離,想要康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蓬萊仙人解釋道:“他現在處于休眠期,等元神恢複了,人自然會醒。”頓了頓又道:“也許這一戰結束,他便醒了。”
白月偏過頭,金色的眼瞳仿佛能洞悉一切,勾起嘴角輕蔑的笑道:“我還能回來麽?”
蓬萊仙人看着他,沒有說話。
白月又道:“你不用緊張,答應你們的我自然會做到……若有意外……你務必照顧好他……”
…………
鬼馱山的結界已破。
密密麻麻的魍魉怪從山中撲來。四神獸率領兵馬迎敵而上,有了十三星的助陣,剿殺行動也變得順利許多。
白月、流雲和赤虎化了原型,蓬萊仙人和天帝腳踩祥雲,五人穿過層層血腥,向深山行去。
山中有山,起伏連環的山脈一直延伸到盡頭。蓬萊仙人循着琉璃身上的符咒一路飛去,覺醒了的琉璃必定會感應到魔王的魔性,也必定會找去那裏。
琉璃不過是個餌,找到修的餌。
九尾白狐腳踩雲朵,奔馳在天際。他奔跑着,對蓬萊仙人道:“一開始,你就打算要犧牲琉璃與我麽?”
蓬萊仙人挺拔着身子,手中的佛塵和長長的胡子迎風飄揚起來。他直視前方,笑容慈愛,用着悲憫天地萬物的語調,輕柔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白月細長狐貍眼不屑的瞟他一眼,道:“老道,都這時候你還匡我,真當我三歲小孩?”
蓬萊仙人直視前方道:“倒也不是,我雖利用你和琉璃,倒也是真心希望你們能平平安安,我會盡力保你們周全。”
白月睥睨看他,甩開九條尾巴奔向前去。
修體內的魔性已經被段佩容的鎮魂咒困住,只覺得身體都像是要撕裂般的疼。他藏在山洞中,背靠着岩壁而坐,面前有朵黑色牡丹。
“慧娘,我看到我們的容兒了,你将他教的很好。”他邊說邊喘着,手顫巍着撫摸上花瓣。
“可是我……傷了他……”修有些懊惱,仰起頭嘆了一口氣。
“人還沒死呢?做什麽唉聲嘆氣的。”修旁邊坐着一個人,埋首在雙膝之間。
修望着他,笑道:“你倒是忠心,竟真的找來了。那一戰之後,千餘年未見,你竟還活着。”
那人擡起頭,不是琉璃還能是誰。“你元神崩離都能活着,我為什麽不能活着?”琉璃看着他,勾起嘴角嘲笑道。
修看着他紅色眼眸,瞳孔之中打開的封印,平靜道:“即便你覺醒也無事于補,”他指了指心口:“二枚鎮魂針壓住了邪氣,一點也不手下留情。”修說着笑了,憔悴的臉上唯獨黑色的眼睛充滿了光澤。
“那是我兒子呢。”修說着,頗為自豪。
琉璃看着他,勾起嘴角道:“他還做過我師父呢。”
修偏着頭看向他:“大勢已去,如今,剛剛覺醒的魔性又被封住了,你們也翻不得大浪了,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找到這裏,你不走麽?”
琉璃擡起頭望向山洞上方垂下的石乳,似自言自語:“你曾是天界二太子,現在卻與我王元神相融,軀體共用,那你到底是誰呢?”
修微微一愣,旋即虛弱笑道:“我心中只有慧娘,應該是我自己吧……不過我竟做出那些傷天害理之事,也不全是我自己……”
琉璃凄涼一笑:“做了幾千年的魔……僅僅當了百年的兔子……我也不知道我是那個嗜血的護法呢,還是那個怯弱的兔子呢?”
