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血玲珑(二)
福來客棧。
雖已至夜半,卻有一間客房的燈還亮着,屋內的兩人,相對而坐,舉杯共飲。花滿樓不喜飲酒這事陸小鳳知道,但,陸小鳳想,有好酒當然是要和知己一起喝,這樣才有味道,才不枉好酒。
兩人在等,等着一個人的出現。
“花滿樓,你看,這都到了子時三刻,那人莫不是忘了時辰,不來了吧?”陸小鳳端着酒杯,語罷将杯中酒盡數飲下,挑眉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笑得溫和,臉上不見絲毫着急和不耐,仿佛他們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秉燭對飲談天說地一般。果然,花家七童,好耐心、好氣度。
陸小鳳盯着花滿樓,不自覺的又出了神。花滿樓一聽陸小鳳沒有聲響,又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不由笑問:“陸兄為何盯着在下看,莫不是臉上有什麽?”
“花滿樓,你當真是人比花美。”
“陸兄,你這是欺負我看不見。”
“哈哈~”陸小鳳笑起來,手中的酒杯突然向窗戶處扔去,力道足以将橫木打斷:“既已前來,何不現身讓陸某也好知道是敵是友。”
窗外的人側身擡手将酒杯截住,推開窗戶翻身躍進屋內,剛一落地,花滿樓便知道來人的身份,轉過頭看向陸小鳳道:“陸小鳳,看來是有人估計捉弄你,不過,是敵非友,也算值得高興。”
“司空摘星!”陸小鳳早已知曉是司空摘星,上前和剛落地的人過招,二人在屋內打起來,花滿樓兀自坐着喝茶,并不插手,只是嘴角含笑,怎麽看都像是在看猴戲。其實,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打起來,看戲是最好的選擇。
“司空兄此番前來不是為了和陸小鳳過招吧?”
“花滿樓,也只有你能受得了這陸小雞!”司空摘星停手,不過瞬間便坐在花滿樓身邊,手中還握着一杯茶,動作之快,武林之中怕找不出幾人。
陸小鳳嗤之以鼻,哼了一聲回到座位上,睨着司空摘星問道:“猴精,你是不是有拿到什麽消息?”
“陸小雞,你這一次又是得罪了哪位美人,讓別人不遠千裏派人給你下毒,還是苗疆人下手,你可不是此次都命大,小心這一次變成烏雞。”司空摘星說着已經把一張紙放在桌上,然後掏出一個盒子。
陸小鳳拿過盒子,不滿的反駁:“我陸小鳳對美人都是憐香惜玉,向來只有被抛棄的份。”皺着眉将盒子裏外看了個遍,問道:“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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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金大掌櫃家裏。”
“天下第一玉器商金不笑?”
“正是。”
花滿樓得到肯定回答,放下手中的扇子,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沿着茶杯的邊緣來回流連,似乎在思考什麽。
金不笑此人是生意場上的笑面虎,逢人三分笑,花家與金家倒是有交情,卻不深,畢竟花家經營錢莊,與玉器打不上交道。年少時曾與父親到金家拜訪,只記得金不笑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倒是很喜歡他,說花家七童讨人喜。
再多的記憶也是沒有了。
陸小鳳看花滿樓陷入沉思,便将手中的盒子遞過去,說道:“盒子是舊物,有些門道,不過着色和木質都很普通,雕紋也沒什麽羽翼,內裏無機關,看不出什麽厲害處和線索。”
聽完陸小鳳的話,花滿樓點點頭,細細的摸着盒子,的确如陸小鳳所說沒有什麽奇特之處,就是個普通的盒子而已。正打算把盒子放回桌上,花滿樓指尖摸到盒子內不起眼的角落有些凹凸的痕跡,開口道:“陸小鳳,你細細看下盒子左側的下,是不是有一行字。”
凹凸痕跡不明顯,有些殘缺,若非留心只會認為那是刮擦的痕跡。
“嗯。”陸小鳳拿過盒子,對着燭光眯眼細細看着花滿樓所說的位置,一邊看一邊聽花滿樓問司空摘星的話。
“司空兄,此物是在金掌櫃家中什麽地方發現的?”
