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衣服

下周一早上程望在校門口碰到了同學。

他這幾天一直睡得不好,倒不是失眠或是做噩夢,就是每收到喬北心的消息都讓他心裏一緊,生怕那人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心裏一直裝着事兒,醒得就比往常早了些。

同學看到程望,驚訝地說:“天呢!遲到大王今天居然整整提前了二十分鐘就到學校了?”

他說着,誇張地擡頭看天上,“快讓我看看今天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程望:“……”

他勾住這人的肩膀,在他耳邊神神秘秘地說:“朋友,你是不是覺得我平時總是笑眯眯的,就不會打人了?”

這位同學以更加矯揉造作的語氣,在程望手臂裏扭動如蛇,“哎呀好可怕呀!吓死我了!”

兩個人一路打鬧着進了校園,同學突然一拍腦門,“對了!我要去買包子,都怪你,看見你連包子都忘了。”

程望擰着眉頭推他一把,“就知道吃,臉都快吃成包子了。”

兩人本打算在校門口分開各走各的,可程望不知想到了什麽,腳步一頓。

“哎哎,等我一下,我也去。”

程望說着,小跑兩步跟了上去。

從便利店出來時,程望手裏拎了一杯番茄疙瘩湯和一個花卷。

今天是真的來得太早了,去買了趟東西回來還沒到上早自習的時間。

程望把吸管插。進杯子裏,咕嚕咕嚕吸着疙瘩湯,拐彎進教室時,迎面碰上喬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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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和二班在這層樓的中間,上了樓梯後,往左邊拐是一班,二班則在另一邊。

喬北心出現在這裏,正要去往和一般相反的方向,目的不言而喻。

兩人對視一眼,喬北心的視線從程望手裏舉着的塑料杯子,移至拎着花卷的右手。

程望被他看得躲了一下,右手不自覺往身後塞去。

喬北心先開口打了個招呼:“早。”

程望尴尬回道:“早。”

喬北心還在盯着他藏到身後的手,笑笑說:“那麽小一個花卷,吃得飽麽?”

說着,他朝自己班的方向走去,路過程望時,把手裏的東西随手抛進程望懷裏。

程望手忙腳亂接住。

是一個飯團,還熱乎乎的,隔着包裝袋都能聞到海苔的清香。

喬北心早就不會在前一天晚上預告第二天的早飯內容了,反正程望不挑食嘴又饞,什麽都喜歡吃。

他坐在座位上,還叼着那根吸管,卻很久都沒再往嘴裏吸疙瘩湯。

味道太淡了,嘗一口就知道是用番茄醬兌水煮出來的,半點沒有新鮮番茄的酸甜口感。

自己買的花卷被咬了一口後放到了桌子,很委屈地躺在那兒。程望的手像是不受控制,伸到抽屜裏摸出那個已經冷了的飯團。

中午下課後,喬北心正準備穿過操場去食堂,剛走進操場大門,就聽到一陣激烈的歡呼聲。

他略一駐足,想起這節課是二班的體育課。

身後幾個女生從縫隙中擠過去,笑着說“是程望是程望”,叽叽喳喳鑽進籃球場。

喬北心沒戴眼鏡,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籃球架下确實有人在打球。他眯起眼睛,捕捉到人群中那個皮膚格外白皙的男孩。

可程望并沒有在打球。

他裸着上半身,手裏握着自己的校服,表情無奈又煩躁。

程望一貫是溫和的,是好脾氣的,鮮少會把這樣不耐的表情擺在臉上——又有誰會惹他這樣生氣呢?

比賽大約是叫了暫停,站在程望身邊的一個男生很有些手足無措。

喬北心走近才發現,程望的T恤後背被人拍了一個碩大的黑手印。

男孩子大多好動,年紀小的時候在地上打滾都是常有的事,雖說年紀上去後會在意一些,可愛幹淨的程度遠比不上同齡的女孩子們。

更何況運動時衣服褲子蹭了灰塵、甚至力氣大了扯破開,也都是常有的事。

程望是喜歡籃球的,不可能不清楚這些。

但現在的程望顯得異常焦躁,眉頭皺得緊緊的。

他身邊那個男生很緊張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程望重重呼出口氣,盡量放緩聲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在怪你呀,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煩躁地抓抓頭發,說:“算了,我還有點事,先不打了,你們找人替我吧。”

他依然沒穿校服外套,也沒有別的東西需要随身帶走。

他只是糟心地看了一眼被弄髒的T恤,想套回身上又忍住了。

他腦子裏亂糟糟的,既知道打着赤膊回宿舍影響多不好,又實在不想穿着這件T恤。正糾結的時候,上方被扔過來一件長袖校服,罩在程望頭頂上。

程望拉下來一看,喬北心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

他把衣服抓在手上,有些不自在地稍微拉開一點距離,說:“我出了一身汗,別弄髒你衣服。”

喬北心只揚揚下巴,說:“先穿着吧,回頭洗了給我就行。”

程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喬北心的外套套回了身上。

程望有點潔癖,喬北心多少看出來了,以為他只是單純因為衣服髒了而不開心。

“都九月底了,”喬北心拽着校服拉鏈往上拉着,幾乎快要戳到程望下巴,“雖然打球會出汗,但還是帶件長袖外套。出了汗最容易着涼。”