修笑了笑:“那便随着你的心吧。”二枚鎮魂針不僅僅困住了魔性,也讓他元神大傷,疲倦感漸漸襲來,他合眼之前,輕輕道:“你不走,便是等着束手就擒吧。”
模模糊糊聽見那人咬牙道:“我真是瘋了,坐在這裏陪着你這個催死掙紮的,反正都是一死,那蓬萊老道和我的恩怨,倒是可以算上一算。”
琉璃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誰?既有前世記憶,又有今生念想。他走出山洞,望向天際,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邊滾來一團雲,他才回過神來。
體型巨大的九尾狐和黑色蛟龍異常的醒目,待靠近,才看見狐貍身後還跟着一只吊眼斑斓虎。
琉璃沒少見過赤虎的真身,可此情此景,即便是對立的立場看去,也覺得那一身毛皮美得炫目。
蓬萊仙人在雲端上笑道:“乖徒孫,這一功我給你記着呢。”
琉璃碎了一口,譏諷道:“死老頭,你看你滿臉的樹皮子,我見你也是離死不遠了。”
蓬萊仙人不惱反笑:“我以為你會将你主子救走,怎麽?舍不得走嗎?”
琉璃眼神陰郁下來,瞪着他,沒有說話。
蓬萊仙人又道:“琉璃,你聽着,昨夜那道符便是滅絕咒,你若還念着你師父和赤虎,便自行啓了咒,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
滅絕咒?
赤虎心頭一痛。作為蓬萊的徒孫,他怎會不知道這樣的咒符,但凡破了戒律,做了傷天害理之事者,必要經歷這關。所謂滅絕,便是毀滅一切。這符咒因犯下的惡事不同,結局也是不同。大惡者灰飛煙滅,小惡者神魂俱損。
若是魔界護法,那這咒定是讓他灰飛煙滅的……若是琉璃……沒人知道結局……就連蓬萊仙人也不知道……但是他相信……生死注定……死地而後生……往往還能有一絲奇跡吧……
天帝望了望山洞,道:“我們進去吧。”說着踏入山洞,身後跟着蓬萊仙人和雪白九尾狐。
琉璃正要攔下他,赤虎躍起,跳到他的面前化為了人形,張開雙臂擋住山洞,直視着琉璃眼睛道:“若是進去,便踩着我的屍體進去吧。”
琉璃差點沒笑出聲來:“你也太自不量力了,你當我還是那只蠢兔子?”
赤虎道:“你若要鬥,和我便是。”
流雲落下雲端,恢複人形,痞痞笑道:“還有你流雲師叔。”
“就你們兩個?”琉璃不屑道:“十三星聯手也奈何不了我,當真還怕你不成?”話語間掌中已經幻化出長刀向流雲襲去。
流雲躲開招式,手中幻化出三叉戟,刀光劍影,只見空中黑影閃動,兵器相撞爆出火花。
“琉璃,對師叔這麽狠,你不乖喲。”流雲變幻招式,拿出了看家本領。幾百招下來,他也不敢小觑覺醒的魔界護法,那招式招招都是殺招,來真的呀。
“別叫這個名字,我有名字的!”琉璃咬着牙,加快了攻擊。
流雲笑道:“琉璃呀琉璃,你便是你呀,不然幹嘛只打我一人,把你家赤虎護的好好地。”
他這麽一說,琉璃被驚出一身冷汗。他什麽時候竟然大意,身後命門完全暴露在那人面前,若是那人剛才出其不意的一刀,他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打鬥的間隙,他往下憋了一眼,只看見那只傻老虎仰着脖子看他,滿眼的焦急。
琉璃意識到,即便是覺醒了,他也不再是千年的自己,他已經将那只傻老虎當做了自己人。
不,他不能遂了那老道的意,他……是魔……不是那只怯弱的兔子!