“卧房的暗匣裏,我見放得隐蔽,便順手拿了出來。”司空摘星是大偷,天底下的東西,只要司空摘星想,怕是沒有到不了他手中的,當然,西門吹雪的劍那就不一定了。誰去拿西門吹雪的劍,就是自尋死路。
“那桌上的紙是什麽來歷?”
“上面畫了一樣玉器,也不知道是什麽,和盒子放在一起,我也順手拿了出來。”去金掌櫃家,無非是想借最近聞名江湖的翡翠游龍玩玩,見是見到了,有些失望,放了回去,順便帶走兩樣東西。
陸小鳳看清楚盒子內的字,放下盒子,看向花滿樓,又瞟了一眼司空摘星,緩緩道:“畫中的東西,怕就是原來裝在盒子內的血玲珑。”
血玲珑。
在江湖上相傳多年的神物,苗疆聖教之物,聖女擁有,歷代相傳。據說擁有此物的人百毒不侵百蟲懼怕,能夠馭白虎召靈蛇。苗疆聖物,怎會在金不笑那裏,又怎麽會只有一個空盒子。
三個人都有些不明白,這金掌櫃和苗疆有何牽連。
“對了,猴精,我們的住處是你安排的?你什麽時候如此大手筆,還是上等房。”陸小鳳忽然想起小二的話,不由拿司空摘星說笑。
事情嘛,總有想不通的時候,能夠明白之時自然就明白了,現在想那麽多也沒什麽意義。
司空摘星不解反問:“陸小鳳,我可是偷兒,哪有錢給你,你要拿我開玩笑也不必這樣說,嘁,虧我還把東西給你帶過來。”
陸小鳳和花滿樓對視一眼——不是司空摘星?
“司空兄,怕是你帶來的東西是無意中幫了大忙,陸小鳳身上已中苗疆的十日蠱,十日內需到苗疆,不然——”
“陸小雞,我忽然很不爽。”
“我也有同感。”
花滿樓笑笑不語,但陸小鳳知道,花滿樓必定心中也是不爽。
陸小鳳中毒,化血镖,以及司空摘星帶來的兩件東西都是有人故意引導的,想要把他們拖進麻煩事裏。真是一日安生也不讓人過,這才喝了幾日的關外燒刀子,就又要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出生入死。
“不過陸兄,我們可以放下心,十日內到苗疆,你身上的毒自然會解。”
“害我擔心性命幾日,如今到可以沿途潇灑玩玩過去,不必擔心陸小鳳變死雞。”陸小鳳說完,斟滿酒,遞給花滿樓。
兩人舉杯,相視一笑。
司空摘星搖頭,這花滿樓和陸小鳳總愛說一些旁人不懂的話,不過,一旦陸小鳳有麻煩,自己又要淪為跑腿的,真是悲哀。
夜裏,司空摘星已經離開客棧,花滿樓和陸小鳳和衣躺在一張床上,吹了燈,花滿樓很快入睡,只餘陸小鳳一人盯着漆黑的屋子發呆。
快要入睡時,陸小鳳忽然察覺到身側花滿樓的呼吸很紊亂,往那邊湊過去,發現花滿樓竟然呓語起來,不由得吃驚,連忙翻身下床點了燈,打算把花滿樓喊醒。兩人同吃同住也不是頭一遭,陸小鳳還是第一次見花滿樓睡得如此不安穩。
“花滿樓!”
“……陸、陸兄?”
花滿樓神情恍惚的坐起來,迷茫的把臉轉向陸小鳳的方向,微擡着臉問道:“陸小鳳?”
“花滿樓,你怎麽了?剛才,真是吓人。”陸小鳳第一次見花滿樓這樣,在睡夢裏也不平靜,不由得放輕語氣,直直的盯着花滿樓道:“夢裏可是出現了什麽不好的事?”