程望:“沒地方放。”

喬北心掃了一眼周圍的同學,點點頭說:“也是,他們的衣服要麽丢地上,要麽讓女朋友帶走,确實沒地方放。”

以程望愛幹淨的程度,是絕對不會放在地上的。

果然,程望說道:“嗯,會弄髒。”

說話過程中,程望一直躲避着喬北心的眼神。

喬北心看了好笑,拉好拉鏈後伸出食指,輕輕一彈拉鏈上的吊墜。

自立高中的校服當真用心,就連一枚小小的拉鏈用料都很講究,只輕輕一碰便極有存在感地晃個沒完。

程望不滿地掃了他一眼。

喬北心忍住笑意,說:“回宿舍換衣服吧。”

于是,程望穿着喬北心的衣服,拉鏈一直拉到最頂端,小媳婦一樣委委屈屈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像一顆皮都幹巴了的橙子。

喬北心在前面幾步,通過地上的影子都能看出程望心裏的不開心。

蔫巴巴的。

喬北心突然明白了周娜為什麽總喜歡逗他。

回到宿舍後,程望澡都顧不上洗,先打了一盆水來洗衣服。

然而倒黴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程望放在宿舍的洗衣液不見了。

男生宿舍東西一向混用,可能是哪個室友借用了忘記補上。

程望翻箱倒櫃找了半天,也沒再找到別的洗衣液。

他回到宿舍後就脫了外套,在衛生間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暴躁。

他抓了抓頭發,拉開宿舍門,準備下樓去買洗衣液。

喬北心趕緊攔住他,“哎!晚上再洗也不遲。超市離宿舍這麽遠,你來去一趟起碼要半個小時,你還沒吃飯也沒洗澡,沒有這麽多時間的。”

程望額頭都出了汗,沾濕了額前幾縷頭發。他煩躁地走回來,坐在桌前一言不發。

喬北心也跟着回到書桌前,站在旁邊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搭在他赤。裸的肩膀上。

“汗手印而已,很好洗的。”

“……我知道很好洗。”

半晌後,程望看上去冷靜了些,他輕聲說:“我就是……”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放在腿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以前還跟我媽一起生活的時候,每次弄髒衣服,她都……”

話說到一半就靜了音,不止是因為痛苦的往事不想再次回憶起,更因為喬北心握着他肩膀的手猛地用了力。

……以往那些體育課後的潮濕發根,那些每天都散發着好聞香味的幹淨衣服,竟然也都是那段無法磨滅的過往,給程望留下的應激反應。

喬北心頹然松開手指,轉而捏緊自己的掌心。

程望微微佝偻着背,正處于少年和男人過渡時期的身形尚未完全伸展開,卻背負着那麽多不為人知的傷痛。

“我改不了……我每天都換衣服,碰上有體育課,或者是夏天最熱的時候,我總要回宿舍洗衣服……”程望向前趴在書桌上,額頭抵着桌子邊邊,痛苦地說,“我改不了。”

他伏在桌上,心境尤其脆弱的情況下,脊背還是挺直着的。

脖頸因為這樣的動作被拉成一個不太舒适的角度,喬北心看了一會兒,伸手按按那裏。

手指下方是幾節堅硬的骨頭。

他說:“改不了就不改,沒事的,小望。”

他又伸手揉亂了程望後腦勺的頭發,低聲安慰道:“大不了就是多費點洗衣液,沒事的。”

喬北心在宿舍內屬于程望的那塊區域看了看。他打開衣櫃,問:“這裏面的衣服是你最近拿過來的嗎?”

程望勉強打起精神,回答道:“是。”

喬北心“嗯”了一聲,拿出一件連帽衛衣遞給他,“先去沖個澡吧,快把衣服穿上。”

他這麽一說,程望也覺得身上涼涼的。他接過幹淨衣服攥在手裏,擡起頭對喬北心說了句“謝謝”。

程璟不久前才給小弟買了幾身新衣服,有的連包裝袋都沒取,直接被塞進了衣櫃。

喬北心翻翻找找,取出一件嶄新的衣服,和程望商量道:“我幫你拆了這件衣服的包裝,可以嗎?我需要一個袋子。”

程望撓頭,不明白他要袋子幹什麽,但還是點了點頭。

喬北心把袋子抖開,伸手撿起先前被甩到桌上的T恤,“你相信我,不過是一個黑手印,随便洗洗就能洗幹淨。”

他把髒衣服折吧折吧塞進袋子裏,又拿回自己的長袖校服,把袋子裹在裏面,“明天還你一件幹幹淨淨的。”

程望:!!!

程望臉都紅了:“不不不不不不不——”

喬北心笑道:“我怎麽以前不知道你還是個小結巴呢?”

程望:“……”

什麽鬼?!

喬北心轉身向門口走去,還背對着程望揮揮手,說:“今天不跟你吃飯了,我先走了。”

程望趕緊追出去,可剛跑到門口就被喬北心伸手攔下。

他隔空點點程望胸前,半警告地說:“衣服。”

程望一哽,躲回門後。

“行了,快洗澡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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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卷名劇透了,這卷會開始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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