他聚集妖氣,刀法越發的快了,只能看見刀身在空中劃出的一道道銀光。
流雲也是拿出了十足的本事,打的酣暢淋漓,越打越是興奮。他是妖界第一武士,天生就對格鬥無限的向往,手握兵刃遇到一個勁敵,他便打了雞血一般亢奮。
而琉璃,只是體內流淌着魔性的殘魂,身量還是那般細弱,幾個力量的對抗下來,明顯便感覺這副身體有些吃不消了,手腕被震得發麻,手中的刀幾乎捏不住。
便是看到了這個空隙,流雲刺出手中三叉戟,快、狠、準。
琉璃下意識雙手擋住胸前,認命的閉上雙眼。劍尖刺入生肉發出一聲鈍響,血腥味彌漫開來。他聽見流雲大呼一聲“不要……”便沒了下文。肉身沒有痛感,他納悶的睜開眼,便看見那熟悉的背影,張開雙臂,一如百年來一樣,都是這樣保護着他。
刀劍刺穿了胸膛,前胸後背被血染的一片濕濡,赤虎就以張開胳膊的姿勢護在琉璃面前。他沒有回頭,疼痛讓他滿臉的冷汗,說話都是顫抖的。“不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無法眼睜睜看你死去……能為你做的就這麽多了……我沒後悔過……先你一步……我在黃泉等你……”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一臉的淚痕混着汗珠往下淌。
流雲趕忙拔出刀尖,赤虎的身子便向後栽倒,落在了琉璃的懷裏。
琉璃抱着他,面目有些扭曲,嘴角上揚,看着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你以為這樣我就能變回去?別傻了!你死了也是白死!”
赤虎撐着眼睛看他,眉眼盡是溫柔,笑了笑,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血珠子濺了琉璃滿臉。血珠子落在眼皮的紋路上,滾燙的疼;濺在他的眼珠上,就覺得雙眼爆裂一般。
琉璃慘叫一聲滾到了地上,雙手捂住了雙眼,凄慘叫到“不可能……不可能……”
蓬萊仙人畫在他臉上的滅絕咒被開啓,不知是赤虎的鮮血喚醒了那咒,還是琉璃潛意識殘存的念喚起了那咒。黑色的符瞬間覆蓋了臉上血紅的咒符,琉璃在劇痛中尖叫打滾,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他聽見腦海中有個聲音,怯弱、細軟、傷心的說:“我不想死去……我要和師父……和赤虎……永遠在一起……”他慘叫着,鮮血從眼鼻中流出,他突然仰天大笑:“……我竟然輸給了……一只蠢兔子……”
意識開始模糊,有人摟住了他,他努力睜開眼,只覺得滿臉的腥臭粘稠,眼前一片的漆黑,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敞亮。他摸到了那熟悉的懷抱,抖着嗓子說:“赤虎……我是……琉璃……”
赤虎先是一愣,旋即緊緊摟住他,下巴緊貼着他的額頭,邊哭邊頭,喉嚨裏只能發出嘶嘶聲,早已是泣不成聲。
琉璃無力地合上眼,揚起勝利的笑容,喃喃道:“我是誰……我可是蓬萊十三星的徒弟……豈是那麽容易打敗的……”
赤虎低低的‘嗯’了一聲,笑了……
流雲沿着山洞往裏走,心裏還在琢磨,那三人也算強強聯手,鬥一個魔王應當是沒問題?可是,為什麽那麽安靜呢?靜的沒有一絲人氣。連久經沙場的他也難免戒備起來。
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就看見白月操着手靠在岩壁上,百無聊奈的看上看下看到了流雲。
流雲咧了咧嘴,害他白擔心,這是在幹什麽?只見天帝跪在一個靠坐在岩壁的黑衣男子面前,不複平日威嚴,竟然泣不成聲。
蓬萊老道也是一臉愁雲,蹲在一旁唉聲嘆氣的。
流雲湊過去問白月:“這是在幹嘛?”
白月沉聲道:“兩個老家夥再和另一個老家夥做思想工作呢。”
流雲一愣,笑道:“你都是老家夥了,你嘴裏的老家夥該有多老呀。他大爺,不打了嗎?害得我興奮了一晚上。”
白月也沒看他,若有所思的問:“琉璃怎樣?”