“說不上,只是……一種感覺。”花滿樓搖了搖頭道:“可能只是近日事情較多,夢靥了而已。”
剛才的感覺,花滿樓的确是說不上來,渾身如同置身在冰窟裏,陰森刺骨的冷,仿佛周圍有一個沒有溫度的人正貼着自己,但自己身邊分明只有陸小鳳這個常年都是溫熱的人,不可能會有其他人。
陸小鳳沒有說話,吹了燈,重新躺在床上道:“說不上來,那便不用再去想,該明白的時候自會明白。”
“嗯。”
第二日上路的心情輕松許多,花滿樓和陸小鳳站在船頭,江面很平靜,卻不知底下有許多要人性命的漩渦。
“司空兄今日怕是已到京城。”
“花兄的信鴿也該到花伯父那裏。”
快要入秋的時節,江上有些涼意,花滿樓手中的扇子卻依舊不緊不慢的晃着,陸小鳳手中的酒壺也沒空過,若不是陸小鳳身中十日蠱,怕是這路上的心情會更輕松一些。解了十日蠱,就是答應了要摻和這場麻煩中。
花滿樓聽見身邊的人往船艙裏走,過了不一會兒也回到身邊,正欲開口問,身上多出的披風已經代陸小鳳回答。
“陸兄——”
“昨夜聽你咳嗽,想必是不習慣這連日江上的寒意。”
陸小鳳是跑習慣的人,塞外沙漠江南水鄉,南疆幹燥都待過,而花滿樓不同于他,再能吃苦,也是花家的七少爺,自小錦衣玉食,雖然習武,卻也比不得他這種常年在外之人。
若非與陸小鳳幾次歷經險境,怕還是百花樓裏不問世事的花滿樓。
“多謝。”花滿樓微微颔首,也只說出兩個字。
陸小鳳盯着眼前的水面風光,忽然嘆道:“如同水墨畫一樣,美是美,卻叫人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霧色起,平添飄渺。”
“嗯?”
“感覺到。”
“哈哈,花滿樓果然是花滿樓。”陸小鳳大笑起來,正欲再說些什麽,忽然腳下的船板一動,立刻收回快要出口的話,拉着花滿樓飛到船艙頂,冷眼看着從水底飛出來的七八個黑衣人。
側首問道,語氣還帶着一些可惜:“花滿樓,有人不喜歡我們過安靜日子,總是想要陸小鳳的腦袋。”
“你這腦袋,要是到了別人手中,我豈不是要無聊死了。”
“哈哈,有花兄這句話,我的腦袋,別人就是想要,我陸小鳳也不願意給了。”陸小鳳松開剛才拉着花滿樓手腕的手,接了飛身過來的人一招,衣角翻飛,打起來也讓人賞心悅目。
花滿樓手中的扇子擋住飛來的劍身,回身時出腳掃去,趁着對方閃避,向後翻,雲袖一甩,如同流雲一般擊中身後偷襲之人,落地一手放在腰後,一手執扇輕晃,微微側首道:“西域鐵雪閣。”
“花公子好見識,不過,在下今日定要拿回二位項上人頭。”
“花滿樓,看來這一次不是我一個人的麻煩事。”
“陸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兩人還有心思說笑,說明這八人在他們眼中不足為據,算不上什麽角色,不過,知道他們幕後指使才算有收獲。
船上人影翻飛,船老大躲在船艙內不敢出聲,哆哆嗦嗦的蹲在桌子角,盼着外面的人快點打完,讓他回家見老婆孩子。
将最後一人擊落水中,陸小鳳從船艙上跳下來拍拍手,一臉嫌惡:“打了一架,渾身暢快。”
花滿樓搖頭不接話,走進船艙,将船老大扶起來道:“讓你受驚了,歹徒已經擊退,還望船老大把我們送到目的地,這是——”
“噗!”一口血噴在花滿樓身前的同時,偷襲的人也被陸小鳳一掌擊斃。陸小鳳緊張的看着花滿樓,擔心花滿樓過不去心裏的坎。
花滿樓是心善的人,從不殺人,此刻看到無辜之人受累喪命,心中定是不好受。
“花滿樓……”
“陸兄,我無礙,只是可惜了這船老大,因我們喪命。”花滿樓站起身,搖了搖頭,向船頭走去。陸小鳳盯着花滿樓的背影,忽然想起當初在花家密室時,鐵鞋大盜逼迫花滿樓親自動手殺人的場景,那時的花滿樓,讓人心疼。
花滿樓,從不殺人,卻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即便是上官飛燕,花滿樓也終究是原諒了她。花滿樓啊花滿樓,如此這般一個熱愛生命的人,每次在經歷這樣的事時,心裏該有多愧疚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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