流雲道:“小家夥毅力挺強,回來了。”頓了頓低啞道:“估計……眼睛瞎了……”
滅絕咒太烈,那雙眼睛止不住的流血,怕是保不住了。
白月微微颔首:“總比死了好……他活着……傻子也算有了念想……”
流雲不解,偏着頭看他,道:“什麽意思?”
白月已經合上眼,懶得再搭理他。
我們不是來除魔的嗎?流雲心裏喊着。早上離別的時候,他看見了晝夜趕來的顏煜。顏煜對他說:“流雲,今次你們救我子民出水火,他日定當回報。”當時顏煜看他的眼神甚是壯烈,好像他這一走便很難回來,現在看來……這是一個什麽情況……
流雲眯了眯眼,地上坐着的黑衣人體內閃着兩枚鎮魂針,那是鎮魂咒幻化而成,那耀眼的藍色,他再熟悉不過。不是段佩容的水靈幻化而成的麽?
他終于知道為何段佩容會受此重傷。那傻子定是跟與自己一戰時一樣,為了打入這兩枚鎮魂針,近身格鬥,才會受此重創。
傻子!流雲在心裏暗罵。他晃了晃手腕,冷哼道:“我管你們在這敘舊聊天的,這家夥傷了段傻子,這仇我來幫他報。”說着一個箭步,三叉戟卷着濃烈靈氣直刺過去。
黑衣人沒有動,蓬萊仙人一道佛塵揮舞起來。三叉戟停在了半空,并未和浮塵相撞,他被一根亮黑的鞭子緊緊纏住。
“你做什麽?”流雲不解的看向白月。
白月緊緊拽着手中的鞭子,冷眼看過去,道:“你不能傷他……他是段佩容的父親……”
父親?段佩容的父親不是死了好些年了嗎?流雲睜大了眼睛。這還不夠驚悚,在聽到天帝喊了一聲:“弟弟,是為兄錯了……”流雲覺得這話聽起來簡單,理解起來……真他大爺的混亂!
他也是讀過書的好不好,當然知道天帝的弟弟修在仙魔大戰已經死去,真身化為鎮妖塔,元神分崩離析。這過了幾千年,怎麽還活着,怎麽就成了段佩容的爹?不對呀?修死了也有千年,段佩容才二百來歲,這關系有點亂呀?再說,段佩容的娘不是人類麽?怎麽生出來的呀?
流雲蹲在地上扯頭發,越想越想不通。白月俯視他,見他頭發被扯成了雞窩。
天帝的身形突然晃了晃,一把按住了修的肩膀,道:“我時日無多,等不得了。”
修一直沉默,這時突然擡起頭看向白月,微微笑道:“佩容……還好麽?”
白月點了點頭道:“已經度過危險期了,只是元神微弱,還要長時間的修養。”
修放心的點了點頭,自責道:“那孩子……我從未做到父親的職責……見了面卻傷他這麽深……”
白月垂下眼睫,金色的眸子像月光一樣冷而清,微微頓了頓緩緩道:“他不怪你。”
“他希望你能有好的結局……”白月接着又道。
蓬萊仙人看着天帝元神已經開始瓦解,身上浮出一顆顆金亮的光點,一向沉穩的他,也忍不住急道:“修,快些吧,這是你能轉生惟一的希望了,你不想想自己,也要考慮一下慧娘。慧娘如今魂魄皆散,身上背着數百條亡靈,若是不為你們超度,慧娘永生永世也無法轉生了。”
修的身子細細顫抖着,他看着身邊那盆黑色的牡丹,花瓣外籠罩着黑色的陰氣,是他一時貪欲墜入魔道,害了自己,也害了慧娘。
可是……他看着白月,喃喃道:“引出我體內魔魂,你也會墜入魔道的。”他勾起一絲笑容,道:“我去過你們的夢,你對佩容很重要……我不能再傷害他……”
白月冷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睥睨一切的氣勢。“你若死了,便不是對他的傷害麽?你怎知我承不住那魔性?你低看了我。”
他轉身對蓬萊仙人道:“別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沒時間讓你們話舊,要麽殺了,要麽超度,他只有選擇,沒資格談條件。”
軟的不行,還不如來硬的。蓬萊仙人點了點頭,口中默念咒決,喚起了修體內的鎮魂咒。
修叫了一聲,倒在地上,“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自私……”他祈求着:“別讓佩容恨我……求你……”
蓬萊仙人口中念念有詞,心裏惆悵:恨就恨我吧,我不能再一次眼睜睜看你離去,束手無策……
白月化為原形,巨大的狐貍張開九條尾巴,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子陰氣,他準備承受那魔性強烈的殘魂。
流雲終是明白過來,急道:“白月,你做什麽?你不想活了嗎?”說着要去阻止已經開始的法式。
九尾狐,通靈者,肉身本就是亡魂最好的器皿,是每個亡靈寄生的最好的器皿。
白月釋放着陰氣引誘着修體內的亡魂,亡魂被兩枚鎮魂針壓住魔性,卻還是蠢蠢欲動,漸漸分離修的肉身,化為一道黑氣鑽入九尾狐體內。
只見光芒四溢,刺得人睜不開眼,待刺眼光芒散去,卻見白月已經變為人形,倒在角落。
流雲心裏‘咯噔’一下,跑過去抱起他,探了探鼻息,這才放下心來。
擡眼時,只見天帝崩裂的元神化為無數的亮點,亮點漸漸包繞在修和黑牡丹的四周。他用自己的元神,鑄成一道往生咒,他肉身逐漸透明,“是我對不起你……別怪哥哥……”臨死前,他終于了了心中這千年的魔障,也算能死得瞑目。
修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從未怪你……真的……”也無力再維持原型,化為一顆蘭草。不多時,被亮點包繞的蘭草和黑色牡丹也随着那些透亮的光點漸漸消散,飛遠……
洞內恢複了昏暗,蓬萊仙人肩頭輕顫,許久才睜眼看向白月。
流雲見他眼中閃過殺機,心頭一驚,道:“老道,白月可是幫了你們大忙,你可別動歪念頭。”
蓬萊仙人微微眯起眼睛,手上已經開始聚力:“他……非殺不可……”
他……自然指的是白月。
流雲急道:“你們這些卑鄙之人,兔死狗烹,也沒這麽快的。”他将白月平放在地上,捏緊手中三叉戟道:“白月千年九尾狐,那魔性被鎮魂針所困,白月不一定會墜入魔道,你不能連機會都不給他。”見蓬萊仙人并未退步,急道:“段佩容還等他回去,你這樣會要了你徒弟的命。”
蓬萊仙人從未有過如此悲恸,他搖了搖頭,有些哽咽,有些無奈。“臨行前,我已為白月算過一卦,他是千年的妖,不成仙便成魔,他沒有仙緣……”
流雲愕然,沒有仙緣……那白月只會墜魔,即便不是現在,也只是時間而已。
蓬萊仙人道:“若是那時,我們誰也擋不住他的,即便段佩容恨我,我必須這麽做。六界再也經不起摧殘了。”
流雲怒道:“你明明知道結果,還讓他來送死,你這卑鄙小人,你們都是卑鄙小人。”他越說越氣,恨不得将這個虛僞老頭紮成一個窟窿,舉着三叉戟猛刺了過去。
蓬萊仙人揮舞佛塵,見招拆招,來來回回鬥了幾百招式,流雲便漸漸落在下風,一不留神便被一道靈光擊中小腹,飛出去幾十米遠,身體撞在岩壁上,撞落好大一塊石頭。
蓬萊仙人口中念念有詞,段佩容的仙法全是他親自傳授,很快便喚起了那兩道鎮魂針。鎮魂針在白月體內游走,劇痛讓白月在地上翻滾,發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
流雲忍着痛爬了過去,一股靈力給他灌入體內,白月突然停止掙紮,一口血噴了出來,噴了流雲一身。
蓬萊仙人也不忍再看,背過身子道:“你越是給他靈力,他越是痛苦,就讓他這麽走吧……”
流雲搖頭驚慌道:“不可……不可……傻子會瘋的……白月,你撐着……求你別死……”
流雲和白月相處這些年,打打鬧鬧,彼此看着都像眼中釘,有時也會怨毒的罵兩句:你怎麽不去死呢?可是如今,看着瀕死的白月,流雲只覺得痛得幾乎喘不上起來。
他突然慶幸段佩容沒有來,不然怎麽能承受這生離死別之痛。
白月痛的雙眼外凸,布滿血絲,嘴艱難的開啓,斷斷續續道:“照顧……好……他……”便無力再說下去,咒符已經開啓,他被打回了原形,開始還掙紮着,不一會便安靜下來。
流雲沒見過這麽安靜的白月,合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樣。今天看他,突然覺得這只狐貍這麽漂亮,他顫抖着手摸了摸蓬松的毛皮,哽咽道:“白月,你倒是醒醒呀。”這一摸,便抓下來滿手的毛。白毛脫離了肉身,很快變成虛無。
他便眼睜睜看着白色狐貍化為塵土,一吹而散。
那天,流雲也不知道怎麽離開的山洞。他一路踩着血水朝山下走去,漫山遍野的魍魉怪屍體。死後的魍魉怪變成了未分化前的模樣,不過是一個個普通的青年、少女,甚至還有孩童……
他走的踉踉跄跄,毫無目的。山腰上,他看見佛馱鎮太守胡萬良抱着一個死去的魍魉怪在痛哭,魍魉怪還未變成人身,是個人頭獸身畸形的怪物。他知道那是胡萬良思念已久的兒子,他不是悲憫的人,卻覺得滿臉的濕潤。
他是沒臉見段佩容了……
他走到山腳,看見了顏煜向他走來。顏煜說了很多,他聽不真切,只聽見顏煜問他:“今後你要去哪?”
流雲搖了搖頭:“我又無家可歸了……”他說,淚如雨下,止也止不住。他想,他怎麽變成這麽愛哭的人了。
顏煜看着他滿臉淚痕,心道定是遇了什麽變故,也不多問,拉着他的手,嘆氣道:“這麽大一條黑龍,哭的梨花帶雨,被人拿了笑柄,今後夠我嘲笑你了。”
流雲任由顏煜牽着走,腦袋裏昏昏沉沉,琉璃瞎了,白月沒了,段佩容該怎麽辦呢……
他其實應該陪到那人身邊的,可是他不願再回到天界,他不願再看見那些虛僞的臉。
他本來有一個家……五個性格迥異的人組成……也曾打鬧……但是他們共患難……共寝食……互相依偎……
笑過,鬧過,他懷念那樣的生活,曾以為他們會相伴到老,他沒想過這樣的結局……
白月沒了…………
那麽強大的人,昨天還在與他談話,突然……
說沒就沒了……
楊璐出門,便看見赤虎坐在庭院,懷裏攬着琉璃。琉璃蜷縮在赤虎懷裏,已經熟睡。
琉璃雖然活了下來,靈力盡失,雙目失明,身體孱弱。若非這些年赤虎的悉心照料,只怕也是活不到如今。
赤虎見他出來,喊了一聲:“十一師叔。”
楊璐道:“怎麽不送他回屋去睡,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體。”
赤虎苦笑道:“他的倔脾氣,師叔該知道。他鬧着說等你出來,他擔心師父受不了。”
楊璐勉強笑道:“回去睡吧,你師父比你們想象的堅強,他很平靜,沒事的。”
赤虎橫抱着琉璃進了屋,段佩容坐在床上,面容很是蒼白,神色還算平靜。
他望了望兩個徒弟,輕聲道:“夜深了,快去睡吧……”見赤虎不動,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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